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章
經過兩個多小時顛簸,耿梅和陳立下了車。
耿梅有陣子沒回家,出了車站門竟然有些茫然,上次路對面搭滿腳手架,轉眼數月竟已豎起樓群。他倆夾雜在人頭涌動的乘客中,計程車司機用不標準的普通話過來招攬生意,耿梅擺擺手,用家鄉話熟練地拒絕了他。
「我們坐1路車,站台離我家很近。」她和陳立說。
陳立看看手裡的包包袋袋,但耿梅拎的也不少,左右手都不空。按她的指示,東西要買得多但不必貴,關鍵看上去得厚實,收了一件還有一件。
等了半天1路車才來,在此之前,耿梅念了N遍,「一定是午飯換班,一會就來了。」陳立知道,這個小女人又在心虛,生怕沒讓他打的,他累著了會生她的氣。他也不逗她,直接在她唇上啄了下,果然她緊緊張張地看了看左右,生怕被熟人看見,她的臉紅了,但停止了碎碎念。
站台上的人一哄而上,陳立眼明腳快佔了個位,讓耿梅坐了,他扶著座椅背站在旁邊。
到了下一站,上來的人更多,不等人叫耿梅就把座位讓給了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那女人眼睛都沒朝耿梅看,理所當然地往下一坐。耿梅拎著物品,只能背靠在欄杆上,隨著車子的起停和轉彎而東倒西歪。正狼狽的時候,陳立伸開胳膊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裡,這樣無論她倒向何方,都有他先擋著。
「笨蛋。」他湊在她耳邊說。
「你也是。」她不甘示弱地回嘴。兩人視線交織在一起,忍不住笑了。
耿梅後悔了,他跟牛似的提了那麼多東西,胳膊還這麼張著,人又瘦得像塊板,早知道打個的算了。想省個20塊錢,卻累著了他,不合算。
「挺好的。」陳立說。他沒跟耿梅說過,為了開拓新客戶,他拎著樣品擠在公交上的時候多了去,還不像現在,有她陪著也是另一番趣味。
「小地方,沒有省城熱鬧。」下了公交,耿梅領著陳立回家,一路走她才發現原來這幾條街道已經很舊,很窄,兩旁的牆面斑駁灰暗,還不如剛才的長途車站,那裡雖然亂,但透著朝氣勃勃的新意。
「挺好的。」陳立停下來,路邊的牆內有株臘梅,枝頭掛滿黃色透明的花,有幾枝伸出了牆,帶來陣陣芬芳。「耿梅,我喜歡這裡。」他認真地說。
「二妹,大學生放寒假了?」有路人經過,認出了耿梅,也好奇地打量陳立,「你回來了就好,你爸你媽天天在家門口望,盼你回來。」
哪裡,他倆是整天沒事做才坐在家門口,曬太陽,也等著和經過的鄰居扯幾句家常,打瞌睡,然後就這樣過了一天。耿梅不以為然,勉強擠出笑意應了聲「嗯」。她沒主動介紹陳立,別人心裡有數,耿家早說過二妹有男朋友了,看來是帶回來給家長見面了。看在女孩子面嫩的份上,鄰居沒直接問陳立身份,但意味深長地朝他多看了幾眼,「早點回家吧。孝順孩子,拎了這麼多東西,老耿笑得要合不擾嘴了。」
耿家在巷子的中段,門口擺著幾隻花盆,其中一隻里種著叢有氣無力的蔥。老遠,耿梅就看見她爸蹲在家裡的門坎上,低頭吸著煙。他半白的頭髮,因為沒有及時修剪,亂蓬蓬的,身上披著件舊棉大衣,袖口磨出了可疑的亮光,像是許久沒洗的模樣。
咦,原來爸爸這麼老了,奇怪,好像上次回家他不是這樣的。耿梅原抱著滿肚子的怨氣,覺得父母屢屢通過耿希傳話,實在麻煩多多,如果他們和陳立鬧翻,她就再也不理他們了。此刻那點決心莫名其妙地消失,隨之而來的是疑惑,她莫名其妙地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前面的那個老頭不是她爸。然而不是她爸又能是誰,耿梅情不自禁地加快步伐迎上去,「爸爸。」
耿梅爸抬起頭,熟悉的聲音中,陽光里走來的是一對年輕秀氣的情侶。他眯起眼仔細看了又看,然後騰地站起來,把手裡的煙扔在路上,用腳碾了兩腳,回頭對裡面「大吼」道,「二妹回來了。」
耿梅注意到,鄰居家有人探頭出來看了看他們,沒等她開口打招呼,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耿梅爸呵呵笑了幾聲,「二妹,買這麼多東西幹嗎?路上拎著太累了。不過,小陳,是小陳吧?」他不確定地看向耿梅,見她點頭才繼續說,「你們怎麼不搞輛車自己開回來,那不是比大巴方便。」
耿梅搶著說,「說得倒容易,哪來的車,汽油不是錢,路上不要過路費?大巴有啥不方便的。」
耿梅爸瞪了她一眼,「算你大學生文化多,我說不過你。虧你是小年輕,比我還古板,我在報上看到,現在年輕人時興自駕游,到哪都自己開車。」他朝陳立笑道,「女兒大了就是脾氣怪,小陳你別看她現在嘴凶,小時候可乖了。那時我把她和她哥放在自行車上,老式的二十八寸大車,她哥坐前面小板凳,她坐後面。我騎著騎著覺得不對,回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她掉下車了。回頭去找,她坐在路邊不哭不鬧等我們呢,到醫務室在下巴上縫了五針,麻藥也沒打,那時小,才三歲,還好沒留疤。她媽火氣大,打了她一頓,叫她抓緊我的,她沒抓緊。她沒哭,一個勁說以後不敢了。」
耿梅爸讓著他倆進去,陳立跟在耿梅後面。他抬頭看了看門框,搞不好這門框年紀比他和耿梅都大,木頭的,漆早在風吹雨打中消逝了,變成了灰黑色。
進了門,視線隨之一暗,房裡光線很差,耿梅爸拖出張長凳,「小陳,坐。」
陳立和耿梅一樣,把東西放在八仙桌上。桌子原先可能是紅色,如今只剩少許地方能看出它原先的風貌。他退到邊上,在長凳上坐下。
耿梅爸搓了搓手,「知道你們回來,我和大弟把房間重新隔了下,……」耿梅打斷他的話,「陳立他住飯店。」
「幹嗎住外頭?嫌鈔票太多,給我好了。」房裡的人還沒出來,聲音先出來了,也是個大嗓門。耿梅對陳立說,「棉紡廠的耳朵都不好。」在紡織機前呆了半輩子,耿梅父母是響喉嚨,在街這頭自以為說悄悄話,其實分貝已經近於喊,街那頭的人能聽得清清楚楚。
陳立還是頭次見到肝腹水的病人,他努力不讓自己的視線留在耿梅媽高高隆起的腹部上,站起來客客氣氣地叫了聲,「阿姨。」
耿梅媽戴了付黑框眼鏡,面色發黃,仔細看過陳立,對耿梅肯定地說,「小陳這個長相不錯,有福氣的樣子。」耿梅啼笑皆非,陳立外號「瘦皮猴」,最近好了點,但也就是脫離尖嘴猴腮的地步而已,跟福氣相甚遠。但耿梅媽抓手束腳地也對著陳立笑,這些讓耿梅心酸,他們儘力了,在用他們的方式很客氣地對待她的男朋友。
最後陳立還是在附近的飯店定了間房間,無論怎麼樣,他也不能想象在那間轉身就能碰到隔板、彎腰頭會觸壁的小格子里過夜。
晚飯也是在那間飯店的餐廳吃的,耿梅搶過菜單點了七菜一湯,耿希乾笑道,「二妹,你安排我們吃素,我怎麼聽著不是青菜就是豆腐乾?」耿希的兒子叫道,「姑姑,我要吃雞腿,要兩隻。」於是,耿梅又添了盤炸雞腿。
點完菜,服務員走了,這邊桌面就是耿家的老老小小,還有耿梅和陳立了。
一時間各有各的心思,誰都沒開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