第三十四章 議忠奸趙樞大逆不道,道變法竹櫻指點江山(二)
“而所謂青苗法,就是官府出麵借低利貸給農民,待青苗成熟後,農民連本帶利還給官府。”
“這便是你方才說的‘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百姓沒有多交稅,而官府的收入卻增加了,王荊公在仁宗朝做地方官時便實行過青苗法,效果很好。”趙樞補充道。
“如此善法,也沒成功嗎?”
“沒有。”竹櫻道。
“為什麽?”白露很費解。
“因為那些神仙一樣的地方官,不提供貸款便索要利息,把王荊公的善法當成沒有本錢的買賣,結果就是百姓不隻要繼續找地主借高利貸,還錢的時候還要還兩份,遇上災荒,就是一份也還不起,農民和地主全完蛋。”趙樞攤手無奈道。
“不過但也不算失敗,應該說成功了一半,朝廷確實拿到了更多糧食,但百姓並沒有少交糧。”趙樞頓了頓,又補充道。
“天呐……那農田水利法又是怎麽失敗的?”
“沒,這個是為數不多成功的,頒布後七年,全國修水利一萬多處,灌溉民田三十六萬頃。”
白露和竹櫻都吃飽了,趙樞開始下丸子。
“熙寧三年,又頒布‘募役法’,‘保甲法’。”
趙樞看向竹櫻。
“所謂‘募役法’,也叫‘免役法’,原本按戶輪流服差役,改為不想服差役的民戶按照貧富等級繳納一定的免役錢,官府拿錢雇人承擔。這個問題在於,除了最窮的貧困戶可以不用繳納之外,原本就不用服差役的官戶,女戶,道觀,寺廟,未成丁的孩童,都要交錢。”這個政策的問題竹櫻很了解,想必是家裏的女性長輩也交過免役錢。
免役法是一項前無古人的福利革命,梁啟超把它稱為“國史上,世界史上最有名譽之社會革命”。
然而……
“然而除了最窮的不用交免役錢的貧困戶感激之外,其他無論窮人和富人都反對?”白露做出了精準的判斷,趙樞點頭表示讚許。
“保甲法呢?”
“十家為一保,就像水災時我在堆穀場實行的一樣,不同的是保甲法在兩丁以上的民戶家抽一丁為保丁,農閑時接受軍事訓練。
保甲法類似現代的民兵製度,可以加強對農村統治,維持社會治安,還建立大量軍事儲備,問題在於……
“問題在於,保長和保正會欺負保丁,百姓視其為虎狼,甚至有人為了逃避保甲法砍掉自己的手。”竹櫻右手抓過白露的柔夷,用左手作刀輕砍在白露的皓腕上。
“啊!”白露聽到有人竟然砍自己的手,本就害怕,又見竹櫻拽過自己的手砍上來,嚇得尖叫一聲縮回手去,本就白皙的小臉上已經看不出半點血色。
竹櫻見此情景,靠過去抱住白露,
“不哭不哭竹櫻姐在呢,別怕別怕。”
“剛才不就是你嚇的她嗎……”
趙樞越來越覺得她倆像同性戀了,讓白露去竹櫻屋裏睡是不是有些羊入虎口?
“說道富民,還有個方田均稅法,”趙樞沒再理輕薄白露的竹櫻,撈起鍋裏的丸子,
“下令全國清丈土地,核實土地所有者,按土質好壞分為五等,作為征收田賦的依據。此法若成,可以清丈出大量瞞報土地,增加稅收,土質不好的農民也可以減少或免除賦稅,又是一個善法,然而……”
“然而直到神宗駕崩,也沒丈量完土地。”看著白露緩過來。竹櫻又說到。
“不錯,剩下的新法也都大同小異,呼……”趙樞咬了一口肉丸,有些燙。
“依我看,用一句話概括,熙寧變法實質上來說,就是王安石幫神宗和底層百姓搶地主,富商,豪紳,世家大族的錢。”趙樞下了定論。
“原來如此,”白露對王安石的印象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反轉,“原來王荊公是……”
“奸臣!”趙樞輕聲喝道。
竹櫻和白露都很驚訝——趙樞剛才明明一直在誇王安石。
“王安石當然是奸臣,”趙樞和白露互換了對王安石的稱呼,“他憑什麽把我的錢拿去給國庫和老百姓?富國強兵對我有什麽好處?滅不了西夏又如何?打不過遼人又如何?難道會死我這條命嗎?嗯?”
竹櫻和白露明白了趙樞的意思。
“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竹櫻說出了文彥博的名言,一句話道破了王安石變法失敗的原因。
“王荊公忠於官家,忠於大宋,忠於百姓,唯獨不忠於……”階級,趙樞沒有說出這個詞。
“唯獨不忠於士大夫這個群體。”但白露已經明白了,王安石如此,蔡京也是如此,是忠是奸,隻取決於你站在哪個位置來看。
趙樞點頭稱讚。
“說白了,王荊公正直的有些天真了,這天下不是趙家的,而是地主的,皇權不下縣,就是這個道理,民強則國弱,這個‘國’可不是國家,而是士大夫階層。”
“都說王荊公為人不行,人緣不好,連自己的弟弟都反對他,嘿嘿,可不嘛?王荊公是為了國家和百姓,與天下士大夫為敵,人緣怎麽可能好?”
“朝野皆反對變法,以至於王荊公無人可用,不得不重用呂惠卿鄧綰這種小人,可這難道是王荊公的錯嗎?”
“司馬光倒是響當當的忠臣,可他幹了什麽?上台後全盤廢除新法,把神宗和王荊公君臣苦心經營下,將士浴血奮戰打下來的米脂,浮圖,葭蘆,安疆四寨全白白拱手送回給西夏,這算什麽?若他不是舊黨領袖,如此行徑還當不得一個國賊之名嗎?蔡京不過是貪財戀權而已,然私德有虧大節無礙,豈不比司馬光韓琦呂公著蘇軾文彥博之流好上千百萬倍?”趙樞有些激動,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蔡京這種人如果生活在現代,頂多也就被反貪打個老虎而已,而蘇軾司馬光韓琦這種貨色,縱然在各自的領域都是頂尖選手,但在對王安石變法的態度上,用唯物史觀來看——這群渣渣已經走到了人民的對立麵。
“嗬嗬,與士大夫治天下,能跟士大夫站在一條繩上的皇帝,都是士大夫的狗,被文人吹成明君,實則一事無成。”
神宗跟士大夫作對,死後廟號被定為“神宗”——這是很差的廟號。哲宗也跟士大夫作對,結果明明是病死,卻被舊黨誣陷為縱欲而死——一個一子四女的皇帝,竟然能被誣陷成縱欲過度。
“噓……”白露和竹櫻都瞪大了眼睛,“你怎能說如此大逆不道之話。”竹櫻壓低聲音說道。
“怕什麽,此間隻有我們三人,難道你們會出去說我壞話不成?”趙樞倒是無所謂。
“那……郡王,就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嗎?”白露又問道。
“你是說既不得罪士大夫和地主豪紳,又能富國強兵,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的方法?”趙樞反問。
“怎麽可能事事兼顧?”竹櫻不以為然。
白露點頭表示同意竹櫻的看法,她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問題有些天真了。
“有,而且不隻一個。”趙樞又開始下豆腐皮。
“真的假的?”竹櫻有些驚訝。
“你們知道王安石為什麽失敗嗎?”
“你不是說了嗎,動了士大夫的利益。”
“不,因為他看不到事情的本質。”
“本質不是階級的利益衝突嗎?”
“自古變法都是換湯不換藥,隻能解一時之難,因為他們都搞錯了因果關係——生產力決定生產方式,而不是相反。靠著嘴皮子指點江山就想改變天下,這是臆想。簡單來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聽不懂。”趙樞成功把竹櫻和白露繞暈了。
“想要不損害士大夫和地主豪紳的利益,還能讓底層農民吃飽飯,而同時還能增加朝廷收入,三全其美的方法,有兩個。”趙樞把豆腐皮撈進碗裏,然後又下了一盤菠菜。
“那郡王為何不向官家獻策?”
“因為這兩種辦法都做不到。”
“那算什麽辦法?”竹櫻不屑道。
“他們做不到,我可以做——第一個辦法,發展技術。”
“什麽技術?”
“農業技術,手工業技術。”
“如何發展?”兩句都是竹櫻問的。
“比如我發明一種肥料,能讓糧食產量增加一倍,再比如我培育一種高產稻米,再比如我在海州建的船廠。”
“船廠怎麽了?”
“大海那邊有一片大陸,上麵有很多咱們這裏沒有的糧食,有的可以畝產千斤,還有畝產三千斤,五千斤的耐旱作物。”
“怎麽可能?”白露都不相信,竹櫻雖然早就聽趙樞說過,沒有白露這麽驚訝,但也一直是半信半疑,北宋的糧食畝產量隻有三百斤出頭。
“我知道這很難讓人相信,不過等我組建好船隊把東西帶回來,你們自然就信了。”
“郡王說的那片大陸在哪裏?”看到趙樞說的如此堅決,白露也有些相信了。
“西域之西,北海之北,此去兩萬裏。”
“那是什麽地方?”白露無法理解,也不怪她,趙樞說的太抽象了。
“你去拿紙筆來,我給你們畫出地圖。”
趙樞吃完菠菜,又下了把細麵。
竹櫻把桌子收拾出一片空白區域,白露把紙鋪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