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含玉看似柔弱,實際上是個很有行動力的人,她讓人給孫當家回話之後便找上盛娘,提出想把伎籍轉到千金樓來。


  盛娘身體雖還很虛弱,處理樓中事務還是可以的,聽含玉這麽說有些訝異。


  含玉說道:“我不想嫁人了。”她低著頭說,“我母親當年因為父親寵妾滅妻含恨而逝,我是決計不會去給人做妾的。”


  不做妾的人,她能挑的人不多,與其等著被人挑揀,不如轉到千金樓來。千金樓可以說是秦淮河畔最有人情味的花樓了,連最低等的伎人年老色衰後都能留下來當仆婦,哪怕現在正麵臨危機,她們也沒驅逐任何一個人。


  盛娘能聽懂含玉話裏的未盡之意,她歎息一聲,答應下來,讓楊二娘和柳三娘陪同含玉去官衙辦手續。


  不少人正等著看千金樓的笑話,沒想到千金樓都這樣了,竟還能從如意樓嘴裏把含玉這塊香餑餑叼走!

  她們能怎麽辦,隻能祝千金樓被定國公派人砸爛,同時狠狠嘲笑孫當家賠了夫人又折兵!

  金陵城很快迎來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金陵城作為長江下遊的重要據點,今年派來的知府是朝中一等一顯赫的人物,名叫韓端,乃是昭康長公主長孫,家中出過兩任北朝廷宰相,姻親皆是朝中顯貴,說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也不為過。


  這位韓知府明明可以靠恩蔭出仕,偏把恩蔭讓給了族中子弟,自己參加科考,十五歲便中了進士,在朝裏朝外曆練數年,如今年方二十二,已是金陵知府。


  金陵有行宮以及成套的官衙,甚至還有獨屬於金陵的國子學和駐軍,可以說相當於一個獨立於小朝廷。在這樣的地方當一把手,喊一聲“小相公”也不為過!

  他才二十二歲!


  這樣的人不管在哪裏都是眾人討論的焦點,盛景意雖不怎麽外出,卻也從老張和小丫鬟們口裏聽說了這位知府。


  要不是秦淮河畔沒傳唱什麽“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或者“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盛景意會以為這位厲害人物可能是自己的“老鄉”,可惜從這人的身世和升遷軌跡來看,人家很可能就是個天才。


  天才不一定有大出息,但天才加上顯赫家世,必然會步步高升。


  盛景意心裏倒沒什麽不平之處,她很慶幸老天給她活過來的機會,也很感激老天給她那麽好的天賦,她所求的不多,能好好地護住重要的人、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到想幫的人就心滿意足了。


  盛景意本來隻當聽個八卦,沒想到第二天含玉便收到府衙傳來的花帖,邀她出席賞雪宴助興。


  這種文人雅士聚會,大多會下帖請自己欣賞或喜愛的伎人出場,報酬不低,還是刷名聲的好場合。而且這可是府君相邀,別說那位府君年輕有為、相貌出眾,便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這一趟也得去啊!

  含玉如今已經轉到千金樓,她收到這麽重要的花帖,代表著久未開張的千金樓終於有機會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了!


  楊二娘等人是見慣了風雨的,聽到這消息也沒太激動,樓裏的小丫鬟就興奮多了,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暢想起開在行宮的賞雪宴是什麽樣的,會不會去很多青年才俊。府君這麽年輕,他宴請的朋友應該也很年輕吧?


  盛景意本來興致盎然地聽小姑娘們聚在一起討論賞雪宴之事,她娘卻喊她上樓商量事情。


  盛景意回到三樓,卻見含玉也在,正噙著笑看向她。


  盛娘拉她坐下,溫聲說道:“你沒怎麽出過門,也該出門見識見識了。這次賞雪宴你含玉姐姐打算帶上你,”盛娘輕輕拍了拍盛景意的手背,“你到了以後不要亂跑,記得寸步不離地跟著你含玉姐姐。”


  以前盛景意是個癡兒,盛娘便想著隻要她好好地長大就好;如今盛景意好了,她自然要為盛景意將來做打算。


  盛景意要擺脫如今的身份,要麽是盛家平反,要麽是找個好人家嫁了。


  平反是不可能的了,畢竟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朝中諸人興許連她父親是誰都忘了,誰會大費周章去從犄角旮旯扒拉出那麽件陳年舊案給她們家平反。


  所以盛娘心裏期望盛景意能遇到個不介意她出身的良人,再不濟,盛景意也要在秦淮河畔站穩腳跟,不至於在她們撒手人寰後無所依傍!


  要做到這一點,眼界很重要。


  短視之人無論在什麽行當都走不遠。


  對於出去見識一下大場麵這種好事兒,盛景意還是很樂意的。她一口答應下來,接著便興衝衝地拉著盛娘和含玉去挑衣服,問她們出席這種宴會在穿著上有什麽忌諱,免得不小心踩了線。


  楊二娘她們聽到動靜,也齊齊來給盛景意出謀劃策,幾個人合力給盛景意選了一套新行頭。


  小姑娘年紀小小的,穿衣打扮其實不用太講究,而且她不是受邀的主角,太過隆重會顯得喧賓奪主,所以她的衣裳和披風都比較素淨,妝容自然也不必太豔麗。不過她年紀小,發間綴兩隻小玉兔,瞧著便顯得嬌俏可愛,比滿頭珠翠要強。


  盛景意對著銅鏡照來照去,也覺滿意得很,給盛娘她們轉了個圈展示全身效果,極大地滿足了她們打扮女兒的樂趣。


  翌日冬雪初霽,冬陽又從雲端冒頭,盛景意裹得嚴嚴實實乘轎子出門,聽著轎子咿咿呀呀地晃到行宮之外。她甫一下轎,便見斜刺裏跑出個人影來,竟是許久沒見的徐昭明。


  盛景意抱著手裏暖爐,立在雪中的小轎前微微地翹起唇角,喊道:“徐公子。”


  徐昭明本就是饞盛景意的聲音和含玉的琴藝了,特地蹲在行宮外守著。他在兩個轎子之中搖擺了一會,想著琴不能馬上聽到,嗓兒卻是一打招呼就能聽見的,所以才先跑到盛景意麵前。


  金陵下了兩天兩夜的雪,地上、樹上皆是一片素白,盛景意也裹著素色披風,本不會太顯眼,可她站在那裏彎起唇朝他一笑,徐昭明不由得有些恍惚,頭一次注意到她除了聲音好聽之外還長得這麽好看!


  徐昭明是在國公府裏長大的,平日裏見到的大多是千嬌百寵養大的官家小姐,斷沒有哪個醜得有礙觀瞻,大多都嬌美可愛,是以他不甚在意別人的容貌。他很快回過神來,又聊回了自己的興趣愛好:“盛姑娘,那些唱詞你可有看過?”


  盛景意說道:“看過好幾本了,隻是唱得很一般,還得多學學。這次含玉姐姐帶我出來見見世麵,我正好看看別人是怎麽唱的。”


  徐昭明就喜歡這種認真好學的人,他說道:“那你好好聽,別浪費了你的好嗓子。”


  盛景意乖乖點頭,與徐昭明一同跟上前頭正等著自己的含玉。


  徐昭明歡歡喜喜地與含玉打了招呼,問她有沒有學他送的新曲子,兩人飛快就新曲子之事交流完後徐昭明才戀戀不舍地與她們話別,免得一會他祖父見了又要揍他。


  盛景意乖巧地跟在含玉身邊,從側門往裏走。


  對於普通人來說,哪怕是從小小的側門走進行宮,那都是天大的榮耀。


  盛景意以前拍古裝戲去的都是影視城,很少有實地取景,這回有機會見識真正的行宮,她免不了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雖然韓知府兼任行宮留守,卻不可能借用整個行宮,她們被仆婦驗身之後便沿著曲折的回廊被往裏帶。


  盛景意時而看看庭中的花木,時而看看梁上的彩畫,覺得樣樣都很新奇。這和後世變成景點的古建築不一樣,花木是按照時人的喜好栽的,彩畫也絢麗鮮活,沒有記憶中那種久不住人的寂定感。


  小土包子盛景意走到回廊盡頭,挨著含玉在供伎人做準備的偏院歇腳。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她們前腳剛到,後腳來的便是如意樓那對雙生姐妹花。


  那對雙生姐妹花見到含玉,微微訝異了一下,接著便淺淺地一笑,算是和含玉打了招呼。哪怕是作為競爭對手,她們這些姑娘也不興當眾撕破臉的,那會讓看客覺得她們品行不好、脾氣糟糕。


  盛景意見她們兩人長得跟模子印出來似的,當下便猜出她們的身份。她好奇地多看了兩眼,覺得這樣的小姐姐養出一個已經很了不得了,她們娘居然一下子生出兩個,真是了不起!

  盛景意的好奇心也就那麽一點點,目光很快轉到其他姑娘身上。


  府君請客,自是不能隻請一兩個伎人,那多寒酸?少說也得把有名的女伎全請來助興才夠牌麵!


  這次能到場的,大多都是秦淮河畔名盛一時的官伎,這也是官場上默認的規則。你找人彈唱助興可以,別找那些亂七八糟的私伎,得照顧朝廷的生意!

  盛景意正欣賞著純天然的小姐姐們,便見一群韓府君家的丫鬟端著托盤魚貫而入,給她們麵前擺了些冒著熱氣的點心和清茶,說是一會賞雪宴開始以後她們得輪番出去獻藝,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散場,讓她們先墊墊肚子。


  盛景意眼睛熠熠發亮。


  她和其他人一樣小口小口地嚐著擺在自己麵前的點心,等吃飽喝足了,才一派天真地轉頭小聲問含玉:“含玉姐姐,你看我口脂是不是掉了?”她的聲音雖小,卻足以讓旁邊幾個同行聽得一清二楚。


  含玉一頓,打量著盛景意的唇,發現上麵是少了一小塊。她溫柔地和盛景意打配合:“是掉了點,你口脂給我,我幫你補一下。”


  其他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盛景意唇上,小姑娘唇色如淡淡春櫻,又水靈靈粉嫩嫩,叫人一看便想到春暖花開的暖融春日。


  與她相比,旁邊的含玉便顯得成熟許多,可成熟也有成熟的美,含玉臉上的妝明明不算明豔,那一點水紅朱唇卻把她整張臉點活了!


  這種顏色的口脂,她們手上好像沒有?

  眾人思忖間,盛景意已經拿出自己帶來的銀管口紅。


  她自留的銀管口紅是櫻色的,外殼雕的是坐在櫻樹下撫琴的櫻花花神,別的不說,光這銀管便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離她們最近的雙生姐妹花一下子看直了眼。


  含玉接過盛景意掏出的銀管口紅,用她嫩蔥根般的修長手指把那櫻色口紅旋了出來,那口紅通體泛著水潤光澤,不管是色澤還是形狀都十分漂亮,用起來也簡單得很,輕輕塗上去便能著色!


  盛景意的唇色本來就很漂亮,隻需要薄塗就很好看了。含玉飛快給盛景意補完唇妝,又將口紅旋回銀管之內,隔絕了其他姑娘的探究目光。


  有人見盛景意馬上要把那銀管口紅收回去,頓時按捺不住追問道:“含玉姐姐,你們這口脂哪買的,樣式看著很新鮮。”


  盛景意見她們一個兩個都盯著自己手裏的銀管口紅看,一臉警惕地把它收了起來,怯生生地說:“這是我娘送我的!”意思是不許她們打她寶貝口紅的主意。


  其他姑娘都有些哭笑不得,她們夠格收到府君大人的花帖,難道還缺買口脂的錢嗎?誰會圖她那手裏那一支!

  含玉笑道:“這是我們當家從林家脂粉鋪那裏買的,剛出來不久,興許你們沒碰上。”


  各個花樓都有自己的采買渠道,像如意樓這種背後有靠山的還能去東市那些達官貴人才能出入的鋪子采買,過去孫當家沒少為此驕傲,在場這些人大多也會設法用東市鋪子的胭脂水粉,所以聽含玉這麽一說,也就明白自己為什麽不知曉這種新樣式了。


  雖然不太看得起西市的脂粉鋪子,不過那銀管口紅看著很不錯,回頭一定得派人去買回來試試。


  有些東西,她們不一定要用,但一定要有!

  作者有話要說:

  小意兒:進入大型宴飲現場!


  小意兒:帶貨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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