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按照盛景意的記憶,不管哪個時代,南北隔河而治的格局都不會持續太久,不是南邊吞並北邊就是北邊吞並南邊。
大多數時候都是北人南下,一統天下。
北地平原遼闊、草原寬廣,可以訓練出最凶悍的士兵,可以養出最強悍的戰馬。
相比之下,南方到處都是一派富貴氣象,連山河都透著幾分秀氣,哪裏能和馬背上長大的靺鞨人抗衡?
好在這幾十年來靺鞨人步上了耶律家的後塵,皇族權貴大多開始耽於享樂,倒是比當初那可怕至極的糾糾鐵騎要好對付得多,朝廷若是上下一心、厲兵秣馬,未必不能奪回北地。
難就難在怎麽才能讓朝廷上下一心。
既然已經選擇嫁給穆鈞,盛景意就不能再保留著從前的天真想法,覺得天下大勢與自己無關。
盛景意一來到這個時代,看到的就是金陵。
那座城池當年也曾被鐵蹄踏破,如今金陵城的百姓又勤勤懇懇地過起了自己的日子,一點一點抹去戰爭給它留下的傷痕。
這樣的遭遇,在未來數百年裏可能還會再有,而且還不止一回。
像《桃花扇》裏李香君看到媚香樓被連天大火燒毀,那大火燒毀的又何止是秦淮河畔的幾座花樓?
再過數百年,金陵人更是遭遇了更慘烈的屠殺,彌天血色一直到許多年後仍籠罩在許多人心頭,成為無數人心裏永遠抹不去的一道疤。
若是沒有辦法做什麽也就罷了,既然能有機會改變那一切,她為什麽不去做?
盛景意與穆鈞一起把徐昭明他們送走,兩人正要相攜回屋,又聽人說瑞慶郡王來了。
盛景意兩人折返去迎瑞慶郡王入內,奴奴自發地跳下地去找大帥玩耍,瑞慶郡王也開開心心跟在它們後頭跑來跑去,活脫脫一個半大小孩。
東宮基本都是自己人,盛景意見瑞慶郡王玩得開心也來了興趣,拿了個釣竿倚著欄杆釣貓。
兩隻狸奴即便有點靈性,到底也隻是貓兒,看到毛絨絨的玩具在眼前晃來晃去,當下開心得不得了,齊齊對著欄杆那頭垂下來的貓玩具一陣亂撲。
瑞慶郡王看得眼熱,跑到盛景意身旁要盛景意給他也玩玩。
盛景意笑眯眯地把釣竿讓給他。
當今陛下過來時,看到的就是瑞慶郡王興奮地喊穆鈞和盛景意看他把大帥“釣”了起來。
大帥扒拉著貓玩具,被釣起來也堅決不撒手,被瑞慶郡王提在半空後還試圖伸長身體往地麵上踩,把自己拉成了長長的一條,全無往日的威風凜凜,反倒還有點傻憨憨!
“陛下。”盛景意先發現了當今陛下的到來。她眼底仍帶著燦亮的笑意,看起來絲毫沒覺得宮中的生活有多拘束。
穆鈞轉頭瞧見來人,也與盛景意一樣喊了聲“陛下”。
當今陛下朝她們笑了笑,看向自己的兒子。
瑞慶郡王對旁人一向不怎麽搭理,對自己的父母也差不多。
他見盛景意兩人都齊齊向當今陛下問好,有些疑惑地抬起頭看向當今陛下,想了許久才喊了聲“父皇”。
很多東西多教幾遍,瑞慶郡王還是能記住的,隻是強行讓他記的東西和他自己自然而然記住的東西終歸不同。
當今陛下想到瑞慶郡王剛才純粹又明亮的笑容,心髒仿佛被什麽東西緊緊攫住了,疼得厲害。
他想起當初宣義出事的時候,這孩子才兩三歲,小小的一個。
當時他發現事有蹊蹺,皇後便抱著這個生病的孩子苦苦相求,說宣義已經死了,難道要他們的孩子給宣義陪葬嗎?
他當時看著孩子燒紅的臉,選擇了沉默。
這一沉默,就是許多年。
後來長子夭折,這孩子成了他們唯一的兒子,他雖與他相處不多,卻也發現這孩子有些異於旁人,許多時候連他和皇後都不怎麽理會。
太醫們噤若寒蟬,最後隻能歸結於小時候病得多,傷到了腦子。
至於怎麽治,沒人拿得出辦法來。
自古以來有誰真能把傻子治好?
有時候他忍不住會想,這也許是報應吧。
當初皇後把這孩子折騰病,以孩子的性命祈求他三緘其口,絕對想不到他們後來會隻剩這麽個孩子。
而他,不過是個懦夫罷了。
他當時也不相信父皇,也擔心父皇會直接傳位給宣義,所以對孫家的一係列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哪怕當時皇後不用孩子來求他,他其實也不會去揭露孫家所做的一切,他當時想著,隻要自己不經手,人就不是自己殺的。
結果這個孩子時刻提醒著他,是報應啊,都是報應啊。
他的孩子注定無緣皇位,連他自己坐在皇位上也沒滋沒味,時常在夜半時分從噩夢中驚醒。
他有時夢見冤魂來索命,有時夢見皇後連他也殺了。
這麽多年來,沒幾夜是安寧的。
當今陛下看著兩隻停下來望向他的貓說道:“這就是奴奴和大帥?”
奴奴兩個字勾動了瑞慶郡王,他點頭,繞出前庭抱起自己的狸奴向當今陛下展示:“奴奴。”
大帥一臉威嚴地蹲在旁邊,隻差沒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臉上。
當今陛下微微頷首,上前仔細端詳兩隻狸奴的模樣。
盛景意已叫人安排好待客的地方,穆鈞等他們父子倆看夠了狸奴才插話:“陛下,到裏麵坐坐吧。”
當今陛下笑了笑,沒拒絕,入內撩袍坐下。
瑞慶郡王覺得沒趣,沒跟進去,又拿起釣貓杆去玩。
當今陛下與穆鈞相對而坐,飲了口宮人遞上的茶水,才對穆鈞說道:“我與你曾祖父商量過了,等入夏我們就去行宮避暑,我們會帶著慶兒到那邊住下。到時候將要由你來監國,你若有什麽難處,或者想提拔什麽人,這幾個月裏隻管和我們提,隻要諸位相公那邊說得通,一切都依著你的意思來。”
穆鈞對此早有預感,聽當今陛下親口說出來,還是有些恍惚。
他到底還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突然要他掌管整個天下,他沒有太大把握。
這種情況下,他也不能貿然提拔什麽人。
穆鈞辭謝道:“我才回臨京不到半年,對朝中諸事一知半解,還望陛下多留些時日,多教教我朝中事務。”
當今陛下擺擺手說道:“我近年來發病的次數日漸增多,平日裏也不怎麽處理政務了,能教你的我都教你了,更多的,我也沒管過。諸位相公都是才德兼備之人,你有什麽事多向他們請教便是了。”
穆鈞沉默下來。
當今陛下又說道:“朝中的史相、張相都是周全人,你可多與他們商議政事;趙相與虞相年事漸高,管的事少,若非要緊事,盡量不要煩擾他們。”
朝中有多位副相,分管著不同的政務,穆鈞也是入朝之後才逐漸理清這裏頭的關係。
如今的正相是史相公,是個頗有才幹的人,年紀也不算特別大,兒子比韓端他們大不到哪裏去,正是當官之人的巔峰時期。
隨著孫家倒台,主和派跟著倒了一波,史相公這個實打實的主和派反倒在這時候入主相位,不得不叫人深思。
張相公目前是樞密使,算是分管軍事方麵的一把手,倒是個主戰派,隻是上回北伐失敗後沉寂了許多年。
還是這次一批主和派倒台,張相公才再次出任樞密使之位。
文相主和、武相主戰,想想未來就不會平和。
不過給這些提點的人是當今陛下,穆鈞自然隻能乖乖說道:“我記住了。”
當今陛下身體本就不好,今天走動多了,頭就隱隱作痛。他也不再多留,起身叫上瑞慶郡王離開東宮。
盛景意跟著穆鈞送他們父子倆離開,才與穆鈞相對而坐,問道:“陛下怎麽來了?”
穆鈞說道:“陛下說入夏後要帶著皇叔去行宮避暑。”聽著那意思,竟是可能不會再回來的意思。
穆鈞不打算胡亂猜測。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這個新上任的太子入夏之後就要監國。
盛景意不解地說道:“太急了吧?”
這整得,就跟皇位像是燙手山芋似的,逮著個人就立刻甩手扔開。
穆鈞一頓,眼睫微垂,淡淡說道:“當年之事,他未必不知道。”
很多事從態度上是能看出來的,太上皇麵對他時有悔恨、有痛苦,當今陛下更多的卻是不想麵對。
所以,當初孫家能對他父親和他祖父下手,當今陛下未必不知情。
盛景意啞了。
當時穆鈞雖然沒出生,可那些人到底是他的親人,真算起來的話孫家和當今陛下都是他的仇人。
盛景意隻能抓住穆鈞的手,幹巴巴地說道:“都過去了。”
穆鈞一頓,輕輕回握盛景意的手,說道:“我沒事,那時我還小,也沒記什麽事。”
他的手掌比盛景意的手要寬一輪,隻隨意一握便輕鬆把盛景意的手掌覆籠起來。
穆鈞眉眼有著淡淡的自嘲:“我小時候還想過,他們死就死了,怎麽還要我背負著他們的血仇走下去,冤死的是他們的部屬,又不是我們,和我有什麽關係?”
盛景意自己去抓穆鈞的手還覺得有什麽,被穆鈞溫熱的手掌反握住便感覺這樣的動作有些過分親近了。
偏偏聽了穆鈞後麵的話,盛景意又覺得在穆鈞回憶慘痛往事的時候抽回手好像不太好。
盛景意隻能繼續安慰道:“你那時到底還小,有這種想法很正常。很多人被父母逼著學習都會有逆反心理,更何況他們要你做的事那麽難。”
穆鈞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與越界,主動鬆了手。
他說道:“你不覺得我太自私就好。”
他本質上是自私的。
他想要她陪在他身邊。
“不提這些陳年舊事了。”穆鈞淡淡地笑了起來,提起了另一樁事,“不知師弟最近文章寫得怎麽樣了,我們忙著大婚的事,都沒怎麽監督他。”
盛景意說道:“有哥哥和婉娘在,他應該不敢鬆懈吧。”
話是這麽說,盛景意想想李陽華那咋咋呼呼的性子,還真有點不放心。
“他閉門讀書,今兒都沒和婉娘她們一塊進宮,一會我派人去他那邊取他的文章來看看。”盛景意迅速做好決定。
西岩先生到外頭又雲遊去了,連他們大婚都不願露臉,盛景意總感覺西岩先生一開始就猜出了穆鈞的身份,隻是從未點破而已。
老師不在,她們這些當師兄師姐的可得督促師弟備考。
想想吧,目前穆鈞成了太子,她成了太子妃,科舉目前又不許女子去考,這麽算下來他們師門之中唯一一個有機會中進士的人,就是這麽個獨苗苗師弟了!
李陽華要是考不上,可別把老師氣回來把他逐出師門!
作者有話要說:
小意兒:為師弟操碎了心
三師弟: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