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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耿梅揉著眼睛爬起來搞大掃除,家裡實在是臟。她去井台打了幾桶水,把該洗的泡在盆里,然後里裡外外忙開了。耿希來的時候,見到個戰鬥力滿格的清潔工:耿梅用毛巾包著頭髮,毛衣外穿了件秋季的工作服,正在勞動中。不但桌上地上抹過拖過,連大門都水淋淋的透著乾淨的水氣。


  耿希帶了早飯。把油條燒餅放在桌上,他卷了一套,翹著二郎腿大嚼,邊吃邊含含糊糊地說,「別搞了,有這個時間,陪小陳到處走走。」


  耿梅頭也不抬,專心致志地對付炒菜鍋鍋底的厚垢,「你來幹什麼?」


  耿希沒說話,若有所思地看著妹妹。從小到大,二妹一直瘦瘦小小的樣子,除了學習成績好,其他地方毫無出色,在家除了做作業就是做家務,他還以為這樣的妹妹長大後會嫁不出去。沒想到讀大學后她長開了,小圓臉,水汪汪的大眼睛。人還是瘦,然而瘦的不難看,難怪不聲不響就找好女婿了。


  「幹嗎?」察覺到他的注視,耿梅沒好聲氣地喝道。


  耿希嘿嘿一笑,繼續翹著腳吃燒餅油條,也不管芝麻掉在地上。他已經有了新的想法,逼得太急二妹要跳腳,念書人頭腦不靈活,不知道世事,等以後再說給她知道。婚姻講究門當戶對,陳立喜歡,不代表他父母也喜歡。等二妹吃到苦頭,會知道家人是為她好,有家人撐腰,女人才在夫家硬得起。


  吃過早飯,他用手胡亂抹了抹嘴,心平氣和地說,「別弄了,家裡就這個樣,再搞也整不出花。」


  耿希進了父母的房間,跟他們有說有笑。耿梅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耿希替他和兒子討過年的壓歲錢。耿梅媽罵道,「這麼大的人了還好意思跟父母開口。」但是口氣是高興的。耿梅手裡慢了下來,一直是這樣,不管她有多勤力,不哭不鬧,可以幫到家裡,可父母喜歡的就是兒子。哪怕是已經去世的奶奶,也經常偷偷地塞零用錢給耿希。


  不知道父母為什麼要生她,既然這麼喜歡兒子,也已經生了兒子,完全沒有必要再生她。


  耿梅加重了手裡的動作。


  把盆里的衣服搓好晾起,耿梅整了整衣服和頭髮,準備出門去找陳立。耿梅媽在房裡叫她,「二妹,難得放假,跟小陳去玩玩吧。」又問,「中午要不要回來吃飯?家裡有咸雞鹹魚,廠里發的過年物資。」


  耿梅搖頭說不用了。耿梅媽也沒強留她,「那玩得開心點,夜飯回來吃。」


  到了飯店,耿梅仍不相信自己今天的運氣怎麼那麼好,居然一夜之間父母和大哥都想通了,看來只要她態度堅決,家人多少還是會顧惜的。


  陳立還沒起床,渾身上下只穿著條褲衩。過來給她開了門,他一頭鑽進被窩又睡了。


  耿梅拿他沒辦法,拿過枕頭邊的手掌機,坐在沙發里打俄羅斯方塊。昨晚睡得少,房間空調開得足,她靠在沙發上玩著、玩著睡意上來了,眼睛澀得睜不開。


  後來,依稀陳立試圖叫醒她,她也想醒,然而睜不開眼。她能感覺到陳立把她抱了起來,又把她放在床上,幫她脫了外頭的衣服,又蓋好被子。接觸到舒適的被褥,她沉沉地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眼,窗帘拉上了,室內一片漆黑,不過身邊有熟悉的鼻息。陳立的睡相很好,睡著時呼吸慢而長,穩穩噹噹的。


  耿梅覺得很安心,輕輕湊過去,摸索著在陳立的面頰上親了下。陳立的反應很快,環在她腰上的手一緊,把她重重地摟進懷裡,呢喃道,「我愛你。」她說,「我也愛你。」


  剛說完,她聽到陳立肚裡傳來的咕咕聲。陳立等她醒了一起吃午飯,誰知叫都叫不醒,他等啊等的又上床睡了,錯過了兩頓飯,可不是餓得前心貼後背了,畢竟有情也不能拿來當飯吃。


  下午三點多,冬日已經露出西沉的樣子,耿梅帶陳立去吃小吃。蘿蔔絲餅,小餛飩,臭豆腐乾,坐在小板凳上,陳立邊吃邊看著耿梅笑,「好吃。」


  「純屬餓的。」耿梅實事求是,把碗里的小餛飩又舀出幾個到他那,「多吃點。」也不知道晚飯會怎麼樣呢。


  不過耿梅這次猜錯了,家裡準備了豐盛的晚飯,菜是耿梅爸燒的,耿希和徐琪琪打的下手,耿梅媽的病情讓她無法承擔灶前燒燒煲煲的事。有雞有鴨有魚,還有豆芽菜和水芹,長葉子青菜,蛋餃油片。


  「吃了如意事事如意,吃了元寶錢多多得來。」耿梅媽把好意頭的菜挾給耿梅,「雞心也給你,吃了雞心有記性,念書輕鬆。」


  耿梅是受寵若驚了,「雞心給軍軍吃吧?」侄子立馬拒絕,「我要吃雞腿。」


  「笨蛋。」耿梅媽說,把雞腿挾給了孫子。「你們過得好,我們做大人的也放心了。」


  飯後耿希和徐琪琪帶著兒子去放煙火,陳立和耿梅也被耿梅父母趕了出去看煙火,「出了錢買的,多個人看才回本,不然噔一下錢就燒掉了。」


  「見到你媽,才知道你這小財迷是怎麼養成的。」


  耿梅噎了下,陳立這話的意思?她無可奈何地說,「人窮志短,沒辦法,讓你見笑了。」


  陳立從後面抱住她,下巴頂在她頭頂,「多心了是不?我只是覺得好玩。你有時候念念叨叨的樣子,神態,真的和你媽很像。」


  這是耿梅最不想的,她不要像她媽,如果要像誰,她希望像簡佳音的媽媽,中年然而仍然秀麗,大方溫和,神氣而能幹,是女兒的朋友和永遠的後盾。眼睛一熱,她視線模糊地看著那頭的煙花,耿希買的是最便宜的那種,只是稀稀拉拉的幾線火星,哄哄小孩子還可以。要論美觀,以前她高中化學老師帶著學生自己做的都比那強。


  耿梅看著耿希,煙花雖差,他跟兒子玩得很開心。雖然是最親的哥哥,但他連職高都沒讀完,所以他不像她,他沒有太多想法。他十幾歲進了廠,處的環境就那樣,周圍的人都窮,如何利用現有的條件過得好些,至於理想是什麼,志氣是什麼,他不關心。他和父母一樣,關心的是這次加工資有沒有自己,如果沒有,該怎麼去鬧才能拿到自己那份。他上班時最有趣的是嚼舌,大家都在說誰跟誰有一腿,誰又被誰的男人堵在了家裡。下了班,他的娛樂是跟老婆孩子吃吃喝喝,玩點小錢輸贏的牌。


  她也是這個環境里長大的人,不管怎麼樣堅決地不想做其中一員,她身上仍是烙下了深刻的印記:「人窮志短」。她和她哥,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瞧她做的事,也沒認清趙正陽的人,就跟他上了床;跟陳立,也不是什麼光彩的開端。不,她比耿希更糟,他是不知道還有別樣的活法,而她,受了這麼多年的教育,是知道的,關於不勞無獲,關於自尊自強。


  她有什麼資格去笑他。


  煙花放得很快,軍軍意猶未盡,鬧著叫耿希再去買,陳立挺主動地說一起去買。五個人到了煙花攤,陳立讓耿梅挑,耿梅選了根連珠彈,耿希和徐琪琪只是意思意思地拿了幾根滴滴金,也不讓軍軍選。陳立下手挑了幾樣好的,結賬時五百多元。耿梅剛要勸阻,陳立攔著她,「難得過年,高興下。」趁別人不注意,他說,「該花的還是得花,別老愁眉苦臉的,嗯?」


  貴的是好看,陳立買的煙花,點燃后躥起一米多高的火樹銀花,眼看著將盡時,又從裡面躍出點點流星,升到半空中爆出朵朵金菊,久久不散。耿梅媽看得直嘖嘴,「燒錢啊!」


  鄰居也都站在門前,看難得的好煙花,「我們借光了。這得多少錢?」聽耿梅爸說女兒的男朋友也是大學畢業,他們讚歎說,「念書好,有了知識才賺得到大錢。」


  放完煙花,耿梅跟徐琪琪到廚房去下小圓子當點心。


  耿梅爸和耿梅媽進房商量了一會,再出來拿著兩個紅封,陳立一個,耿梅一個。至於耿希和軍軍,大年初一拜完年才給。


  「小陳,我們家條件不好,裡面錢不多,是耿梅爸跟我的一點小心意,你不要嫌棄。」耿梅媽說,「雖然窮,二妹是我們的寶貝女兒,你要好好地待她。不是我誇自己女兒,她確實是好孩子。投到我們家,她吃了不少虧,但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你看我們倆,沒有文化,還一身的病,只能做到現在這樣。」


  耿梅頭回拿到父母的壓歲錢,只好用百感交集來形容此刻的心情。又聽母親這麼說,她說話時就難免帶上了鼻音,「媽,……」如果父母硬是叫她早點工作,她也只好工作的,但他們沒有,給了她受教育的機會。就算他們世儈,但他們也真的是被窮給逼的,誰不想好好過日子呢,兩個人加起來幾百元的工資,要養一個老人,要供兩個孩子,義務教育免的只是學費啊。下崗后耿梅爸也去人家食堂幫過工,但身體就是那麼差,做累了喘氣病就發了。耿梅媽更不用說,光滿臉孔的黃氣就嚇得沒人敢收。


  不能怪父母,要怪只好怪社會,從前以為國棉廠是鐵飯碗,誰曉得鐵飯碗也會破,時代潮流滾滾過,轉眼捲走落後者。站在岸上的可以說優勝劣汰是自然選擇,被淘汰的拚命掙扎,顧不上儀態姿勢,只求能留下來。


  那晚耿梅跟著陳立去了飯店,耿希說,「父母只要你們過得好就行了,用不著跟他們講虛的,他們哪有看不出的。」


  按照原來的計劃,接下來去陳家,耿希買了些土特產讓耿梅帶上,「頭次上門,禮節上應該的。不管人家喜歡不喜歡,是我們的心意。」他送他倆去車站,臨到大巴開出,耿梅還看見他站在原地。見她回頭看,他揮了揮手,笑嘻嘻地叫道,「見了長輩要有禮貌啊!」


  這還用你說,不過,總算有哥哥的樣子了,耿梅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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