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滄海蜉蝣
岸邊的沙土向下倒灌，不多時，便出現了一個長寬約二十多米的土坑來。龍月菱和影隨月上前看去，赫然看到這大坑之中有一艘建造得十分精良的大船。大船的材質很特別，是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黑色木頭。且船身上有淡淡流轉著的黑色光芒，好像是鑄造之人的元氣遺留在此，經久不散一般。
隻見老者雙手懸在半空，虛抓著下麵的船隻，元氣便從掌心中流出，將這艘大船抓到了地麵來。
在老者展露元氣之時，龍月菱發現，這老者的元氣其實並不是很強大，已經有些許燈枯氣竭的衰落之勢顯現出來。
隨即老者的右腳又踩在了剛剛所用力重重踩過的機關上，機關隨之關閉，原來是一塊重重的凝土門。老者以元氣將岸邊的沙土重新吹到這光禿禿的凝土門上，將其完美地掩蓋住。
“老先生，這機關也太隨意了吧？”龍月菱道，“要是路過的人不小心踩到了機關處，這船隻豈不就顯露出來了？”
“嗬嗬，哪有那麽容易啊”，老頭兒道，“有哪個人走路會始終保持著以厚重的元氣踩踏地麵？那不是吃飽了撐的嗎？走吧，來，別囉嗦了，咱們快去快回。”
老趙頭兒恢複正常樣貌之後，龍月菱覺得這老頭兒慈眉善目，倒是挺親切的。
兩人跟著老趙頭兒上了船，由老趙頭兒親自行船，便向未央海域北部而去。
船隻的行駛自然不如他們乘著神獸飛行的速度快，眼見著已經快要天亮了，他們還沒有駛入到迷霧之地。龍月菱伸了個懶腰，猛然驚醒！沒想到在這個她很防備的驅霧人在場的時候，她居然能睡著了！看了看影隨月，見這家夥隻是在閉目養神，手指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衣袍，以表示他還醒著。
看來是因為有影隨月在身邊，所以她的警惕性也降低了些。真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老伯，你累不累，不如我幫你吧？”龍月菱隨口客氣了一句。
“嘿嘿，不累，這點兒活我這把老骨頭還是幹得動的……哎……隻怕是這一代之後，世上再無驅霧之人了。”老頭兒道。
昨晚他們吃屍體的樣子還曆曆在目，龍月菱實在無法將麵前這個佝僂著脊背、聲音慈祥的老者同昨晚那吃屍體的惡魔聯係起來。但是他們又的的確確是同一個人。
“老伯，你們為什麽要吃屍體啊？我看你好像也不是什麽惡人。”龍月菱道。
“小姑娘，世間善惡從無絕對”，老頭兒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成敗、善惡、功過，其實都隻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罷了……你看我不是惡人，我也覺得我不是個惡人。平日裏我本本分分地過日子、不偷不搶，可是近來我卻殺人吃人……嗨，誰能說得清楚呢。”
“可是你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吃那些人的屍體？”龍月菱道。
或許驅霧人能不被這未央海域的迷霧所掩障的原因就在於此。
“沒什麽為什麽”，老頭兒道，“從我出生時起，我就是以死人的肉為食的。我的父親、我的爺爺、我們家族的祖祖輩輩，都是以屍肉為食。習慣了，也就不覺得怎麽樣了。我們每年會固定幾次到迷之域中‘引屍’，將屍體帶回來，割肉、風幹，作為菜肴。”
“可是近來我這把老骨頭實在不中用了，已經打不過那些行屍了。啟兒又不聽話， 恨我讓他成為了驅霧人、恨我讓他找不到媳婦兒、恨我讓他變成了一個怪物。所以說什麽也不肯到迷之域去‘引屍’。我們餓極了就隻想要找屍體吃，沒辦法，控製不住之時就隻能去殺人。哎……二位，到了迷之域之後，老朽可否請二位幫一個忙？”
龍月菱和影隨月相視一眼，已經猜到這老頭兒想要讓他們幫什麽忙了。應該是讓他們幫他去“引屍”。將屍體帶回來，他們有了東西吃，自然就不會在餓極的時候失去理智去殺人了。雖說不知“引屍”到底是怎麽個“引”法兒，但是想來這老頭兒應該隻是要他們元氣的輔助。
因而並未問是需要幫什麽忙，龍月菱便痛快答道：“好，沒問題。”
“所以，這些迷霧，當真是這天地間所有屍氣的匯聚了？而且關於迷之域的傳說，都是真的？”影隨月問道。
“正因為我們驅霧人自小吃屍肉長大，這屍氣對我們來說是不管用的， 所以我們才能在這彌漫著的厚重屍氣之中毫不費力地找到去往迷之域的路”，老頭兒道，“這是我們家族的使命。世世代代傳下來，具體什麽時候開始、因為什麽，我們自己也不清楚了。反正到了啟兒這一代，就該停了。啟兒死後，往後這天地間便再無驅霧之人。”
龍月菱好奇道：“既然是世世代代傳承，總是有原因的吧？就此斷了，不是對列祖列宗沒個交代麽？”
“要什麽交代？”老頭兒道，“誰願意這麽不人不鬼的活著、被人當怪物看待！在我爺爺那一代，驅霧人並不這麽難尋，我們是住在千池國的忘川鎮，並未隱姓埋名。可是無奈被世人嫌棄，一有命案就怪到我們的頭上。有一次官府甚至要抓了我爹和爺爺去殺頭。沒辦法，我們隻好流落他鄉，到未央海域對岸的海天鎮來，自此隱姓埋名。”
“若非二位對我們父子二人有饒命之恩、我們又恰好需要屍體，老朽是絕對不會渡二位過迷霧之地的。世人不容我們，我們為何還要效命於世人？”
龍月菱一時無言，看著這黑夜和白晝交替之時灰蒙蒙的一片天與地，隻覺得人於其中，就如滄海之蜉蝣、朝生暮死，可悲可歎。
然而即便是這樣渺小且短暫的存在，誰人不是拚盡全力地活？各自沉溺於各自的執念之中，經曆著各自的悲喜。
待到百年人生過，總要對自己說得起“不悔”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