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節
路上的咖啡店大多都是網紅店。陳星趕到的時候,秦川已經在等她了。他背對著她,坐在噴泉旁的大理石磚砌上。一身寬大的黑色襯衣,腕處翻出兩枚珍珠母鯨尾袖扣,在水鑽般的陽光下閃閃發光。他正抬頭,和一個不認識的女孩說話。陳星看了一會,那女孩直接遞上了手機,應該是二維碼。她下意識喊了一聲 “秦川”。他回過頭,眉眼動人,唇角揚起的弧度更大,朝她走過來。
秦川笑道:“來了?” 陳星點頭問道:“她是誰?” 秦川邊同她往店裏走,邊說道:“推銷微店的。問我加微信。” 陳星 “哦” 了聲,他們坐在窗戶邊,往來的行人各異。服務員端上一杯拿鐵,秦川把馬克杯推到她麵前。她從未有過和秦川單獨出來玩的經曆,心裏難免緊張,一雙手好像拿不穩一樣,喝了一口便又放回桌上。她的指尖掐住杯柄,沒有做過美甲,指甲蓋卻是純白的。秦川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問道:“你化妝了?”
陳星道:“畫了。不好看嗎?” 秦川的手在木頭桌上一圈圈畫著圓,半晌才道:“好看。學校裏你不畫,所以我沒見過。” 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度,給人一種滯澀感,多少有點沒話找話的意味在裏麵。恰好此時秦川的電話響了,他也沒刻意避開,陳星便聽他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隨她去,又不是第一次了,她開心就好。”
秦川掛了電話,仍舊對陳星微笑著,可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陳星問道:“怎麽了?” 秦川低頭喝了口咖啡,道:“我母親又去韓國整容了。上次是縮鼻翼,這次要做微笑唇。每次回家都變個樣,四十多歲的人還這樣折騰。我是無所謂的,可我父親說過她很多次。你知道的,女人嘛,天生愛美,勸都勸不動。” 陳星沒想到他會毫無保留地把家務事告訴她,一時間不知是該勸還是該附和,所以隻是不停地 “哦……哦”。秦川看出了她的局促,臉上也紅撲撲的,於是微笑道:“改天你來家裏玩。我母親雖然做事孩子氣,不過她很好說話。她會喜歡你的。” 陳星把杯碟中的方巾帕子折成一隻千紙鶴,笑道:“這不是孩子氣,這不過是你母親的選擇罷了。她害怕老去,或是追求美麗,不論什麽理由,作為女人,我是能理解的。”
秦川聽她這樣安慰,整個人都寬心了不少。他接過那隻千紙鶴仔細看了看,笑著說:“其實我總怕別人不理解我母親。我還是太在意外人的看法了,反倒活得不自由。” 他給陳星看他母親從前的照片,有單獨一個人的,也有全家的合照。秦川那時眉眼還十分稚嫩,不過已經能看出少年未來的英俊麵容。他被他母親抱在懷裏,笑得露出沒長齊的牙齒。陳星順勢說道:“一般都說男孩子長得隨母,不過我覺得你更像父親。” 她說完,兩人又不約而同地往那照片看去。秦川想著他母親今非昔比,感慨萬千。容貌對他來說不是決定性因素,但恐怕對女人而言,裏麵的學問又大又不同了。
喝完咖啡,他們上街走了走。雙休日的市中心很繁忙,車像流水一樣在柏油馬路上四處躥。陳星仰頭去和秦川講話,沒有注意到一輛電瓶車從轉彎處衝出來,徑直朝她身上撞去。秦川察覺到危險,握住她的手腕,猛地往旁邊一拽,她整個人都被抵在牆上。滿地塵土飛揚,電瓶車上的中年男人急急地踩下刹車,罵罵咧咧,連聲道歉也沒有就揚長而去。秦川的臉色頓時比陰雨天還要沉,心有餘悸。要是她真的被撞到了怎麽辦?她怎麽還這樣楚楚可憐地望著他?她難道不知道他會心疼?
陳星縮在他懷裏,進也不是,出也不是,恨不得融到牆裏去。他還攥著自己的手腕,兩人接觸的地方像被煙頭燙過,灼痛得快要燒起來。她輕悄悄地扯了扯他袖口,用一種道歉的語氣說道:“我沒事。” 秦川的眼直勾勾凝視著她,仿佛一塊如漆的墨石。許久,他動了動唇:“沒事就好。”
那天下午的天始終多雲,白雲極低,浮在高樓大廈最頂端的避雷針上。他們路過一家唱片店,門前掛著一串八角風鈴,動起來時,金屬墜子互相碰撞,清脆極了。走進去,角落的貨架上擺了一張陳奕迅的《黑白灰》,陳星驚喜地說道:“呀!這張專輯已經絕版了!” 她拿起來反複看,最終猶猶豫豫地放了回去。秦川問道:“怎麽不買?” 陳星笑道:“有點貴,舍不得。” 臨走的時候,她還回頭朝貨架望,眼裏滿是不舍。
兩人在一起的時光特別快,他們一人買了一個甜筒當晚飯。秦川把陳星送上的士,時間還早,天上飄起蒙蒙細雨。他沒有帶傘,雙手插在兜裏,慢騰騰走在高大的梧桐樹下。發上、肩頭都落了一層綠色水霧,他還是不緊不慢的。晚上的車流更多,一輛輛都開著近光燈,慢慢地匍匐前行。周遭喧鬧,一個女人穿著吊帶裙,撐著黑色長柄傘迎麵走來,腳上的高跟鞋踩在水氹裏,濺起一連串水花。他盯著她看了好一會,腦海裏突然閃過陳星戀戀不舍的表情。那瞬間他仿佛什麽都聽不到了,調轉方向,又往唱片店走去。那棟矮矮的房子掩映在樹枝影裏,暗黃的燈光,轉動的電扇,像舊時的老屋。店裏冷氣打得很充足,背景音樂是《再見二丁目》。那樣的環境下,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他看到專輯還躺在貨架上,心裏一陣欣喜,牙一咬,花了半個月的飯錢買了下來。店主用牛皮紙包起來,他握在手裏,忽然又覺得燙手。買是買了,什麽時候送出去呢?無緣無故的,她想必不會收自己的禮物。他撫過那方方正正的棱角,心裏也硌得慌。“自己留著算什麽呢?到時候找個機會給她吧。” 秦川這樣想。
綠蟻新醅酒II
當夏天歡天喜地補完化學作業,也就迎來了八百米和一千米的魔鬼時刻。這天從早自修起,陳星便一言不發地坐在座位上,既不和中素講話,也不轉過頭去同秦川夏天打鬧。她的異樣自是逃不過中素的眼睛,課間,中素戳了戳她手臂,笑道:“你今天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陳星拿出手機照了照,兩瓣嘴唇煞白到毫無血色。她估計中素是忘記了這檔子事,於是用一種雲淡風輕的口吻嚇唬她:“要跑八百米了。”
果不其然,中素像川劇變臉似的,一下子換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她趴在桌上歎氣:“這麽重要的事我居然忘了!怎麽辦呀!等會一跑完我就吐了。” 陳星已經自顧不暇,還要抽出精力安慰中素:“沒事的。最多四分鍾,跑完還是一條好漢。” 中素仍舊一動不動地趴著,嘴撅到天上去,悶聲說道:“是啊,也就四分鍾。”
此時已是九月底,經曆了幾場連綿的秋雨,早晚轉涼,空氣中帶點濕冷。不下雨的時候,太陽暖烘烘的,曬得人骨頭都酥了。體育課前,陳星脫下校服外套,隨手扔在椅子上。她在裏麵穿了一件普通的短袖,唯一別出心裁之處便是卷起下擺,打了一個結,露出小半截腰身。高中的女孩們到了愛美的年齡,礙於學校規定,隻能在細微處做些小心思。雖沒有硬性要求穿校服,不過就像中素所說,幾十塊一件的外套,既擋風又耐髒,上課睡覺也不在乎口水流在上麵,所以它還是學校裏出鏡率最高的服裝。陳星的外套袖子整日在課桌上蹭,袖口已沾了不少油漬。中素看了,浮誇地笑道:噫!惡心死了,什麽都往上擦!” 陳星笑道:“你能比我好多少?你說,幾周沒洗了?”
中素笑嗬嗬躲開了,蹦蹦跳跳出了教室,不回答她的問題。兩人剛邁進籃球場,一個籃球就滾到陳星腳邊。她抬頭,秦川正在不遠處對她喊道:“扔過來!” 陳星撿起籃球,笑道:“我如果扔進了,你借我抄今天的數學作業好不好?” 她了解秦川的品行,他是個有原則的人,平日裏對她再好,觸及底線的事是絕對不會做的,所以故意逗他。果不其然,秦川搖頭,為難地笑道:“抄作業不行,我幫你搞衛生。”
陳星隨手一扔,居然投進了三分球。夏天和中素大聲驚呼,連陳星自己都驚疑。以往她站在籃筐下都進不了球,今天居然誤打誤撞成功了,心裏自然高興,臉上的笑容也愈發燦爛。秦川抄起回彈的籃球向上躍,手腕一托。在他手上,籃球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