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收,還是不收?耿梅天人交戰得精疲力竭。轉眼到了傍晚,她去食堂打了五毛錢炒包菜和三毛錢飯,邊吃邊想。神不守舍嚼完菜和飯,耿梅回宿舍,又有她的電話,這次倒是耿希,耿梅媽又抽了腹水,他讓她請假回家侍候幾天。
是騙她?耿梅疑心地想。就算是真的,也實在煩透了,趟趟都叫她,他難道不能搭把手,身為人子得到了父母專心專意的關注,不說報得三春暉,起碼的端飯送水總可以吧?
耿梅媽常罵耿梅人大心大,耿梅也覺得自己變壞了,對耿希態度差,不像從前心甘情願地認為就該這樣。這大概算沒良心,對親哥哥也這樣,但她又沒辦法不氣,以為她傻瓜呢,她怎麼不知道他熱心的原因,他都說了,人家答應到時把他調到科室去。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料,大字不識幾個,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賣妹求榮,要賣她自己不會賣,難道她自己不會挑個好價錢?
腦海中有許多刻薄話,爭先恐後地冒出來,甚至還有一些只有音節的方言,耿梅媽口頭禪般掛著的。耿梅搖搖頭,甩掉它們:念了大學的人,不能像沒受過教育的那樣肆無忌憚地粗魯。
天黑后,耿梅換了條裙子出門了,最終她還是決定把禮物退回去。都說「來往」,有來有往,她有什麼可回報給趙正陽?六年學校的寄宿生活,耿梅從母親處得到警告,如果讓男人佔了便宜,將來嫁不到好人家。女人有兩次投胎的機會,一次是出生,投到好爹娘可以省力一世,另一次是婚姻,後半輩子全看嫁的人是誰。
夜風中耿梅打了個寒戰,胳膊上的汗毛來了個全體立正。這條白裙子是她唯一的一條裙子,在初秋晚上略嫌單薄,但似乎只有裙子才能顯露她是女性,耿梅對自己的短髮和搓衣板一樣的身材實在沒有信心。
既然決定不佔別人便宜,又何必做出這種樣子,一個聲音說;另一個聲音說,別把人想得太壞,也許他只是把她當作「小」朋友。
一邊厭惡,一邊勸慰自己,耿梅心頭跟千軍萬馬似地奔騰不息,腳下越走越快,漸漸暖意也上來了。
出校門沒多遠,有人在後面叫她,耿梅應了聲,回頭看去卻是趙正陽,他站在車邊,一付悠哉游哉的樣子。
「跑什麼。」上了車,趙正陽溫和地說。
車裡的冷氣無聲地浸入毛孔,耿梅哆嗦了下,趙正陽伸手從後座上拎起件西裝,替她披上,又幫她系好安全帶。她不安地搶著系,兩人好一陣忙亂,狹小的空間里儘是動來動去的手,不是指尖觸到就是掌心擦過。
「別動。」趙正陽輕聲道,耿梅貼貼地坐在位上,雙手老老實實放在腿側,像即將接受審訊的嫌疑人。「放鬆。」趙正陽好聲好氣。
「你噴了香水?」耿梅聞到了香味。
「一點古龍水。很濃嗎?」趙正陽的臉湊得很近,耿梅的頭不由自主地往後仰,然而沒有地方可以退,她為難地掉開視線,「沒有,很好聞。這車很大。」趙正陽的嘴角彎了下,耿梅想她是露拙了。趙正陽坐正了身子,一打方向,車子向前流入大馬路。
「我們去哪?」耿梅以為是去中午吃飯的地方,沒想到趙正陽越開越遠,學校已遠遠地被拋在後面,她忍不住問。
趙正陽一本正經地開著車,「到處走走。」說完又笑,「別怕,我要敢拐了你,學校門口有很多目擊者,我逃不了。」
開玩笑啊,耿梅也笑了,他幹嗎要拐她,能吃嗎?
外面世界的塵土和喧鬧被隔離在車窗外,裡面是輕輕淡淡的音樂,耿梅睜大了眼睛看沿路的風景,坐在小車裡看到的跟平時有點不一樣,影影綽綽的綠化帶,閃閃爍爍的霓虹燈,馬路兩邊的行人。小小的鐵皮殼子,留出了小天地,這裡靜謐,從容,舒適,……「我讀書時沒住校,遠房親戚把家裡的閣樓借我住。」趙正陽說話的聲音,也是這天地里獨有的。
趙正陽向來不介意對別人提他的當年,窮學生,為了掙錢偷偷批發了賀卡絲巾之類的在各大高校門口賣;幫親戚家的孩子補習換來棲身之地-小閣樓,冬寒夏熱,進進出出比住宿舍方便;經常白開水就麵包干,加點辣椒醬。
莫欺少年窮,越是艱難越顯出他的能力,在一窮二白中創出了如今的局面。
這些往事趙正陽講過多次,每次講都與時俱進地添加新鮮的自嘲,耿梅聽得一時替他難過,一時替他高興。等醒過神來,他們已經在路上兜了兩個多小時,還是趙正陽先發覺,「走,趕緊的吃夜宵去。宿舍什麼時候鎖門?」
應該來得及,耿梅的神魂在趙正陽的經歷里戀戀不捨不想離去,多麼的不容易,多麼的天降大任。她感慨過她沒同學的好運,現在卻感覺也不是壞事,經受的都是磨練。將來到社會上,沒有誰能被護著一輩子,再疼愛兒女的父母也只能放手讓孩子自己闖,她吃過比別人多的苦,肯定能比別人走得穩。
趙正陽領著耿梅回了他住的房間。他開門的時候,站在後面的耿梅猶豫著,好像不妥當。門開了,趙正陽回頭笑了笑,「請進。」
耿梅的擔心在他的笑容里消散,即使有什麼事,這裡是飯店,打開門跑了就是。
她跟在趙正陽後面進去了。
是套間,外頭會客室的模樣,茶几上水果盆里放著兩隻蘋果和一串葡萄。
趙正陽指了指進門口的洗手間,「只管用。」
耿梅明白他的意思,也確實有點急了,紅著臉進去。再出來桌上已經擺了食物,蟹粉小籠,瑤柱白粥,肉鬆、醬瓜、皮蛋、醋、醬油、薑絲,精緻的小碟子眾星拱月似地圍成了兩個圓。
「坐,還傻站著幹嗎?」趙正陽把她按進座位,又幫她挾了一隻小籠,蘸好醋放在她面前的小碗里,「多吃點。」耿梅莫名其妙鼻子一酸,掩飾著低下頭。她咬開小籠,鮮甜的湯汁立即湧進嘴裡,混著醋,倒像她此刻的心情,樣樣滋味都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