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禧寺位於金陵城南邊,曆史悠久,數易其名,至今香火不斷。


  年節時期每日都有不少香客來上香,過了元宵人才少些,柳三娘便選在節後去天禧寺還願。


  因著天禧寺不算遠,柳三娘便攜著盛景意步行前去,隻帶了立夏和另一個青衣小婢同行。


  天色晴好,四人邊走邊聊,倒也不乏味,到了天禧寺,柳三娘去了常去的偏殿,誠心誠意地跪在佛前點香。


  盛景意雖不信神佛,不過經曆了兩魂相融之事,對鬼神便多了幾分敬畏,乖乖按著柳三娘的意思跪坐在旁邊的蒲團上。


  柳三娘明顯是個虔誠的信徒,家夥很齊全,她一跪下,隨行的青衣小婢便取出蓮瓣鵲尾爐呈給她。


  盛景意還是頭一次看見這個時代的禮佛用具,不由仔細打量起來。


  這蓮瓣鵲尾爐顧名思義,爐身做成蓮瓣形,像朵半開的蓮花。


  蓮花這東西,不知什麽時候起逐漸沾了佛性,許多與佛教有關的東西都與蓮結下了不解之緣。


  爐身左右還懸著兩個同樣做成蓮形的香寶子,是用來放香餅和香丸的地方。


  柳三娘打開香寶子的蓋子,取出一塊香餅放入爐中燃上,手持爐柄合上眼念念有詞地念起經文來。


  嫋嫋香煙自那蓮瓣鵲尾爐中飄出,使得殿內的氣氛越發沉靜莊嚴,盛景意不好再胡思亂想,索性跟著閉上眼睛放空腦袋。


  不知是不是柳三娘自製的合香有安神效果,她不由自主地在滿屋檀香之中打起盹來。


  等香餅燒完,柳三娘轉頭看向旁邊正打瞌睡的盛景意,一時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這小孩果然沒有佛性。


  這樣也好,尋常女孩兒不必太有佛性,七情六欲俱全才正常。


  柳三娘輕聲把盛景意喚醒。


  盛景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瞧見柳三娘已經上完香,馬上打起精神說道:“三娘,還完願了?”


  她以前行程排得很緊,練就了到哪都能睡著的基本功,別說跪坐著睡了,站著她也能睡得很香。


  “還完了。”柳三娘起身帶她走出偏殿。盛景意難得來天禧寺一趟,柳三娘便領著她在寺中走走,算是認認地方,往後再來也知道往哪走。


  盛景意對佛寺興趣不是很大,不過既然已經來了,她也不急著走,隻不緊不慢地跟在柳三娘身邊認路。


  兩人在寺中繞了一圈,把佛殿認了一遍,很快行至一片禪房外。


  柳三娘給盛景意介紹道:“這是佛寺給外客準備的,大多是那些寒窗苦讀的讀書人,你自己來的話少往這邊走。”


  盛景意點點頭。


  這就是林老板招聘畫扇人才的地方!

  時下佛道兩家都昌盛得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隻要出家便算是“斬斷塵緣”,不必再管賦稅徭役之事,有時候水災旱災或者戰事一來,便有不少人出家避禍。


  隻要這些人的出家人身份在官府備了案,還能讓佛寺增加一定份額的田地。


  同樣的,這些田地自然是不用交稅的,所以一些香火鼎盛的大佛寺都有錢得很。


  事實上佛寺不僅很有錢,還很有群眾基礎。


  定時來禮佛上香的達官貴人信眾自不必說,這部分人每年都心甘情願地為佛寺貢獻不少香油錢。


  除此之外就是佛寺之中開設的這些“廉租房”,佛寺占地廣闊,多建些禪房對外租給讀書人,既能小小地創收一把,又能在士林之中撒下一顆顆種子,將來這些讀書人出人頭地,自然會反哺佛寺!


  盛景意兩人再往前走,便是佛寺的悲田院和施藥院。


  悲田院其實是安養院,用以收留一下無家可歸的鰥寡孤獨,施藥院則是有寺中精擅醫術的僧人留守,替一些看不起病的窮人看病,甚至還給他們贈藥。


  這也讓佛寺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變得更為特別。


  柳三娘正在給盛景意介紹著悲田院和施藥院的情況,她們身後就響起把有些熟悉的聲音:“這不是柳娘子嗎?”


  盛景意轉頭看去,一下子便瞧見了上回去千金樓給她們看病的老方。


  老方背著藥簍,須發亂翹,造型有些狂野,顯見是剛從山上下來。


  他眯起眼看了看旁邊的盛景意,笑嗬嗬地道:“這是盛小娘子吧?你帶這娃子來禮佛?”


  柳三娘應道:“對。”她和老方寒暄起來,“方先生采藥去了?”


  老方說道:“那是自然,順便帶幾個小和尚認草藥。”


  他說著往身後努了努嘴,隻見他身後綴著四五個腦袋光溜溜的小孩,大多才十歲出頭,最年長的瞧著約莫和盛景意差不多大,長得倒是唇紅齒白。


  那小僧人雙手合十,彬彬有禮地朝盛景意幾人見禮:“幾位施主安好。”


  盛景意笑吟吟地回道:“小師父好。”


  隔著麵紗,她隻露出一雙笑眉彎彎的眼睛,不過那星眸亮亮的,叫人越發好奇她到底長什麽樣。


  小僧人隻與她對視了一眼,趕忙收回視線,心中念了句“非禮勿視”,便不再多言。


  老方天沒亮就帶幾個小孩上山,早有些不耐煩了,擺擺手讓小僧人們回去補他們的早課。


  趕完了人,老方朝盛景意兩人邀請道:“你們來挺久了吧,不如進來喝碗茶再走,免得路上渴了沒地方歇腳。”


  柳三娘顯然與老方挺熟悉,也沒拒絕,領著盛景意跟老方入內。


  老方雖不是僧人,卻自稱“俗家弟子”,常年借住在這施藥院中。


  平日裏他早把這院子當自己的,這會兒帶了客人進來也不覺有什麽,還打發給他當藥童的小和尚去煮杯茶來。


  今日不是贈藥的日子,前兩日老方又告知周圍幾個老病號他今天要上山采藥,因此施藥院中還挺安靜,除了幾個和尚之外找不到旁人的身影。


  盛景意好奇地看著屋中的陳設。


  剛才一走進這院子,她就聞到陣陣藥香,坐定一看才發現不僅院子裏曬著一篩一篩的藥草,屋裏也擺滿了長長一排藥櫃,想來屋裏屋外全是藥。


  小和尚煮好茶送上來,給柳三娘幾人一人送了一碗,連立夏她們也有份。


  盛景意端起茶嚐了一口,隻覺這茶有些發苦,時人喝茶愛放些薑粉、米粉、山藥粉之類的,要是鬥起茶來還得講究誰的拉花好看,講究得很。


  至於施藥院這茶,估計更偏向於後世的涼茶,應該添了些藥材進去。


  盛景意正琢磨著,老方就給她們幾人介紹起來:“別看這茶喝起來苦,這可是健胃養脾的藥茶,等閑人來了我還不給他們煮來著,你們可別浪費了。”


  “您是嶺南人嗎?”盛景意忍不住問。


  以前盛景意拍戲時在粵省小住過兩個月,那邊的特色之一是家家戶戶的媽媽都會煲湯,特色之二就是滿街都在賣涼茶。


  但凡你有個頭疼腦熱,那肯定是上火了,得喝杯涼茶消消火!


  後來那些喪心病狂的商人們,還試圖把涼茶賣到了全國各地,通過瘋狂的廣告攻勢讓它一躍成為全國火鍋伴侶!

  真是隻要廣告打得好,沒有賣不出去的產品!

  老方有點意外盛景意會這麽問,轉念一想,應該是楊二娘跟她說的。


  老方點頭說道:“我確實是嶺南一帶的人,以前被征召到軍中當了幾年兵,後來退下來了,想著家裏已經沒什麽人,索性也不回去了。我全家就我這麽一口人,在哪活不是活啊。”


  老方一向能說會道,盛景意起了頭,他便給盛景意介紹起嶺南的風土人情來。


  嶺南一帶瘴癘多,人容易被外邪侵襲,他們從小便會辨認草藥、熬製藥茶,他這藥茶可是綜合多家祖傳秘方改良過的,特點就是一般般苦,喝慣了以後甚至隱約能品出回甘來,其他藥茶可能哭得小孩子一入口就哇哇大哭!

  總而言之,這是好東西,你們趕緊喝喝看。


  老方這麽積極推銷,盛景意幾人也不好一點麵子都不給,全都忍著苦把整碗藥茶給喝完了。


  眼看時間不早,柳三娘說道:“我們該回去了,就不打擾你做事了。”


  老方也不再挽留,起身送她們出施藥院。


  一行人才走到門口,便聽前頭傳來一陣吵嚷聲,儼然是有人在叫罵:“你這浪蹄子,仗著自己有點姿色一天到晚勾引人,連自己小叔子都不放過,你要不要臉啊!”


  那女人邊罵邊把人推倒在地,自己也一屁股坐到地上,哀哀地哭了起來——


  “出了這麽丟人的事,你有臉活,我都沒臉活了!”


  “你胡說八道,不許你汙蔑我娘!”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擋在被罵的女子麵前,滿麵怒色地反駁道,“我們已經搬回舅舅家了,你還想怎麽樣!”


  “你這不知哪來的小野種!輪得到你說話嗎?”那女人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又一次連珠炮似的罵了起來,“搬了出來,那沒良心的還巴巴地來給你們娘倆送錢,不是你娘勾著他還能有什麽原因?”


  小男孩漲紅了臉,氣得再也憋不出反駁的話來。


  這時一個青年聞訊而來,看到坐在地上的女人和周圍越來越多的圍觀群眾,臉色鐵青地上前把女人拉了起來,拽著她便往寺外走。


  那女人扔不罷休,口裏叫嚷著要去讓官府評評理,要官府好好治治這對奸夫淫婦。


  周圍人看了這麽一場鬧劇,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老方喝道:“都圍著做什麽?散了散了,都吃飽了沒事做是不是?沒事做來給我曬藥!”


  眾人這才一哄而散。


  盛景意上前給那默默流淚的女子遞了張素帕。


  女子擦了淚,朝盛景意道過謝,才轉身領著孩子入了悲田院。


  原來那小孩所說的“舅舅家”,竟就是天禧寺的悲田院。


  老方歎了口氣:“也是可憐人,兄妹倆逃難過來的,都在悲田院長大,哥哥早出家了,現在正管著悲田院。妹妹從小聰明伶俐,製得一手好香,好不容易嫁了心儀之人,結果沒兩年人死了,小叔子還娶了個潑婦。你們也看到了,那潑婦潑了她一身髒水不說,連小孩都不認,直接把她們娘倆趕出家門。”


  作者有話要說:

  小意兒:出門觸發劇情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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