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螢火之光
她低著頭沒有說話，手上的動作卻停了下來。眼淚最終順著眼角流到了嘴邊，跟米飯一起咽下去，竟有種無比酸澀的味道。突然，她猛地甩開於安娜的手，快速地向廁所衝去。剛推開廁所門的那一瞬間，胃裏翻江倒海。一陣拚命的幹嘔後，她將吃下去的所有東西都吐了出來。
整個人好像是虛脫了一般，癱軟在坐在地上，連動一下都覺得困難。她好難受，難受到無法用言語表達，隻能不停地哭泣，用眼淚發泄著自己的不滿。
“曉曦，你在裏麵麽，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於安娜緊隨其後的追了過來，站在外麵心急如焚的敲門。
聽到於安娜的聲音，她胡亂的抹了抹臉上的淚花，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沒事，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你不用擔心。”
“曉曦，你要是沒事就快出來吧。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出來跟我們說，我們會幫你一起分擔的。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的肩上，好不好？”
於安娜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的聽著門裏的動靜，生怕張曉曦出什麽意外。
“你等會兒，我馬上就出來。”她拽了很長很長的衛生紙，將臉上的淚痕和嘴邊的穢物擦幹淨，直到確認自己萬無一失才將門打開。
“我們出去吧，廁所裏的味道不好聞。”她看了於安娜一眼，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笑容。
“嗯，你沒事就好。”於安娜點點頭，看著她寂寞蕭條的背影，眼淚差一點奪眶而出。
她認識張曉曦不是一天兩天的時間，看她經曆苦痛的次數也不知道多少回。可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眼前的張曉曦就像是一個玻璃娃娃，經不起一點碰撞。這樣的感覺讓她很害怕，她甚至會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她也會跟著張淳一起離開？
“你沒事吧？”看到張曉曦出來，秦穆天趕緊起身遞了一杯水過來。
“沒事，可能是一下子吃太多受不了，過會兒就好了。”她接過水杯放在了桌子上，又重新坐下拿起筷子。
“曉曦，不就是雙倍價錢嘛，我付得起，你不要再吃了。”於安娜搶過筷子，心疼的望著她。
“沒事，我再吃一點，飯菜挺好吃的，浪費了多可惜。”她伸手準備拿起另外一雙筷子。
“這是我的。”秦穆天說道，“你別吃了，我們走吧。”
“你們為什麽都不讓我吃呢，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除了吃飯。”張曉曦像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呆呆的坐在那裏，神情哀傷。
“曉曦，你心裏又什麽苦就跟我說，不要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我看著會心疼的。”於安娜蹲在她身邊，輕輕地摩挲著她的手。
苦，她心裏太苦，可是卻不知道說些什麽。說出來又有什麽用呢，老天就會不把弟弟帶走了嗎？第一次，她覺得自己一點用都沒有。雖說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但她想要打破這種規律，把弟弟留下來。
“我們走吧。”秦穆天看了她們倆一眼，說道。
於安娜點點頭，將失魂落魄的張曉曦從椅子上扶起來，攙著她離開了餐館。
於安娜本打算陪她走走，但她堅持要一個人待會兒。勸說了好長時間，她才肯跟秦穆天離開。
此刻已是深秋，落葉隨著狂風在空中隨處飄零，她鬆散開來的頭發像一條條黑色的彩帶，胡亂跳動著。發絲甩在臉上有些生疼，可她卻絲毫也不在意。
突然間，風起的更加猛烈，寒意透過衣服的縫隙滲透進去。她裹了裹身上不算厚實的衣服，繼續在街頭遊走著。
路過一家賣繪畫用品的店時，她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她站在櫥窗外看著那些木頭製成的畫架，每一個都像是精美的工藝品。跟小淳一樣，是上天精心雕琢的禮物。
“小姐，需要進來看一看嗎？”說話的是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女人，她穿的棉麻長裙，頭發隨意綁起，看上去很文藝。
“嗯。”張曉曦點頭，跟著店主走了進去。
“小姐，你自己隨便看看，有什麽需要的跟我說一聲就行。要是你拿不定主意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店主聲音很溫柔。
“老板娘，你覺得一個繪畫者最需要的東西是什麽？”張曉曦看了眼琳琅滿目的商品，有各種顏色的顏料，還有精致的畫筆，她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最重要的就是一顆創作的心，其餘的東西不過是輔助的工具罷了。”老板娘笑著說道。
心？
沒錯，不管是什麽人沒有了心都無法生存，為什麽她卻看不透這個道理？
“小姐，你要是不趕時間的話可以坐下來跟我聊聊。”
“好，那打擾了。”張曉曦點頭，跟著店主到了小隔間。
這個隔間約莫十幾平米的樣子，但布置的十分精美。幾株文竹生機勃勃，更為這個狹小的空間增添了幾絲暖意。
“你喝茶還是咖啡？”
“不用麻煩了，我坐坐就好。”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怎麽能不好好款待呢？”
“茶吧。”張曉曦微笑著會到。
不一會兒，店主端上來一壺上好的綠茶，茶香沁人，還沒喝就已經快醉了。
“小姐，我看你在門外站了好長時間，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方便的話可以跟我說說。”店主將茶杯放到她麵前，問道。
“我可以叫你一聲姐姐嗎？”張曉曦仔細的品了一口茶，然後看著麵前這個精致的女人，不由得多了幾分好感。
“當然可以了。”
“姐姐，如果你很在乎的人就快要死了，可是你卻什麽都不能做，你會怎麽辦？”
“這句話好熟悉啊。”店主笑，可是著笑容卻顯得意味頗深。
“十年前，當我第一次踏進這個地方時，也問過這樣的事情。那時候我剛剛上大學畢業，從小把我拉扯大的爺爺得了肺癌。可我隻是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哪有錢給爺爺治病。我舉目無親，根本找不到人相助。”店主喝了口茶，說道。
“後來呢？”
“後來我跟你一樣站在這個店鋪的門口發呆，當時的店主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她把我叫進店裏，問我有什麽煩惱。我就問她，如果你深愛的人即將要死去，而你卻什麽都不能做，你該怎麽辦？”店主低著頭看著杯子裏的茶葉，思緒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
“當時的店主是這麽跟我說的，她說你一定還有可以做的事情，隻是你想做的事做不了而已，你可以選擇做別的事。比如說開開心心的陪他過完剩下的時光，然後讓他安詳的離開。現在我把這句話送給你，希望你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後來你做到了嗎？”張曉曦喝完了杯子裏最後一點茶，抬頭看著店主，問道。
“剛開始當然會很困難，所以我隻能強顏歡笑。但是後來我發現隻要我開心爺爺也會跟著開心，甚至比聽到他能活下去還開心。當時我突然意識到原來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人的執念。”
“執念？”她抬頭望著店主，不解的反問道。
“其實每個人骨子裏都是一個偏執狂，總喜歡去做一些不可能的事，然後強迫自己活在痛苦中。我們為什麽不去想想自己能做什麽，而不是想要做什麽。我相信如果你開心的話，你的親人也會很開心的。”
“嗯，我會努力去做的，謝謝你的一番教導。”張曉曦重重的點頭，腦子裏一遍一遍的回蕩著店主的話。
她早就應該換個方式去思考問題，與其每天哭哭啼啼的過日子，還不如努力的讓小淳開心一些。就算是最後的時光也要過得精彩，要不留遺憾的走下去。
“姐姐，我想在你這裏買一套繪畫用品。”她站起身，回過頭看著身後的櫥櫃。那裏擺滿了精致的東西，都是小淳喜歡的。
小淳以前學過畫畫，後來因為身體的原因斷斷續續的上了一段時間。再後來，爸媽去世之後，她沒有經濟能力，小淳隻好放棄學畫畫。其實她知道小淳有多喜歡繪畫，要不然也不會一直留著小時候那套畫筆。
明明都已經殘破不堪，他還每天當成寶貝一樣收著，時不時的拿出來看看。
“來，這套用具送給你，給我一塊錢就好。”店主精心挑選了一套畫具，並幫她裝好。
“一塊錢？”張曉曦有些不敢相信。
“對啊，你跟我分享了你的故事，那可是比多少錢都珍貴的。再說，這個店開著不是為了賺錢，當年的那個奶奶開店的初衷就是為了幫助一些有困惑的人。後來她跟著兒子去了美國，就把這個地方留給我了，我也隻是把那個初衷延續下去。”
“原來是這樣啊，姐姐，我覺得你的人生好美，我好羨慕。”她抬頭看著麵前這個衣著樸素，卻無比精致的女人，頓生羨慕之情。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很美好的，我相信你的人生也一樣的美，隻是每個人的路不同，沿途看到的風景也就不一樣。你隻要用心去看，它也一定是很美的。”店主衝著她笑笑，並給了她一包茶葉當紀念。
她跟店主道謝，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往醫院趕。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幸運，竟然正好停在這家店的門口，又遇上了那樣一個蕙質蘭心的店主，還教會了她如此重要的真理。
以後，她不會總想著要做什麽，而是要想想自己能做什麽。隻要有還能做的事情，就不要輕言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