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忌日
回到畫室,安然坐在畫板前,卻絲毫沒了動筆的念頭。
蒲晨就是這麽一個人,哪怕什麽都不做,也足以擾亂安然的心神。
無意間,安然看到了蒲晨臨走前放在一邊的畫卷。
拿到手裏時,還能聞到裏麵清幽的墨香,雖然安然不太愛用墨,不過,隻是這淡淡的味道,也足夠讓安然知道蒲晨用的墨必然是極品。
輕柔的打開畫卷,入眼的,是一副水墨丹青圖。
水中古亭,亭中孤立一人,似是心事重重,又如空靈眺望。
水下,金魚嬉戲,水上,飛鳥翱翔。
蒲晨的畫,看似簡單,其中,確實含義非凡。
在畫的右上角,是蒲晨寫下的一首詩。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詩經中的一首詩,敘述的,無非也就是思念。
相較於蒲晨那超凡的水墨丹青,這一首抄寫下來的詩詞,顯然更讓他動情。
“原來,你一直都在等我。”
蒲晨通過這首詩,就是想告訴安然,他在國外時,一直都希望安然能去找他,縱使他不能回國,難道安然就不能去找他嗎?
隻可惜,世事難料,很多錯過,可能,就真的會永遠的錯過了吧。
徐南歌回來兩個星期之後,就是安璿的忌日了。
自從那天安然正麵拒絕了蒲晨之後,蒲晨來畫室找過安然很多次,安然都讓小高給推了。
安然知道,一旦自己見到了蒲晨,他就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夠一次次的那麽狠心的拒絕他。
這十年,除了徐南歌,安然身邊並沒有任何一個能被稱得上曖昧關係的人。
剛開始是沒心情,後來是不願意浪費時間。
可縱然安然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心裏,總還是對蒲晨餘情未了。
可是,他的人生裏,還有多少個十年可以陪蒲晨折騰呢?
恐怕,他再也折騰不起了吧。
安然和徐南歌帶著安思玄去見安璿是在下午,郭昊由於軍隊有急事,自然也無法過來。
至於他們為什麽會下午過來,主要還是因為安然想要和安氏夫婦錯開時間。
他是真的很想好好的陪陪安璿。
“姐,我帶小思過來見你了。”
安然把安思玄帶到安璿的墓前,看著那照片上依舊清秀的容顏,唇角的那一抹微笑,總讓他覺得安心。
雖然,以前的時候安璿總是以逗自家弟弟為樂,總是喜歡看安然被她逗得炸毛的樣子。
可要真是安然有了什麽事情,安璿也總是第一個衝在前麵的人。
她,好像從來不會為自己的決定後悔。
“小思,叫.……姑姑。”
“姑姑好,我叫安思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爸爸以前從來不帶我來這裏見你,可是,我對你的名字可是很熟悉的哦。
雖然,你早早的就去了天堂,但爸爸說過,去了天堂的人,隻是換了另一種方式,來守護留在人間的人而已。
所以,請姑姑繼續好好的守護爸爸吧。
等我長大了,我也會好好的守護我爸爸的,到時候,你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安思玄很懂事,他也知道,這個早早就離開人世的姑姑,對自家爸爸有多麽的重要。
他不止一次的看到過安然深夜坐在客廳裏,拿著姑姑的照片發呆。
每當安思玄問起來時,安然總是會告訴他,姑姑隻是去了天堂,她會在天堂好好的守護我們。
可這是第一次,安然帶安思玄過來這裏。
以前,安然總說安思玄還小,帶他來這種地方不好。
雖然這是借口,可始終也沒人願意拆穿他。
當安然願意帶安思玄來見安璿的時候,也就是安然的心結,終於有些鬆動的時候了。
安然和徐南歌帶著安思玄坐在墓碑前,跟安璿說了很久的話,大多都是圍繞這安思玄的話題,比如,他小時候尿床的故事,剛開始上學的時候哭鬧著不願意去學校等等等等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安然已經很久沒能像現在這樣,平靜的和安璿說話了。
好像,每一次麵對安璿,他都是帶著沉重的心情。
甚至這十年,他沒有一天能放下對安璿的愧疚之情。
安璿總是對他說:安然,你從來都沒有錯,愛情也從來都沒有錯。
既然他沒有錯,愛情也沒錯,那麽,錯的到底是誰呢?或者說,這個世界,整個就是一個錯誤。
生在中國,他們這個群體,終究注定是要忍受那些異樣的眼光,來自背後的指指點點。
甚至,更過分的還有那些不知來自何方的指責。
雖然現在的社會已經很開放了,腐女群體也比十年前壯大很多。
可說到底,中國不承認同性婚姻,他們在這個國家得不到應得的權益保護。
同性戀這三個字,對很多人來說,還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南歌,你先帶小思回去吧,我再陪我姐說會話。”
今天天氣不是怎麽好,陰陰的,看起來,好像有想下雨的預兆。
安然怕安思玄凍感冒了,就想讓徐南歌先帶他回去。
“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沒事,不用擔心,我再待一會就回去了。”
“那好吧,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恩,放心吧。”
徐南歌最後還是帶著安思玄先離開了,雖然她還是很擔心安然,可畢竟安然他已經三十多歲了,他並沒有徐南歌想象中的那麽脆弱。
“姐,我很好的把小思養大了,他很懂事,從來不會給我添麻煩。
以前,總想著要把他帶過來給你看看,可又總覺得,這樣做不好。
姐,對不起,你為我做了那麽多,我卻還是這麽猶猶豫豫,沒有一點長進。
以前,我總認為我是一個非常果斷的人,我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
可隻要遇到蒲晨,我就變得思前想後,顧慮太多。
你要是還在,肯定會忍不住罵我吧。
你知道嗎,這十年,我總是夢到你罵我,罵我沒長進,罵我懦弱,罵我傻,罵我癡。
可每當我睜開眼,意識到這都是一場夢的時候,又覺得好失落。
我多想再聽聽你的聲音,多想能再抱一抱你。
而不是像現在,隻能對著你唱獨角戲。
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對你說些什麽。
除了愧疚,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了。
姐,我多想著一切都是夢,我還是當年那個什麽都不懂隻知道固執己見的傻小子,你還是那個表麵上惡劣但事事為我著想的好姐姐。
隻是,一切都過去了。
蒲晨離開了我,你也去了天堂,爺爺也丟下我走了。
我現在,就隻剩下你留給我的小思和安樂。
對了,安樂現在也很好,本來是想帶他過來的,不過,考慮到他可能會亂跑,就沒帶。
不過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好它的。
你留給我的一切,我都會照顧好。
這樣,你也就能安心了吧。”
安然挪到安璿墓碑的旁邊,輕輕的靠著它,就好像他靠著的是安璿一樣。
以往每次過來,安然都會這樣靜靜的待一會,仿佛這樣,就能離安璿近一點。
“天涼了,可能會下雨,我送你回去吧。”
“我就知道你會過來,怎麽,看到我現在一無所有的樣子,有沒有很同情,很憐惜?
蒲晨,你到底為什麽回來呢?”
安然早就料到今天蒲晨會過來,因為他知道,蒲晨絕對不會甘心一次次的被他拒絕,連見他一次都變成了最困難的事情。
安然甚至為了躲避蒲晨,直接住在了畫室,絲毫都不願意給蒲晨機會。
“安然,我是真的想要挽回你。”
“挽回?你十年前幹什麽去了!!!”
安然突然就爆發力,死死的盯著蒲晨的臉,就好像那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仇人一般。
“蒲晨,如果你十年前留了下來,如果你十年不那麽懦弱!如果你十年前有那麽一點點的堅持!!!我們都不是現在的樣子。
現在,你想要來挽回我?
嗬嗬,可笑,可笑!
因為你,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我連我自己最親的姐姐都騙了,她到死.……她到死都不知道我被別人丟了,她到死都以為,以為我很幸福。
可事實呢?我騙了她!
就在她離世的那一天,她最親愛的弟弟,被別人拋棄了,他成了這個世界上,最悲傷的人最無助的人。
都沒有了,什麽都沒了。
愛情,親情,都沒了,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呢?”
雨,悄無聲息的落下,落在地上,落在兩人的身上,冷了空氣,也凍了安然的心。
“因為是你,我到最後,也沒讓他們追查下去,怕真的傷了左瑩,傷了你媽。
結果呢?你走了,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我住院的時候,想要悄無聲息的離開?
你知道,我聽到南歌告訴我你要走的消息時,我什麽反應嗎?
我覺得我的天都塌了!
這段我用命也想要留住的感情,就這麽被你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