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節
還印著攤淺淺的口水。中素看到了,起初大驚小怪地哇哇叫,秦川、夏天一股腦轉過來看笑話,還拍了照片發在群裏。後來,三人慢慢也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隻有秦川會像給小狗順毛那樣順她的頭發,柔順的,帶著桂花油味道,有時是其他的發用香水味。陳星懵懵懂懂地醒了,問道:“第幾節課了?” 秦川點了點她額頭,笑道:“睡昏頭了。”
夏天也是懶洋洋的,上課跟度假一般,就差一頂寬邊草帽,一副能遮住半張臉的墨鏡。沒有摩登,情調卻必不可少。他的抽屜裏有一個雕花錫茶罐,泛著幽幽的銀灰色。桌上永遠放著一隻高瘦的玻璃杯,杯蓋朝上擱在一邊,裏麵泡著六安瓜片。課間,夏天去對麵教學樓的直飲水機接熱水,滾燙的水衝進杯子,皺縮的茶葉徐徐舒展開來,杯口升起一團鬆軟的洋薊綠雲霧,竟有些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半推半就感。教室裏太黯淡,一點顏色就能讓人精神振奮,連心情也變得格外鮮豔。中素調侃他:“夏天,又開茶話會啦!什麽時候換龍井茶啦!” 夏天笑道:“下次一定。”
天氣晴好時,陽光明晃晃的,從玻璃窗直曬進來,照得人困倦。夏天常盯著茶葉發呆,一隻手撐著臉頰,劉海下的眼睛半睜半眯著。本就是單眼皮,往上一吊,眉開目展,倒變成狹長的丹鳳眼了。上完幾天課,中素說秦川擋住了視線,看不清黑板,於是陳星和她便換到了前麵一排。夏天本來無所事事,現在就跟發了工資一樣,亢奮地盯著她們。但凡誰上課的時候趴下去了,他便把腳往前伸,勾住座椅下麵的橫杠使勁搖。中素有時回頭警告他:“夏天,你再搖,我把你搖到外婆橋去!” 夏天笑嘻嘻地收回腳,告饒道:“再也不搖啦!”
這日化學課下課,夏天立在走廊上喝茶。他小口小口啜飲著,手臂搭在欄杆上,臉深深埋在臂彎裏。那是一種極具美感的姿勢,卻又像嬰兒那樣缺乏安全感。江彧從教室出來便看到夏天這副模樣。他拍了拍夏天肩膀,夏天抬頭迷茫地望著他,問道:“喔,江老師?” 江彧問道:“你怎麽了?沒事吧?” 夏天搖頭道:“沒事。”
經過的學生朝江彧打招呼,他點點頭,又對夏天道:“晚自修來我辦公室一趟,我辦公室在二樓右邊第二間。” 夏天不明所以地 “哦” 了聲,江彧抱著電腦和化學書匆匆趕去別的班上課了。
中素斜在門邊看到他們的對話,朝夏天招招手,笑道:“夏天,過來。” 她正撚著粗花呢裙上的一根頭發,細絲一樣牽在兩根手指間。一隻蚊子呢呢地朝中素頭上撞,她惱羞地躲,那蚊子還是沒頭沒腦地繞著她。夏天看著她扭來扭去,圓臉上比平日裏多了幾分俏麗,因笑道:“做什麽?”
中素努了努嘴,道:“江彧和你講什麽?” 夏天道:“不知道,他讓我晚自修去找他。” 中素心裏疑了一疑,邊往教室裏走,邊道:“你做壞事了?” 她彎腰去拿擱在窗台上的保溫杯,夏天這才發現她並不是當下時興的身材 —— 竹竿一樣的腿,誇張的細腰,平坦的胸部,衣服像麻袋掛在身上,最好能反手摸到肚臍眼。他心裏覺得一陣寬慰,還是中素看起來順眼。
夏天伸出手道:“給我吧,我幫你去接水。” 又把手裏的玻璃杯遞給中素。中素笑道:“謝啦,我要冷水。” 她靠著牆,望著夏天遠去的背影。指尖貼著水杯,傳出暖暖的熱度。畢竟才九月,秋老虎作祟,不過一兩分鍾,中素的手心已沁出薄薄一層汗。她換了隻手拿杯子,杯壁上留下五個淺淺的指印,像墨灑在泥金小箋上,淡黑灰色向四周滲開去。
杯裏的茶泛著盈盈的碧色,中素想低頭去聞一聞到底是什麽味道。夏天看到了,走近笑道:“你在做什麽?” 中素笑道:“我沒喝過六安瓜片,不知道好不好聞。” 夏天於是擰開杯蓋,遞到中素跟前,笑道:“你嚐嚐看。” 中素淺淺抿了一口,笑道:“好喝。” 夏天十分高興地笑道:“改天給你帶一罐來。” 中素覺得他的話有當真的意味,客氣地擺擺手,道:“不用。不如改天來你家,坐下來慢慢喝。” 夏天愣了愣,笑道:“也好,家裏還有很多別的茶,夠喝一整天了。”
一隻玻璃杯跟燙手山芋似的在兩人手裏轉了幾輪。回到教室,夏天看到陳星坐在他座位上奮筆疾書,身旁的秦川還不時用筆在她的書本上勾勾畫畫。他一屁股坐在陳星的椅子上,笑道:“呦,開始學習啦!” 陳星頭也不抬,邊寫邊道:“我也是要好的人。有覺悟了,怎麽就不能發奮圖強?” 夏天笑道:“那你可要緊緊抱住這條大腿。”
陳星停下筆,瞥了眼秦川的大腿,作勢就要抱上去。秦川往身側別了別,輕輕敲了下她腦袋,道:“還沒講完。” 夏天邊翻陳星的輔導書邊笑道:“你還不知道吧?秦川選上化競了。嘖,就你這題,酸堿滴定,我都能教你。”
陳星愣了愣,頓時想起來前些天晚自修秦川不見蹤影的事,原來是去參加化競選拔考試了。她望著他的眉眼 —— 他似乎總是雲淡風輕的,對什麽都是不緊不慢的態度,就連那張臉上也永遠保持著微笑。她心裏沒由來升起一股奇異感,跟秦川相處久了,自己似乎也有點被他影響的趨勢。她於是笑道:“恭喜你了。” 這句恭喜並非恭維,她是發自內心為他高興。
這日吃完晚飯,夏天回寢室吹空調。秦川問他去不去打球,夏天道:“喔,我不去了,江彧有事找我。” 他在出風口架了個畫板,把顏料攤得像燒烤攤上的串串一樣。秦川洗完澡,光著上半身出來,頭發濕噠噠地往下滴水。他順手扯了塊毛巾蓋在頭上,對夏天道:“這次準備畫什麽?”
夏天正在鋪底色,清一色的紅,大塊大塊暈在油畫布上。他笑了笑,道:“隨便畫的。” 秦川見他專心,便也沒有多打擾。夏天從三歲開始學畫畫,是屬於老天爺賞飯吃的類型。不過他向來都是隨便玩玩的類型,捏著一支畫筆,想到什麽便畫什麽,並未萌生過成名的想法。
大約五點五十的時候,秦川叫他下樓。出了宿舍,兩人穿過實驗樓。一樓走廊兩邊都是化學實驗室,裏麵擺滿了瓶瓶罐罐。盡頭的牆上開一扇玻璃小窗,日漸西沉,灑進些灰黃色的微光,照在兩側牆壁上,白得瘮人。在走廊前左拐,經過一條過道,過道右邊鋪著木板延展出去,直連長廊,間植兩株楓樹,周圍密密環繞著南天竹。左邊是一塊空地,隔開圖書館和教學樓。圖書館前砌有莫約二十級淺淺的台階,環成大半圓,軍訓結束時江彧曾帶著全班和教官在此合影留念。
夏天印象很深,那天中素站在最後一排的角落。他總覺得女孩子生來就應該風風光光的,於是和中素換了個位置。雖然不在照片最中心,可也比在角落強些。中素的旁邊是陳星和秦川,幾人挨在一起,江彧把單反架在三腳架上。他按下延時鍵,掃視了一圈,匆匆茫茫跑到夏天邊上站定。
下午兩三點的烈日在頭頂暴曬,夏天的臉被曬得通紅。單反發出 “哢哢哢” 的聲音,像是生鏽的齒輪在轉動,每轉一下,閃光燈便閃一下,給時光壓上淡淡的痕跡。江彧把照片發到班級群裏,他細細看了好幾遍。陳星和中素笑得最開心,特別是中素,那臉圓圓的,白裏透紅,像是指甲掐過的冰皮月餅似的,連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秦川麵無表情,江彧掛著一臉淡漠的微笑,隻有他閉著眼,大約是光線太刺激睜不開眼。
圖書館往左,靠近籃球場的一邊的水泥地中心架有一鍾,名赤子之鍾,上刻銘文:我們在此銘心相約:一切皆不能將我和祖國的命運分開,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是金錢、還是權勢,是疾病、還是勞累。是為誌。由此,我將發奮努力,上下求索,勤於思考,勇於實踐。是為行。直至民族複興,天下大同。此心乃敢稍息!是為公。赤子之心山川可鑒。僅此以鐫金刊石,以為共勉。
兩人走進教室,陳星和中素的座位上空空當當。夏天於是好奇道:“他們女生是不是特別磨蹭一點?連穿件衣服都要選半天。” 秦川若有所思地點頭:“可能吧。你一會問問她們都在幹什麽。” 夏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