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節
頭去想和他說話,他卻低下頭看著她。嘴唇突然一陣溫熱,若有若無的木質香水味牽動著她的神經,隨即而來的是全身上下沸騰的血液。她的鼻梁戳著江彧的臉頰,嘴唇抵在他下巴上,目光所及是他挺拔流暢的眉骨。中素像受驚的兔子一般彈開,江彧握著粉筆的手頓了頓,垂眸不語。中素連連後退,驚慌到甚至忘記了呼吸。許久,江彧轉過頭繼續寫方程式,淡淡道:“看黑板。這個方程式的原理是重鉻酸根在酸性條件下被還原,你連硫酸都沒有寫,肯定配不平的,記住了沒有?”
中素也不記得是怎麽回答他的了,最後她默默回到座位上整理衛生,把書立起來抖一抖,鋁粉掉到地上,沒了蹤影。江彧掃了眼牆上的掛鍾,突然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趣,整天逼著你學不喜歡的東西?” 中素笑道:“沒有。每個人都有喜歡和不喜歡,能一直做喜歡的事當然很好,但也要學會接受和妥協。你不用自責。” 江彧默裏默,問道:“你作業寫完沒?” 中素道:“差不多了吧,怎麽了?” 江彧道:“你有空的話,我給你做個演示實驗吧。” 中素問道:“什麽?” 江彧道:“你想看什麽?” 中素把大拇指抵在嘴唇上,想了想,道:“你能不能給我放個煙花?” 她其實是在故意刁難他,不想讓他覺得做什麽都輕而易舉,容易到一舉一動都讓她感受到切身的歡喜與悲哀。
江彧側著身子靠在講台上,食指指節有一下沒一下敲著粉筆盒。他想了一會,道:“你等我一下。” 中素等了莫約三五分鍾,他提著一籃子東西回來了。他用濾紙折了一個漏鬥,又讓中素幫他拿一個鐵架台。江彧把漏鬥擱在鐵環上,在正下方擺了一個蒸發皿,往裏麵加了些黃色顆粒。中素問道:“這是什麽?” 江彧道:“細沙。” 中素道:“這是幹什麽用的?” 江彧低頭,把一個廣口瓶的瓶蓋倒放在桌上,往漏鬥裏加滿了黑灰色的粉末,笑道:“先不告訴你。” 他又舀了一勺淺白色粉末加在裏麵。酒精噴燈打開的瞬間,藍色火焰噴湧而出,一點紅、一點黃、一點淺藍,襯著暗色的黑板,慢慢悠悠晃動著。江彧關了燈,實驗室陷入沉沉的黑暗,唯有講台上的一小顆光環,把他的臉照得極為清晰。窗外有好幾叢南天竹,影子印在玻璃窗上,一片片的葉,細細的枝幹,像無數條枯瘦的手臂在垂死掙紮。外麵沒有高大的樹木,因此一眼就能望到女生宿舍,也是黑漆漆的,一隻麻雀飛過,尖叫了一聲,又掉頭飛走了。
江彧用坩堝鉗夾住一根金屬條,放在酒精噴燈上點燃,銀白色的端頭亮得人眼發晃。他把金屬條插在漏鬥的粉末裏,金屬條的光一下子吞噬了整個漏鬥,粉末瞬間變成亮白色的火球,劈裏啪啦的火星像漫天流星迸射開來,金黃色的雨飄散在空中,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光芒點亮了實驗室,緊接著照亮了中素的圓臉,她臉上的兩隻杏眼也瞪得圓圓的,不可思議地盯著這場盛大的焰火。一團金紅色的流體落在蒸發皿裏,無數細小的塵埃像閃爍在生命盡頭的螢火蟲,一點一點撲扇著翅膀墜向地麵,慢慢黯淡下去,僅留了一絲橙紅色的微光。
寂靜的黑暗裏,江彧夾起蒸發皿裏的東西,中素湊上前仔細看了,問道:“太厲害了,這是什麽?” 江彧道:“鋁熱反應。鋁在超高溫環境下和四氧化三鐵發生置換反應,生成鐵和氧化鋁。” 他打開燈,指著那些廣口瓶道:“這是鋁熱劑,這是氯酸鉀,用鎂條引燃,可以在較低溫度下使反應進行。你們明年也會學。”
中素還沒回過神來,江彧趴在講台上望著她,笑道:“好看嗎?” 中素笑道:“好看,就是太短了,還沒看夠就熄滅了。” 她把兩根劉海撥到耳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像粉嫩的水蜜桃,有少女獨有的未經世事,江彧看著看著便失神了。他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她,並不是驚心動魄的相遇。短短一個月,卻使他念念不忘。中素迎著他的目光問道:“怎麽了?” 江彧搖頭,笑道:“沒什麽。我就是突然覺得,人生也像場花火,但總是限時美麗,過了最璀璨的時候,那點光芒雖然還在,但轉瞬也就逝去了。” 中素道:“是啊,始終是一覽無餘的。以前我總認為自己很特別,要做一些驚天動地的大事。可讀了這麽多年的書,終於發現自己其實不過是個平庸之輩。畢業以後,讀大學,找工作,結婚,生孩子,等孩子長大了,替下一代養孩子。人這一生,不都是如此嗎?”
她的眼前一片空靈,月亮似乎往上升了一點,窗外亮了一點,但都亮不過她的眼睛。中素灼灼地望著江彧,笑道:“但江老師,你不要因此氣餒。因為你照亮過我。”
江彧卻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地望著她,聽窗外蕭條的風聲,心底是無盡的空虛,通向不可知的世界,沒有光亮,連黑暗也沒有,隻有遮天蔽日的空虛,壓得他喘不過氣。他當然聽出了中素的弦外之音,他明白她在說什麽。她就像初春的暖陽,在一切都是寒冷的時候,融化了積壓在他心頭多年的冰雪。他很想抱她,吻她,告訴她,她是特別的。可他有什麽資格呢?她那麽年輕,未來一片光明,而他早已在這世間活成了一具麻木不仁 的行屍走肉。他怎麽可以把她拽入這永無止境的苦海裏?隻要他站在講台上一天,她在學校一天,他就隻能遠遠看著她,最多不過為她準備一場星落如雨的焰火。照亮她,看她露出笑容,他也就足夠了。她會離開,他還會迎來其他人。在年複一年的輪回中,他老去了,可這裏升起的永遠是朝陽,永遠十六七八歲。
他踩在台階上,把襯衣袖子向上擼,露出半截手臂。他微笑道:“謝謝你。” 中素的臉暗了下來,就像那塊黑板的顏色,混進了夜色當中。蒸發皿裏的生成物變得冷冰冰的,江彧正欲倒掉,中素突然問道:“可以把這個留給我嗎?給我留個紀念,證明我有幸看過你的焰火。” 江彧笑道:“這麽有儀式感。你要是喜歡,下次再做給你看就是了。” 中素道:“一次就夠了。”
中素把那塊東西捏在手裏,和江彧一起離開了實驗室。中素問道:“你去教室嗎?” 江彧道:“不去了,你幫我跟陳星講一下,試卷分好類別再收起來。讓她把名單點好一起交給我。” 中素 “哦” 了聲,和江彧並排走著。兩人的步伐出奇一致,走到教學樓轉角時,中素左拐,江彧右拐。他一如既往同她道 “再見”,中素站在牆邊,身旁的文具店裏懸著兩盞黑色圓錐型吊燈,照著成堆被壘得整整齊齊的教輔資料。
她想了一會,轉身邁進文具店。收款的阿姨正邊吃飯邊看電視,傳來一句 “皇上萬福金安”。中年婦女永遠是肥皂劇的狂熱粉絲,那種癡迷程度不亞於中素追星。她抿了抿唇,繞過小山般的輔導書,來到文具陳列架前,挑了一個藍底白邊的鐵皮盒子。十塊錢,中素拆開外包裝,把手裏的東西放了進去。蓋上蓋子,文具店裏靜得又隻能聽到碗筷的碰撞聲和清宮劇的背景音樂。
她回到教室,遠在後門外便看到夏天合眼趴在桌上。他的玻璃杯杯蓋敞開,茶水還冒著熱氣,一看便知剛睡著不久。中素學著夏天的樣子,用力勾陳星座椅下麵的橫杠,告訴她要收作業。夏天被中素的寫字聲吵醒,朦朧中睜開眼,看到她模糊的側臉,道了句 “回來啦”,又睡了過去。
下課時,中素幫四人刷了出勤。打卡機五十個學生小小的大頭照緊緊排在一起,中素刷一下,那機器便生硬地叫一句 “已簽到”。嘉言靜靜排在她身後,她套在一身寬大的校服裏,每走一步,褲腿便垮垮地晃幾下,和幾日前所見判若兩人。她與中素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了。座位上,陳星皺著眉,一臉不耐煩地打了下秦川的手臂,秦川敲敲她額頭,用筆在她的作業上圈圈畫畫。中素內心說不出的滋味,她想,自己和陳星換開,也算是成人之美了。她把卡還給他們,走到走廊上,陳星拉著秦川一道過來了,三人趴在欄杆上談天。陳星道:“你等會去吃夜宵嗎?” 中素道:“我不去了。你們去吧。”
她慢慢走在操場上,包裏的鐵皮盒子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