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盛景意三人立在道旁看著馬車駛遠,等那隊人馬離遠了,才齊齊舒了口氣。即使是老於世故的玲瓏,也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盛景意身上。


  盛景意的相貌與性情是很受長輩喜愛的類型,若是能生在個好些的人家,何愁嫁不到好人家。可惜天不遂人願,把她生在了千金樓這種地方,她們雖然都很疼愛這個偶然降生的小生命,能給的卻很有限。


  立夏沒玲瓏那麽多愁緒,她杏眼圓睜,激動地對盛景意說:“那位是韓府君的祖母嗎?我們居然見到了長公主殿下?長公主殿下那身打扮好有氣勢,我都不敢多看,隻偷偷地瞄了一眼!”


  盛景意知道立夏還是小孩心性,也不嫌她咋咋呼呼,笑著聽她嘰嘰喳喳地說了一路。


  回到千金樓,立夏便憋不住了,徑直跑到楊二娘那說起她們半路遇上昭康長公主的事。


  楊二娘聽到昭康長公主,眉頭一跳,罕有地出了神。


  她十五年前被送入教坊,後來便被安排到千金樓,遇到盛娘和三娘,三人義結金蘭,相依為命十餘年。


  過去的事楊二娘已忘得差不多了,驟然聽見這麽個離她已經非常遙遠的人物,不由有些恍惚。


  她當年在臨京生活過幾年,偶爾被父母逼著去參加各種宴會,因為喜歡練武不喜琴棋書畫沒少被人疏遠排擠。其實哪怕她扔開刀槍去學琴棋書畫,也是沒法融入她們的,畢竟她父親是個武將,天生就和她們不是一類人。


  結果有次宴會上昭康長公主把她喊上前,含笑拍著她的手背說:“還記得我嗎?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昭康長公主出麵了這麽一次,她這個外地來的武將之女才逐漸被人接納了。


  在楊二娘的印象之中,昭康長公主是個平易近人且頗有智慧的長輩。據說太上皇與當今陛下都很看重她,那麽多公主之中隻她一個在朝中說得上話,其他的興許連兩位陛下的麵都見不上。


  金陵城新來的年輕知府,還是昭康長公主的親孫子。


  這樣的人物,恐怕早就不記得當初她出麵照拂過的那個武將之女了。


  楊二娘少有地惆悵了片刻,目光便落在盛景意帶回來的鐲子上。


  聽說昭康長公主生了幾個兒子,一直想要個女兒,可惜一直沒有,因此便格外喜歡別人家的小姑娘,尤其是長得好看的小姑娘。這麽多年過去了,昭康長公主對遇到的女孩兒還是這麽偏愛,還給了盛景意這麽個見麵禮。


  楊二娘把盛景意拉到身邊,拿過她抓在手裏的鐲子,小心幫她戴到手腕上。


  昭康長公主雖年過六十,隨身之物卻鮮少有老氣的物件,這鐲子乃是羊脂玉製成,通體細嫩晶瑩,白得十分滋潤,分明光素無紋,瞧著卻很名貴。


  盛景意手掌軟若無骨,收起來和小孩子的手差不多大,鐲子很輕鬆便被楊二娘套到她腕上。


  她手腕皮膚柔嫩白皙,乍一看竟得和那羊脂玉鐲差不離。


  楊二娘把盛景意攬進懷裏,歎著氣說道:“昭康長公主是個好人。”


  盛景意聽出楊二娘語氣和平時不太一樣,想問“您認識昭康長公主嗎”,忽地又想到楊二娘的身世。她把話咽了回去,乖乖偎在楊二娘身邊說道:“是挺好的。”就是感覺他們祖孫倆都不是省油的燈,應對起來得更小心一點才行。


  千金樓這邊在討論昭康長公主,昭康長公主那邊也在說起盛景意。


  昭康長公主到佛殿上完香,便與韓端前往禪房歇腳。


  祖孫倆分坐兩邊,韓端親自給昭康長公主煮起了茶。


  昭康長公主與韓端講完朝中局勢,話題一轉,轉到了盛景意身上。她笑著說道:“你隻說有位盛姑娘在排新戲,卻沒說是這麽個小姑娘。”


  昭康長公主最喜歡年紀小且長得好看的小姑娘,哪怕剛才盛景意隻露了雙眼睛,她也覺得這小孩看著很順眼。


  至於什麽官伎之女,那也不是那小孩自己能選擇的,當初就有個她很喜歡的小姑娘受到謀逆案的


  牽連成了官伎,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那場謀逆是兄長心中的逆鱗,她當時也沒辦法做什麽,隻可惜了那麽個英姿颯爽的孩子。


  韓端自然知曉自家祖母的喜好。他臉上帶著淡淡笑意:“是個有趣的小姑娘。”他從小背負著太多期望,鮮少對人感興趣,對他來說人大抵分成兩類,一類是能利用的,一類是不能利用的。能從他嘴裏說出有趣兩個字,其實是件很稀奇的事。


  昭康長公主見孫子麵上含笑,眉眼卻一如既往地無波無瀾,不由在心裏歎息了一聲。


  這個孫子樣樣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太淡漠了些,能對她這個祖母親近些已經十分難得了。


  她記得當初他們祖孫倆下完一局棋,孫子麵色平靜地說他想要求娶老師的孫女。她乍一聽還挺高興,以為孫子終於開竅了,結果細問之後孫子卻給她分析迎娶他老師孫女有什麽好處。


  這樣的婚事,怎麽能讓她安心?

  昭康長公主接過韓端遞來的茶,說道:“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平時多交些朋友。你祖父和你父親自己都沒做成的事,他們怎麽有臉逼你去做?你這個年紀,不該承擔那麽多不屬於你的年紀。”


  韓端說道:“祖父他們沒有逼我。”他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的苦味在口腔裏泛開。


  韓端喜歡苦茶,那揮之不去的苦意能讓他維持清醒。


  昭康長公主說道:“再過幾個月,沈家那孩子便能出孝期,按你爹娘的意思,你的婚期也該提上日程了。”她注視著韓端,“你想好了?”


  “婚事早已定下了。如果這時候悔婚,對我來說影響可能不大,對她來說卻是致命的。”韓端的笑容裏沒有半分勉強,他知道自己祖母擔心什麽,所以溫聲保證道,“祖母,我會對她好的。”


  他會迎娶她當正妻,不在外拈花惹草,夫妻兩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等再過幾年,他興許就能為她掙到誥命。


  天下女子想要的東西,他都會給她。


  昭康長公主看著韓端認真的表情,沒再說什麽。她雖然喜歡可愛的女孩子,但更疼愛自己的孫子,哪怕孫子迎娶沈家那孩子存有利用之心,他也確實是個很好的丈夫人選。


  至於什麽情啊愛啊,年輕的時候還能掛在嘴邊說說,等再年長些就會發現還是能一起把日子過好的人更重要,誰還想那些情不情愛不愛的。


  祖孫倆把一碗茶喝完,韓端又送昭康長公主去與主持聊佛法。直至中午留在寺中吃過齋飯,他們才離開天禧寺。


  昭康長公主雖然提了一句讓盛景意過府說話,接下來兩天卻沒叫人來送帖子或者傳話。


  盛景意這兩天也忙得腳不沾地,花朝節近了,她要和徐昭明他們一起看含玉等人反複排演《桃花扇》的守樓和寄扇一節。


  含玉對這次演出非常用心,過了年她便二十一歲了,對於一個伎人來說,她活躍在人前的機會不多了,若是這次有這麽好的機會她都不能在台上站穩腳跟,往後再也不必想著上台!

  許是因為她把自己逼得太緊,在花朝節前三天,她竟把自己逼病了。


  盛景意見含玉想帶病排練,頓時氣不打一出來,把她趕回房間休息去。要知道這個時代醫療水平不怎麽高,有時候感冒都能拖死人,現在含玉還隻是嗓子唱啞了,休養兩天肯定能好,可要是不管不顧天天跟著彩排,那她嗓子就別想要了,說不定人都給病沒了。


  玲瓏打發人去天禧寺請老方過來給含玉瞧瞧。


  老方聽說是染了風寒,還把嗓子唱啞了,便直接把相關的藥帶上了。他過來給含玉把了把脈,又看了看含玉的喉嚨,說道:“沒什麽大礙,喝幾劑藥就好,這幾天不要動嗓子。”他刷刷刷地寫了張方子,還從藥箱裏配出一副藥叫人去煎了給含玉喝。


  瞧見含玉一臉緊張地看過來,盛景意替她問了出口:“那花朝節那天含玉姐姐可以上台嗎?”


  老方沉吟片刻,說道:“這兩天好好養著應該可以,我後天再過來看看。為了穩妥起見,你們最好做好兩手準備。”


  盛景意說道:“那先謝謝方叔了。”她親自送老方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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