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南大……真好啊。
白鹿坐在椅子上,沒再說話。
短短的一句話,卻說是宣判死刑,都不為過。
但這個執行死刑的人,卻讓人難以接受。
秦書川臉上的表情慢慢僵了下來,笑容緩緩收斂。
“你們沒在開玩笑?”
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麵帶不可思議之色,直視白鹿的眼睛。
他想要從白鹿的眼中看到調侃之意,而不是現在的——認真,嚴肅。
秦書川在擊殺了愛青之後,心中就已經有了十足的罪惡感,而現在,有人要殺他……
甚至,要殺他的敵人,還是幾年以來一直關係親密的同學……
這如何讓他能夠接受。
他心裏還殘留著一絲幻想——直到白鹿點了點頭,他這點幻想終於完全崩潰。
秦書川緩緩站起身來,撫了撫眼鏡。
他看著白鹿和高福海,一個是在整個學校戰力都排的上號的體委,一個是找不到機會一擊必殺的胖子。
他望著白鹿,似乎要將白鹿從裏到外看穿一樣。
白鹿也是眼神複雜,與秦書川對視。
但下一刻,秦書川忽然猛地抄起一個空杯子,掄圓了膀子用盡全力向白鹿扔去!
白鹿反應速度極快——就算此時冷靜視角沒有觸發,他的神經反應速度也足有D級!
幾乎是在杯子脫手而出的瞬間,他便判斷好了杯子的下落軌跡,完全是下意識地一轉身,隨後身形迅速移動,衝向秦書川,手中寒光一閃,刀柄已經被自己握在手中。
當他已經邁出兩步的時候,杯子才姍姍來遲,砸落在剛才位置的旁邊。
可白鹿的身影一滯。
他停了下來,仍舊是用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著秦書川。
麵前的是自己的同學啊……
自己真的要親手殺了他嗎?
本來他身形既然頓住,就已經準備硬接秦書川一擊了。
可他在猶豫片刻之後,竟然沒有等到那一擊。
卻見麵前的秦書川眼神有些驚慌,但是結合著緊握著的雙拳與毫不顫抖的身軀,反而給人一種堅定之意,他帶著這樣一種眼神,緩緩坐下。
秦書川輕呼一口氣,眼波流轉,目帶留戀之意,掃視著四周。
觸目所及的,是裝滿了各種書籍的書架,
是被知識所填滿的空間,
是高福海因竭力抑製情緒而變得顫抖的身軀,
還是……白鹿正不斷痛苦掙紮的雙眸。
“南大真好啊……”
秦書川仿佛是喃喃自語一樣,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本來應該進入口中的水,卻灑落到了地麵之上。
他現在……已經是鬼了。
拿起東西,不過是利用了自己身上的黑氣,想要像人一樣進食喝水,除非走出任務世界,否則已經是種奢望。
他短暫的重歸寂靜之後,終於緩緩張開口來:
“我曾經很向往南京大學,盡管我們連高中都沒上,距離高考還遠著,我卻希望能夠盡早成為南大的一份子,
我為了這個目標,一直奮鬥——直到現在。
沒想到,在幾隻鬼的幫助下,我在南大裏殺了第一個人,也是最後一個人。
而現在,我日思夜想的南大……
對於我來說,竟然是一座墳墓。”
他低下頭,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周圍又恢複了沉寂,但是白鹿和高福海卻沒有打破,他們在等,等秦書川的一個答案。
可緊接著,便聽見秦書川的笑聲。
這笑聲,是苦笑:
“和同學在一起的三年,很開心。
雖然我無法戰勝你們,
但是總是要嚐試一下的。”
秦書川猛然之間運盡了全身上下的黑氣
都凝聚在拳頭之上,隨後猛然腳下一蹬,以衝刺之速,飛快奔向白鹿,眸中光芒複雜,帶著視死如歸之勢,一拳毅然轟出!!
白鹿心口發悶,麵對迎麵而來的秦書川,大踏步向前,手中匕首寒光一閃,毫不猶豫刺向秦書川的左肩!
他終究還是下不去手擊殺昔日的同學——起碼在他做好殺人的準備之前,麵對昔日的同學,他真的是心軟了。
殺了同學……相當於就此恩斷義絕,自己心裏的那道坎,終究過不去。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秦書川的身形忽然一晃,那白鹿留了手,本應刺入左肩的一擊,瞬間便刺向他的喉嚨左側!
白鹿瞳孔登時一縮,幾乎成了針眼大小,但是他想要收手,卻根本來不及。
這是他最感覺無能為力的一個瞬間,也是心中最痛的一個瞬間。
刀,豁然沒入了他的喉嚨左側。
白鹿目眥欲裂,雙目通紅!
而凝聚著黑氣,看似來勢洶洶的拳頭,擊中了白鹿的右肩——
卻如棉花一樣,軟綿綿的,除了略有疼痛之外,根本沒有任何的傷勢產生。
白鹿刹那間當場愣在原地!
他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喉嚨兩側,正是人體大動脈之處。
白鹿的雙目,驀然變得通紅!
秦書川的身體,還能勉強站立,但是代表鮮血的黑氣卻從刀刃的傷口之處止不住地流出。
這時他怎能還不明白,秦書川這分明是知道他下不了手,要故意置自己於死地啊!
白鹿看著秦書川仿佛有些欣慰與解脫的眼神,心神之中仿佛有一塊大石,崩開了早已岌岌可危的弦,轟然砸下。
他的內心說不出來的難受,這是一種無力之感,也是一種沉重之感,更是一種,無法言喻,甚至無法意會的悲痛與慚愧之感。
這種感覺,宛如熊熊火焰,要將自己的一切都灼燒幹淨!
要將自己一切最赤裸,最本源,最肮髒的東西,展露出來!
要將自己的心神,化作最脆弱,最卑微的事物,然後,灌注進深深的絕望與無力——
自從鬼班來了,
這些學生,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主宰,連自己的現在都無法左右。
這種情況下,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直視麵前的少年,心頭酸澀。
他很久沒有這種感受了,
然而當他看到秦書川那雙生氣迅速流逝的眼眸中,還蘊含著一絲欣然的時候,他無法無動於衷。
隻是,他直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能做什麽。
他隻能高福海衝上前去,連忙扶住秦書川,目光悲憤而複雜,轉頭望向白鹿:
“老白!!快救他啊!”
可麵對白鹿二人,秦書川這個少年,隻是頂著蒼白的麵色,虛弱一笑,眼神閃動,似乎很釋然的樣子:
“不用救了,我一個,換你們兩個,值了。”
這話音剛落,甚至還沒來得及等二人說出什麽話語,便聽見“刺啦”一聲。
秦書川吃力的伸出手,緩緩將脖頸的刀拔下。
黑氣頓時止不住地噴灑在周圍的光線當中,似與空氣融為一體,就此彌散,就此迷失,就此……不再留戀。
少年的身軀,被燈光所照亮,帶著這光明,緩緩倒地。
隻能聽見一句細若遊絲的話語。緩緩回蕩在圖書館內。
“南大……真好啊。”
隨後,慢慢,閉上眼睛,昏迷了過去,距離死亡,隻一步之遙。
白鹿沉默著,抑製住自己的情緒,
隻是,渾身上下,肝膽欲碎。
高福海緩緩閉上了眼睛。
白鹿承認放任秦書川犧牲自己,是有私心的。
可是這個少年的舉動,真的給了白鹿極大的震撼。
他蹲
下身來,看著少年毫無血色的麵龐,輕聲開口道:
“哪怕全世界都會忘記你,
但我們不會。”
然而還沒等白鹿起身,一個身影,走向白鹿。
那赫然是小樹林裏二人遇到的女鬼。
白鹿其實早就發現了這個沒有刻意隱藏身形的女鬼——但她並無殺意,便沒有理她。
這女鬼見到白鹿,眼中閃過複雜之色:
“他快死了。”
白鹿仍舊沉浸在悲傷之中,沒說話,點了點頭。
“我也要完了。”女鬼淒然一笑。
“為什麽?”白鹿終於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世界要崩塌了,我會死,但同樣的世界和我會刷新,我會失憶。”
女子的說話習慣似乎有些奇怪,但白鹿還是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
“你和我說這麽多幹什麽?”
“我覺醒過記憶,你和他們,不一樣。”女子握著孩子的手更緊了幾分,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仿佛回憶起了什麽不想提及的往事,“我被殺死很多次,而你沒有,這個東西,還是給你吧。”
她從兜子裏取出了一個散發著淡藍色光芒的珠子,這光並不很亮,但是圖書館的燈光仿佛被這燈壓製退散了一樣,瞬間被藍光代替,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這是什麽?”白鹿問。
“這是一個人給我的,我從這裏,覺醒的記憶,給了我完全的智慧,讓我設局殺你們,然後在那個人消失之前擊殺他,但是你們太聰明,我沒有成功完成任務,也打不過你,我既然要死,不如給你。”
女鬼說話的時候好像總是會下意識省略幾個詞,或者說會搞混主語。白鹿過了一秒才完全理解她的話。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神色沉重的麵龐映著藍光,似乎想說些什麽很長的話,卻最終欲言又止,隻是勉強笑了笑,發自內心的吐出兩個字:
“謝謝。”
他接過了這個珠子,放到口袋中。
女鬼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那個珠子,當她看到珠子消失在自己視線中時,白鹿能夠感受得到,她的雙眸緩緩變得呆滯了。
甚至,隨著雙眸的呆滯,那原本顯得平靜無比的雙眸,似慢慢泄露出一絲殺機與瘋狂,但被女鬼強行抑製住,忍住心靈的不適,扭過頭轉身離開。
她的身影,漸行漸遠。
白鹿目送著她的離去,連同高福海,又陷入了沉默。
幾分鍾過後,白鹿和高福海眼前眩暈之感毫無預兆地襲來。
他知道,他們兩個回到了作業世界的主世界。
他也知道,
這意味著,秦書川,徹底死了。
白鹿這一刻的腦海,再次回蕩起那一句話,那是一句包含了無數辛酸與苦澀的話語:
“南大,真好啊。”
四周仍舊是血紅的火光,倒塌的石門,和複雜的迷宮。
身邊是正盤膝坐著閉目養神的孫宇麟,還有易慶申——一個高瘦的男生。
孫宇麟聽到周圍有動靜,頓時警惕的站起身來,甚至連褲子上的灰塵都來不及拍,就握緊了手中的石塊,隨時準備作戰。
從他的眼中,白鹿能夠看到濃濃的戒備與驚慌之意,而埋藏在這兩者之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
乃至於,這種疲憊,讓他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而此時看到白鹿這個人緣極好的體委歸來,他那僅有的一絲戒備終於崩潰,眼中釋放出驚喜之色,疲憊一瞬間爆發,身體一軟,就要癱坐在地上,幸好身邊的易慶申住了孫宇麟,才沒有一屁股坐下去。
“體委,你終於回來了!!
那個主鬼,他,他殺了另外一個同學之後,忽然衰弱了下去,現在,
就在我們同學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