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節
友能一樣嗎?你嫉妒我,自己去找一個啊!” 中素掐著她肩膀一路追到陽台,擰著她胳膊上的肉,又笑又叫:“我妒忌什麽!我才不妒忌!隻有你一個人稀罕得緊!”
他們走到樓下,秦川和夏天正立在寢室外麵的無患子下聊天。秦川在晨光中抬起頭,但見陳星迎著天邊小而白的淡月朝他小跑過來。她罕有地把頭發編成兩根麻花,從肩頭落下,一顛一顛的。小臉盤上飛揚的眉毛,顴骨上堆著兩垛像又橘又粉的腮紅,使她的下巴看起來沒有那麽尖了。她穿著黑色打底衫,千鳥格裙子,在瘦小的身子外又套了一件鬆垮垮的米白色針織開衫,蓋住了她新塗的亮盈盈的灰藍色指甲油。秦川站在那裏望著她,陳星也仰頭望他。她明明在他懷裏,卻仿佛隔了千裏萬裏,讓他萬分思念。秦川揪著她的辮子笑道:“不聽話,都十月底了,還穿短裙。” 夏天在一旁笑道:“秦川,你現在管得越來越寬了。這是人家的穿衣自由,跟你沒關係的!” 中素也笑道:“是啊,秦川,再這樣下去,不會連一日三餐都要管了吧!” 秦川聞言也隻是笑,伸手摸了摸陳星的鬢角,和她一起往食堂走。
吃完早飯,他們在教室裏等了一會。江彧姍姍來遲,剛清點完人頭,就聽到廣播裏在放 “請高一年級到校前廣場集合” 的消息。年級主任高談闊論一番,終於上了大巴車。陳星和中素坐在一起,秦川和夏天坐在她們後麵。大約是早高峰的緣故,進城路上堵得跟烏龜爬似的。起初,中素還眉飛色舞地和陳星談天說地,突然一個急刹車,她的臉就變成了灰白色。中素抓住陳星的胳膊,道:“我要吐了,幫我拿個塑料袋。” 陳星手忙腳亂,中素頭暈目眩的,頂著前排的座椅微微喘氣。陳星道:“你坐到前麵去吧,會舒服一點的。” 中素胡亂點頭,陳星把她扶到江彧邊上,對江彧道:“江老師,中素暈車了,讓她坐你旁邊吧。”
中素難受得整個人蜷在窗邊,江彧貼了貼她額頭,道:“有沒有好一點?要不要喝點水?” 中素搖頭又點頭,江彧於是給她開了瓶礦泉水,中素隻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對著塑料袋一頓狂嘔,早飯全被吐了出來,嘴裏彌漫著胃酸的味道,越發覺得惡心。她不好意思地看了江彧一眼,江彧倒沒什麽波動。他把水遞給她,道:“漱漱口。休息一會,馬上到了。” 中素閉上眼,車輪碾過柏油馬路,顛簸得像一支抑揚頓挫的圓舞曲。窗外是一棵棵香樟樹,像長了翅膀那樣往後飛。大片的碧色,仿佛衣櫥裏那件水綠的喬其紗旗袍,一次都沒有穿過,可見了便挪不開眼。她或許是在天堂,也可能在地獄,但無論如何,她決不在人間,因為人間的她,怎麽能靠在江彧肩頭睡覺?她往他肩窩湊了湊,手指攥在他牛仔外套的袖口。舒服極了,她恨不得永遠睡過去。
她是被江彧拍醒的。車上的人,除了陳星都走光了。江彧道:“起來了。” 陳星和中素一起下去,遊樂場裏的他們,就像脫韁的烈馬,滿天滿地跑。先是坐了旋轉木馬,坐在白馬上,陳星揚著眉對秦川笑,讓他以後也騎著高頭大馬來娶她。然後是海盜船、過山車,尖叫聲劃破雲霄,分不清是夏天的哀嚎還是中素的笑聲。從過山車下來,陳星已經心有餘悸,沒想到中素還嫌不夠,硬是把她叫去了鬼屋。
鬼屋門口寥寥數人,正巧碰見嘉言和希達。嘉言朝他們招招手,笑道:“快來!六人一組,你們四個加我們兩個,剛好。” 中素和夏天率先鑽了進去,嘉言握著希達的手,跟在他們後麵。秦川見狀,對陳星笑道:“你先進去吧。我走你後麵,這樣他們就嚇唬不到你了。” 六人排成一列,身後的門緩緩關上,眼前伸手不見五指黑。背景音樂窸窸窣窣的,稍稍一點響動便讓陳星神經吊起。她下意識抓緊秦川,幾乎要哭出來:“我害怕。” 秦川反手抱住她,笑道:“我在呢。”
走在最前麵的夏天突然發出一聲慘叫,然後想起了中素和嘉言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陳星的耳膜仿佛要被刺穿,她不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攥著秦川,以至於他拍了拍她的手腕,道:“輕點,指甲都要掐到肉裏去了。” 陳星顫抖著問前麵的人:“怎麽了?你們叫什麽?” 一盞昏暗的煤油燈照在發黴的門牌上,夏天指了指,笑道:“喏,停屍房。你們不要叫得這麽慘烈,很嚇人的。” 中素揪住他的衣擺,道:“那你為什麽叫得這麽響?” 夏天笑道:“我嚇你們的。” 中素踹了他一腳,怒道:“人嚇人嚇死人!夏天,你不要這樣,我已經很害怕了。”
夏天的嘴突然張得比雞蛋還大。中素身後的一張床上,白布被緩緩掀開。一個滿臉血痕的女人睜開了眼,拖著長長的衣袍,赤腳走下床。夏天和中素身後的四人都被嚇得一動不敢動,隻有她還在那裏數落著夏天。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中素笑道:“別怕,哪有什麽鬼?” 腿上被什麽東西摸了,耳畔是 “咯咯” 的尖銳笑聲,跟鋸床腿似的。中素僵了僵,這才轉過頭去。一張陰漆漆的臉衝著她詭笑,她一把推開夏天,沒命似的跑了起來。那女人又轉向她身後的四人,陳星腿一軟,愣是連往前邁的勇氣都沒有。連僅有的煤油燈都滅了,幾人在慌亂中四處亂竄。陳星的手不知何時和秦川鬆開了,她看不清周圍,隻能隱隱看到左右兩側各有一扇門。那女人還在瘋狂地追,她想也沒想就朝其中一扇門奔去,拚命擰著把手,卻怎麽也拉不開。她急得哭了出來,這時,一雙手突然推開那扇門,把她帶了進去。
狹小的空間裏,陳星抱著眼前的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流著。她的嗓子也叫啞了,沙啞難聽:“秦川,秦川,我們快出去。我再也不要來這種地方了!” 希達被她抵在牆上,她的臉埋在他胸口,借著牆角微弱的燈光,希達拍了拍陳星的頭。陳星可憐巴巴地抬起頭來,一張小臉被嚇得梨花帶雨,淚痕闌幹。希達把食指放在唇上,輕輕對她 “噓” 了一聲,道:“你先放開我,我們再出去。”
陳星沒料到眼前的人是他,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希達指指她環在他腰間的手,陳星尷尬地後退幾步。低下頭,膝蓋磕破了好大一塊皮,正滲著血,估計是剛才追逐的過程中不小心蹭到牆了。這時安靜下來,陳星才察覺到腿上一陣陣的疼。她 “呀” 了聲,希達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喉結動了動,沉默地蹲下來查看她的傷勢。陳星望著他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兩瓣唇,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想收回腿。希達按住她,道:“別動。” 他的指腹貼在她皮膚上,炙熱如同炭塊。陳星吃痛地 “嘶” 了下,希達起身道:“我們趕快出去。”
他背對著她蹲下來,道:“上來,我背你。” 陳星遲疑,希達又道:“沒事的。” 陳星攀上他肩膀,她穿著短裙,希達一雙手無處安放,又支撐不住她,隻好道:“你介不介意我把手放你腿上?不行的話我就抱你。” 陳星趕忙道:“沒關係,就這樣吧。” 希達征得她的同意,掌心壓住她裙子。陳星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耳根,他忽然就舍不得放手了。這是他第一次背女生,原來被人依靠是這種感覺。希達垂著眸,在黑暗中摸索著。他把她背到門口,其餘幾人已經在等他們了。陳星一腿的血,嘉言問道:“沒事吧?我們陪你去急救站處理一下吧?” 陳星鬆開希達,道:“沒事,你們去玩吧。”
秦川抱起陳星,她摟住他脖子,兩條纖細的腿垂在他手臂上。他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像石膏像一樣堅硬。陳星知道他一定是生氣了,大概是因為她弄傷了自己,也有可能是因為希達背了她。但她覺得那樣的概率微乎其微,秦川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她悄悄把臉埋進他懷裏,小聲道:“我不疼了,你不生氣了好不好?” 秦川仍舊一眼不發,隻是把她往胸口緊了緊。風呼呼地吹,把她的麻花辮吹散了。針織開衫掛在小腿肚上,像一朵凋零的梔子花。希達突然覺得自己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他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沉到一個名叫無望的地獄裏。他終於明白了,他晚的一步,讓他親手葬送了他們之間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