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七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颳了一夜的大風,氣溫呼地一下子降了十多度,室外黃葉滿地,瞧著是初冬的景象。耿梅翻找厚外套,無意中發現一件全新的,格子加雙排牛角扣,很大學生的風格,但厚實軟和,一看就不是便宜貨。耿梅記得這是她和陳立分手前不久,有次陳立來看她時買的。一起買的有鞋,還有一雙五彩繽紛的五指襪,他總嫌她扮老成,抓到機會就按他的喜好打扮她。
耿梅把那件外套又收了起來,但穿了那雙鞋出的門。
晚上趙正陽有應酬,這陣子他在外面吃飯的時候特別多,差不多天天帶著酒氣回家。為了怕影響彼此的作息,他倆搬回去后仍然分了房間住。壞處是有兩回趙正陽醉倒在浴室,受寒感冒了,從那以後耿梅留了條門縫,方便聽到動靜起來照顧他。
當天耿梅也有約,胡悅請人到她家吃火鍋,被邀的不是財務就是人事上的女性主管,耿梅和她們打過的交道也多,算得上都是熟人。她們來得晚,耿梅先去買了點水果,回來時人都來齊了,大家一起動手,沒多久就坐下來開吃了。
胡悅準備了兩隻電暖鍋,一隻是清湯,另一隻加了辣。耿梅胃不好,吃的清湯鍋里的蔬菜,也不敢多喝酒,看她們吃得熱鬧,由不得也跟著多了幾分暖意。
胡悅的房子兩室一廳,傢具不多,但布置得很溫馨,有幾個還在租房子住的姑娘羨慕得問東問西,最後感慨一句,乾的賣房的工作,自己卻沒落到一套房子。胡悅笑眯眯的勸道,「我是跟趙總的時間長,托他的福,過兩年你們也會有的,該給的他不會小氣。」
既然提到趙正陽,當耿梅的面不方便說其他的,但罵罵刻意為難的機關還是可以的,於是大家一齊說起辦事時的難處。人事上有個姑娘把消防大隊隊長的做派學給她們看,「不用跑關係,我們也不收禮,關鍵是你們得整改好。」說完直撇嘴,「他話說得不錯,就是那個態度。又不是不認得,年年年底擁軍物資送過去都見過面了,虧他拉得下臉打官腔。你們真是沒看見,難為趙總受了那些話,還能鎮定自若跟他說再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大家感慨了一會,商人賺的是多,但風險也大,這邊那邊一卡,事情就多了。所以別光羨慕人家吃肉,挨打的時候也不少。
喝了酒,一不留神話題滑到戚睿那去了,財務的姑娘氣鼓鼓地說,「有權有勢了不起啊,憑她這種霸道勁我就理解趙總為什麼要跟她分手,誰喜歡家裡供著一尊母夜叉。」她說完大家愣了下,稍後全都笑了,邊笑邊去看耿梅。耿梅也在微笑,怎麼說呢,趙正陽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如果戚睿不是這麼*的,早就應該沒自己什麼事了,畢竟戚睿和趙正陽認識在前,有過不少值得珍惜的時刻。
吃完飯,別人接二連三告辭了,耿梅幫著胡悅收拾,是最後一個走的。胡悅非要送她去公交車站,兩人邊走邊聊,竟又聊到了戚睿。
「趙總這兩年也是磨出來了,早幾年脾氣暴得很。兩個人在辦公室吵架,那位大小姐火氣上來,什麼都不顧,直接抓過筆記本電腦往趙總頭上砸。那時楊董還在管後勤,出來勸架,一手拉一個。要不是有她老人家在,估計他倆早就分手了。」胡悅回憶當初,「最近趙總不順心的事多,有沒有沖你發火?」
耿梅搖頭。
「他有時候有口無心,要是說了不好聽的,你多原諒他。」
又來管家婆模式了,耿梅好笑,胡悅比她更像趙正陽的人,會替他拉攏員工,對員工示之以利;還會安撫老闆的新女友,生怕前後女友兩下使力,夾在中間的受兩頭氣。
胡悅訕笑了兩聲,「讓你見笑。我跟你不一樣,你是專業技術型美女,我沒其他長處,只好在揣摩老闆心思上著力,讓他用我辦事可以省力。」她看向耿梅,「公司那幫男人說得不像話,我不同意他們,但作為朋友,有時我也想勸你算了,戚睿殺傷力太大,何必跟她對上。你什麼都有,美貌,學識,能力,以後有太多選擇。」
「你不同情你們趙總,我走了把他留給一個在你看來可怕的女人?」耿梅靜靜地反問,「我不走,除非他要我離開。」
胡悅連忙撇清,「我真的沒有其他意思,只是站在你的立場上看。」她看著耿梅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再說,趙總怎麼可能開口讓你走,你又沒做錯什麼。他一個男人怎麼開得了口,就算心裡想向那位低頭,面上也不能表現出來,只能是你要走,彼此才下得了台。至於那位,我們看來可怕,他倆在一起的時候也挺開心的。現在隔了幾年,又不是特別年輕了,估計還是會珍惜彼此的緣分。尤其趙總也不是感情至上的人,對他來說,最愛是公司,次愛恐怕還是公司,能夠挽救公司的話,他大概還是願意低頭的。」
這是替誰做說客,趙正陽,還是戚睿?耿梅直截了當地問。
胡悅使勁否認,「誰都沒叫我來說,是我自己的想法,別當真,別生氣。」
兩人沉默著往前走了一段路,耿梅整理思緒。不管是誰讓她來的,或者如她所說沒有人,是她個人的想法,耿梅只有一個應對,「我不會走,除非他不需要我了,到時我也不會哭著鬧著不走。」
公交車來了,耿梅上去。晚上人不多,她坐到了靠窗的位。窗外的城市陷在陰冷的夜色中,行人大多卷緊了衣服匆匆而過。公交慢騰騰地往前走,每次到站后的開門關門,都給車裡帶來一股清冷。她翻到趙正陽的手機號碼,剛要撥打,卻又停下來。
我讓他跪了一天一夜,在電腦主板上。戚睿說過。
能夠挽救公司的話,他大概還是願意低頭的。胡悅說。
她想聽他怎麼說,卻又怕扯開這層紗,因為她比她倆都明白,正因為得來不容易,所以他比誰都怕失去。遷廠的計劃已經無限延期了,那二百畝地也抵押出去了,廠里的流動資金都拿來養著這邊的公司。他每天在外面奔波,拖著疲憊的身體應酬,花天酒地,卻至今還沒得到有力的支持。
除非擁有的錢財達到能夠壓倒一切的份量,否則,在有些人眼裡他不算什麼,只要動動小手指就能讓他不好過。這是白手起家、毫無背景的悲哀,現在已不是上世紀的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只要頭腦活、肯做,就有機會出頭。向上的通道那麼窄,只有兩條路,或者安於目前的處境,或者為下一代鋪路,也許三代後會不同。
耿梅冷汗涔涔,不對,不能夠這麼想,然而她去過那樣的場所,太明白那是怎麼樣的界線分明。趙正陽想要的,她給不了;她能給的,他喜歡是喜歡的,卻沒達到必須的程度。
她特別想聽到他的聲音,可以讓她堅定信念。
「嗯,還沒結束,你先睡,別等我。」他喝得多的時候說話有點慢。
耿梅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電話已經掛斷了,斷掉之前那頭有好幾個男人的聲音在嚷嚷,「老趙你小女朋友查崗來了?」「方不方便啊,萬一小女朋友生氣的話?」「聽說是女博士,有一手啊老趙,怎麼弄到的?」她聽到他的回答,「查什麼崗,她從來不干涉我,年紀小的好處,聽話。她一直都在念書,人也比較單純。」
她知道這些都是場面上開的玩笑,隨波逐流,當真就輸了。然而她還是鬱悶了。
那晚趙正陽沒有回來。耿梅疑心自己睡得太熟,以至於沒聽到他的動靜。她起來幾次察看他的房間,但他確實沒有回來。整幢房子靜悄悄的,樹影搖曳,映在牆上,她調高空調的溫度,但手腳還是冰冷。
直到第三天深夜,趙正陽才回來。據他說,幾個朋友臨時起興,去了一次南方看地塊。
「我窮得只剩下一屁股馬上到期的銀行貸款,看什麼地塊,」他倒在沙發上,「但是沒辦法,要是被人知道已經山窮水盡,恐怕會更糟。耿梅,你知道嗎,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錦上添花有,雪中送炭無。」
耿梅用胡椒粉之類的煮了碗醒酒湯,端到他身邊,發現他已經睡著了。她把湯放在旁邊,發現他的嘴唇乾得裂了兩條血口。耿梅拿出潤唇膏替他細細抹上,細碎的痛楚讓他有片刻清醒,看見是她,喃喃道,「要是我什麼都沒有了,你還在這裡嗎?」沒等耿梅回答,他閉上眼嘟囔道,「連這裡都沒有了,你怎麼可能還在。」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支持,雞血君似乎又回來了,^_^。
謝謝阿no和琉璃的地雷,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