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節
星尋了一圈,沒找到秦川。她給他打電話,聽筒裏隱隱約約有回音,秦川笑道:“你回頭。” 她轉身一看,秦川倚在練習室的門框旁看她。陳星邊走邊笑道:“怎麽不出聲,我都找半天了。” 他為她推著門,笑道:“我在整理樂譜,想著你總能找到我的。” 陳星坐在他的電腦前,秦川關了門,在她身前站定,低頭笑道:“誰知道你這麽笨。”
高大的身影籠著她,陳星晃著腿,棕黑色的微卷發鬆鬆地掛在臉頰兩側,也跟著一顛一顛的。她穿了一條淡紫色茶歇裙,上麵印著淺白色的小雛菊,顯得十分可愛。她看著秦川的上衣,也是一件淡紫色的短袖襯衫。再低頭,他也穿了白色的鞋。臉微微一熱 —— 他們總是這樣有默契嗎?陳星笑道:“笨有什麽關係,你不還是找到我了。”
她說話的聲音很低,秦川聽了卻覺得很響,振聾發聵的,像坐在鐵軌旁看火車開過,緊張中又泛動著一點點興奮。她打開他的電腦,屏保跳了出來,於是問道:“密碼是什麽?” 他動了動喉嚨,陳星卻轉過頭去,笑道:“你自己輸。我怎麽好看你的密碼?” 秦川道:“沒有密碼的。” 她愣了愣,手頓在他鍵盤上。秦川的手伸過來,輕輕敲了一下,若有若無擦過她手背,酥酥麻麻,生出觸電一般的感覺。她不由去看他側臉,濃密的眉毛,黑壓壓的睫毛 (1)…… 那雙黑而深的眼正灼灼望著她,她簡直要陷進去。
秦川見她呆呆的,半天也不說話,於是道:“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陳星笑了笑,道:“你怎麽生得這樣好看?” 秦川笑道:“你喜歡嗎?” 陳星道:“自然是喜歡的。中素、夏天都好看,我也喜歡他們。” 她這話說得十分籠統 —— 她是故意這樣說的。她對秦川的感情很微妙,而且她總覺得他用這種眼神看她是有不一樣的含義的。他的話那樣曖昧,但她總歸是沒想好,又不想抹殺掉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故而才東攀西扯上其他人。但她不知道在秦川聽來,越是這樣掩蓋,就越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
秦川沉默了一會,笑道:“陳星,我真喜歡你,你總是很容易就讓我高興,也總是很—— 。噯,不說了,來選歌。” 他岔開話題,把目光放到屏幕上,嘴角始終噙著淡淡的笑意。他給陳星看了些樂譜,陳星心不在焉的。翻到《小情歌》時,她隨意指了指,道:“就這個吧,挺好聽的。”
他們練習了一會,休息的時候,陳星借秦川的吉他玩。她擺弄了一會,問道:“哆來咪發都是怎麽彈的?” 秦川本坐在她旁邊玩手機,聞言便側過身來托住她的手,往琴弦上按了按。這樣一來,她整個人都被環在他懷裏。陳星側開身去,笑道:“唔,太難啦!不學了!” 秦川失笑道:“這才彈了幾下就說難?連知難而退都算不上,頂多就是個懶字。” 陳星道:“好了好了,我就是懶!等下結束給你彈鋼琴還不行!”
她在音樂廳的鋼琴前坐下來,彈了一首《菊次郎的夏天》。那曲子不難,卻很輕快。秦川笑道:“這歌跟你的衣服很搭。” 陳星被他一誇,心裏愈發高興,又隱隱約約帶著點忐忑。她悄悄摸了摸裙的下擺 —— 真的很搭嗎?他是不是在恭維我?她 “哦” 了一聲,秦川又道:“我們走吧。”
她陪他回去拿東西,陳星道:“要不要我幫你拿電腦?” 秦川道:“唔,好。” 他們關了燈準備走,對麵練習室的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裏麵黑沉沉的,像個無底的洞,傳來陣陣鋼琴聲。走廊頂上懸著一盞八角吊燈,黃褐褐的燈光灑下來,跟長了腿一樣往裏鑽,把靠近門的地方照得微微亮。陳星霧裏看花似的看到一個剪影,模樣看不真切,因想:這人好生奇怪,怎麽連燈都不開。她正欲走進去一探究竟,又覺得還是不要打擾彈琴的人為好。這樣一想,便同秦川離開了。
他們從碎心湖走。夜幕低垂,湖邊的無患子把天戳出一個個小窟窿,擎起滿樹的星辰和月光。鵝卵石硌腳,陳星穿了一雙平底涼鞋,走著走著絆了一下。她 “呀” 了聲,低頭看去,腳腕處的綁帶不知何時鬆了,垮垮地拖著。她本欲彎腰去係,秦川倒先蹲下了。腳踝被他握住,陳星的臉熱辣辣的,不知怎的,她想開口卻不好意思起來,隻好把腳往回縮。秦川抬頭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方便,還是我來吧。” 他很認真地研究起那兩根細繩來,最後歉疚地朝她笑道:“我盡力了,沒有你自己綁得好看。” 陳星忙讓他起來,心裏像海上的舟那般蕩漾,可表現出來卻很鎮定,隻微笑道:“麻煩你了。”
回到教室正好下課,中素窩在角落裏逛淘寶,陳星往包裏一翻,這才發現把手機落在音樂廳了。她急赤赤地回去找,大開的門突然被叩響。一個男孩站在門口問她:“這是不是你的?剛剛我聽到有電話聲,怕被別人拿走,就擅自拿過來了,你不要介意。”
陳星接過來一看,目光卻停在他的手上。那是一種病態的蒼白色,青藍的血管像蛇信子一樣附在上麵,順著他的手背一直爬到腕上。他有一雙棕黑的眸子,覆蓋著長而卷的睫毛,像一道厚密的雨簾。他的鼻梁高得正好,略微拱起,帶些骨骼感,使麵部的少年稚氣沒有那麽濃厚。兩瓣出奇豔麗的淺海棠紅色薄唇抿在一起,說話的時候好像開了一朵脆弱的花。
他說完就轉身回練習室了,陳星卻覺得渾身都在喧囂。她躲在門邊聽他彈琴,房間裏仍是黑黢黢的,但她仿佛能看到他骨節分明的指揚起又落下,噠噠地敲在黑鍵白鍵上。那音樂就像無盡的天與海,深處藏著她看不見的寂寥,聽著聽著就差點落下眼淚來。
是《鍾》。她無法企及的高度。
男孩轉過頭來淡漠地望著她,問道:“還有事嗎?” 陳星幾乎驚惶地搖了搖頭,像吃醉酒一般逃開了。她當然想同他說話,還想問他的名字。她還忘記跟他說謝謝了,但不知為何,她怯懦無比,連一個字都講不出口。她攥著手機,母親給她打來電話,問她習不習慣學校生活。她草草地敷衍,她母親也聽出她的反常,問道:“出什麽事了嗎?” 她不知該作何回答,隻好掐斷了電話。
這日以後,陳星每晚都和秦川一道排練。她常經過那間練習室,卻再沒見過他。起初,內心難免失落,時間久了,她便安慰自己:學校這樣小的地方,我遲早會再見到他的。
這天晚上下課,秦川和夏天去走廊東側拿了兩個拖把。他們靠在教室後的儲物櫃上聊天,夏天指了指陳星,笑道:“你看看她,跟靈隱寺門口掃落葉的和尚一樣。這哪裏是在掃地,分明是在參禪悟道。再這樣下去,夜宵都要賣光了。”
說完,他叫了陳星一聲。陳星有些茫然道:“怎麽了?” 夏天奪了她手中的掃帚,塞到秦川手裏,笑道:“秦川說他幫你掃。” 陳星對秦川笑道:“咦,怎麽突然幫我掃地了?也好,我手都酸了。”
她俏皮的模樣落在秦川眼裏,他心頭微微一窒,生出半分無奈來。他看著夏天,掃帚輕輕在他腿上撇了兩下,笑道:“你這人,我都懶得說你了。唔,有句話是怎麽說的 —— 君子求諸己,說的就是你 (2)。” 夏天看了眼牆上的掛鍾,告饒道:“好好好,你說的都對。我是小人,我現在隻求你快點打掃。我想吃炒麵,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了……”
他們在走廊上碰到嘉言。她站在樓梯口等人,看起來有些拘謹。幾人同她打了招呼,在夏天的催促下,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去食堂的。他們吃著夜宵,外麵傳來啪啦啪啦的雨聲,像奏著一支交響曲。陳星道:“呀,這季節怎麽還有這樣的鬼天氣!這雨真大,肯定要淋濕了。你們有沒有帶傘?”
三人一齊搖頭,中素道:“現在還早,等一會再回去,說不定雨就小了。” 他們便坐在食堂裏聊天。秦川的包上有一個粉色禦守,陳星撂在掌心細細地看,問道:“這是淺草寺的嗎?” 秦川笑道:“是的。很早之前去日本求的。廟裏的人說隻能掛一年,我母親叮囑我要及時取下來,但我不大信這些,也就一直沒注意。” 陳星道:“你掛著也是給你母親一點慰藉,算聊勝於無了。不過你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