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二章
見了耿梅手腕上的指印,守在產房外的四個對她致以深切的問候,並且麻煩她好人做到底,她們就不進去了,指派她做全權代表。然後當老四傾情呼喚時,這幫無良人士充滿謙讓精神地「你來你來」把耿梅推了進去。
總算到第二天凌晨五點多,產門開得差不多,醫生也到了,產婦要被挪到裡面正式的產床上準備最後的衝刺。耿梅作為幫不上忙的無關人員,將被清場出去。
老四飽含熱淚,好像生離死別,久久不肯放開耿梅。耿梅只好清清嗓子,示意她正主在旁邊。某某某兄興緻勃勃換上了袍子,打算參與一把,擔當剪臍帶的重任。
不過一切紙老虎總會在真正的考驗到來時現原形。
早上六點多,傳來嬰兒哭聲的同時,裡面傳來一陣向外疾行的腳步聲,兩個助產士把剛升任「父親」角色的某某某扶出來,一付見多了的樣子,簡單地解釋道,「嚇得腿都軟了。給他喝點熱水,在旁邊坐會。產婦和孩子情況都好,觀察一小時后可以回房休息。」
某某某癱坐在長椅上,面色蠟黃,額頭一層油汗,手按在胸口,像是透不過氣。簡佳音她們差點樂壞,基於人道主義給他遞上熱豆漿,一邊七嘴八舌嘲笑開了,直到醫生把嬰兒抱到門口給她們看。
「是男孩,六斤。」
誰也不敢接過來抱,剛出生的孩子,彷彿一隻熱水瓶大小,紅通通的皮膚,小臉皺成一團,閉著眼,小嘴微微嘟起,好像對離開溫暖的環境很不滿。
也就是兩小時前,他還是老四腹中的一塊肉,轉眼作為獨立個體來到世上了。耿梅不敢用指尖,怕觸痛嬰兒嬌嫩的肌膚,只能用指節輕輕地碰了碰他的小手。他似乎感覺到了,有模有樣的,小手緩緩地半張開。
「他知道!」簡佳音大驚小怪。
「他也是個人。」醫生笑道,算一次特別的接生經歷,這幫年輕女孩子給產房帶來了明媚的陽光。親友團看過後,她又把孩子抱了進去,而那個新爸爸還在發獃中,捏著杯豆漿喃喃自語。
老大怕他受驚過度,湊過去才聽到他在說,「我做爸爸了……」
廢話!
那邊簡佳音也有發現,「耿梅,你哭什麼?」
耿梅搖頭,朝簡佳音擺手,示意不用管她。她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就是想哭,明明很高興。抹去淚花,她才發現那邊某某某也在哭,老大納悶地說,「你哭什麼,有兒子了。」
「高興。」某某某把淚一擦,理直氣壯地說,「這小子,一會打他屁股,把他媽跟我給嚇的。怎麼這麼不聽話,沒到時間就出來了,得好好教訓。」
事實又一次證明,有些人絕對不可信。
新媽媽和嬰兒回到病房后,新爸爸湊在小床上,盯著兒子從頭看到腳,從左看到右,怎麼也看不夠。邊看還要邊說,「眉毛像我,眼睛像你,鼻子嘴巴也像你。好好,兒子像媽有飯吃。」
老四在床上哼哼唧唧,胸口漲,肚子空,傷口刺痛,反正周身不舒服,「生了兒子忘了生他的媽,也不來慰問我,你跟他有什麼好說的,他連眼睛都還沒開呢。要生了女兒,你是不是還這麼高興?」
「那是,兒子女兒我都喜歡,自己親生的,都好!」孩子他媽都發話了,某某某趕緊過來哄老婆,「最主要是你生的,全世界我最愛你,寶寶是我倆愛情的結晶。」
老四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前天還笑我肚子上長紋路,像只西瓜。」
「那不是笑你,是愛你。」
「你半夜還嫌我叫得太大聲。」
「那是怕你嗓子疼,是愛你。」
「你剛才還嫌我牢騷多。」
「那是怕你情緒差,是愛你。」
他倆在那肉麻,其他五個旁觀者實在受不了了,見過當有趣的,沒見過這麼津津有味的。寶寶,你可得出污泥而不染,別給他倆熏壞了。
「羨慕就結婚,自己也生一個。」回到飯店洗過澡,簡佳音發現耿梅仍在若有所思,忍不住過去拍醒她。套房有兩個房間,她倆這間是小的,有兩張一米一的單人床;另一間是大房間,只有一張king size的大床。彼此一起住過宿舍,知道互相脾氣,不用說就分好了房間。
「哪裡。」耿梅渾身提不起勁,洗澡是匆匆沖了下,現在連說話都覺得累。
簡佳音開了兩枝百加得,遞給耿梅一枝,自己一口氣下去大半枝。酒精濃度雖然不高,但耿梅平時不怎麼喝酒,喝了小半瓶就感受到胸口微微發熱,順帶消減掉不少疲憊,也有力氣聊天了。
是生命太奇妙。想想,她也是這樣出生的,小小的一團,居然長到這麼大,還親歷了一個小生命來到世上的過程。
「自己生不更有感受?」簡佳音開玩笑,「你天時地利人和都有。」
對當母親這件事,耿梅沒有信心。孩子很小的時候還好辦,吃飽喝足穿暖睡好,大了呢,她該怎麼教育她。她突然很想和簡佳音聊童年和少年,那些年永遠要小心自己的言行舉止,哭是一種錯,會害家裡運氣壞掉。和同學相比,自己像怪人,老穿耿希淘汰下來的衣物;同學邀她放學后一起玩,她從來不敢答應,因為還要回家做家務;直到高中,寄宿在學校,學校又看重成績,她才找回點自尊。老師喜歡她,是因為她成績好;為了保持被喜歡,她抓緊每點時間看書做習題,是同學眼中的機器人,「除了讀書其他什麼也不會」。
簡佳音沒想到同齡人中,不,耿梅還比她小兩歲,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
「你父母也太懶了,好歹再打份工,多少人下崗后找到新工作,過得比以前還好。」
「試過,身體不好。一個肝不好,一個肺不好。紡織廠呆的年數多,耳朵也不好,說話像打鑼,哪個老闆喜歡員工一開口就像要吵架的。除非去擺地攤,他們頭腦不靈活,算賬慢,人也不伶俐,不會說討人喜歡的話。」這些都是簡佳音不明白的,耿梅想,像她那樣的好出身只會覺得他倆不爭氣,拖了社會的後腿。
耿梅艱難地解釋,想讓簡佳音理解,這個世界上除了聰明的、能幹的,還有一些一無是處的人存在,他們沒有機會得到很好的教育,無論是家庭的教育還是社會的,只能過著普普通通的底層生活。可他們已經被生下來了,只好跌跌撞撞,在別人眼裡丟臉地活下去。
「你不挺好的,靠自己奮鬥得不錯。」簡佳音不服氣。
「社會不一樣,我還能靠讀書翻身,他們連這個機會都沒有。」曾經和簡佳音一樣,耿梅從心裡埋怨父母為什麼做不到,也許她現在真的放鬆下來了,有種釋然越來越強,他們不是不願,是不能。她說出來也不是要簡佳音同情,而是覺得說出來也許會完全好了。
「我特別幸運,遇到了他倆。」回頭看真該慶幸,陳立也好,趙正陽也好,沒有他倆就沒有現在的自己,耿梅真心誠意地說。
「要是陳立約你見面,你見不?」
見還是不見,「當然要見。」耿梅忘了昨天還不敢向簡佳音打聽他的事,「我想見他。」酒喝得夠了,她覺得自己的臉開始發熱,「昨天在校園時特別想,費了好大的勁才沒破功。不過,他應該不想再見我了。」
沒有了他,好像自己的人生被硬生生摳掉了一塊。她頹然倒下,「還是不該見,他有他的生活,我也不可以……」有些資格沒有了就是沒有了,退回到朋友的關心后,遠遠地問一聲好已經足夠。
「你到底喜歡的是誰?」簡佳音的臉湊過來,和耿梅眼睛對著眼睛,「陳立,還是趙正陽?」
耿梅移開視線,兩個都好,貪心的回答會挨雷劈。
簡佳音點頭,退回了她的床,「我明白了。」
在耿梅以為她已經睡著的時候,簡佳音突然冒出了一句,「給自己一個機會去看清,到底要的是什麼。耿梅,你不要急著定下來,再看看,也許過段時間就明白了。我幫你約了陳立見面。」
什麼?!耿梅炸毛了,直蹦蹦從床上跳下來,「什麼時候約的?」
簡佳音晃晃手裡的手機,「剛剛。我本來以為猴師兄沒戲了,但看來並不是這樣。」
耿梅去搶她的手機,「快點再發一條,說取消了。他不想見我,幹嗎勉強他?」
簡佳音把手機藏到背後,得意地笑,「他才沒有不想見你。你知道嗎?你的事,是他向我求助,我才來找你。他一直都在那,從來沒走開過。」
「就算是他,那也不能混為一談。他和我,畢竟仍是朋友,互相關心不代表什麼。」耿梅咬唇,很久才下定決心,「我收回剛才的話,我不能去見他。我自私自利,已經做過許多錯事,不能再錯了。」
不能再錯了,她在心裡對自己又重複了一遍,帶著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好像網頁有點問題,不太好登錄,謝謝大家的支持!
謝謝9203965的地雷!
臉紅地說,我終於學會怎麼在後台看霸王票了(喂你怎麼到現在才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