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百裏辰回家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他推開房門,卻發現房間內漆黑一片,慕彬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撲上來,他第一反應就是慕彬不在家,正想出門尋找,卻發現房間內的床上坐著一抹黑影。


  百裏辰打開燈,發現慕彬低著頭坐在床邊,神情隱沒在陰影中,他的雙手攥著身下的床單,左手滲出絲絲血跡。


  百裏辰大步走到慕彬麵前,握住他受傷的左手查看,左手手心一道狹長的傷口,一看就是被利器劃傷,本來已經結痂的傷口因為用力而在此崩裂,血順著掌心流了下來。


  百裏辰麵色沉了下來,墨色的眸子中蘊含著狂風暴雨,“小彬,是誰傷的你?”


  慕彬聽到百裏辰的聲音,慢慢抬起頭來,他原本幹淨清澈的眼睛此時滿是痛苦與迷茫,他盯著百裏辰看了許久,才勉強辨認出麵前的人,他撲進百裏辰懷中,聲音中帶著哭腔:“百裏,是我害死了他們。”


  百裏辰從來沒有見慕彬哭過,慕彬是從蜜罐子裏泡大的,性格一向樂觀,就連陪自己淪落至住進貧民窟的境地,也從來沒落過一滴淚,還常常撒嬌賣萌逗自己開心,仿佛不論經曆什麽、住在哪裏,他總能笑著麵對。


  也正是慕彬的笑容,仿佛黑暗中的一縷光明,照進百裏辰灰暗的人生中,引領著百裏辰不斷向前。


  但是此時此刻,慕彬哭了,他的光明被黑暗侵蝕,陷入痛苦之中。


  百裏辰心疼地抱住慕彬,笨拙地拍著慕彬的後背,慕彬在百裏辰懷中趴了許久,情緒才慢慢穩定下來。


  百裏辰給慕彬脫了鞋,小心翼翼地將他抱到床上,慕彬拽著百裏辰衣角,低著頭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


  西街街頭那對祖孫死了。


  早上垃圾山旁邊的人雖然不多,但慕彬接濟兩人的舉動還是被有心人看到了,他留下的水和食物在貧民窟都是能救命的資源,祖孫兩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沒有能力護住,慕彬離開後不久就有人打起了兩人手中食物的主意。


  百裏辰離開太久,貧民窟裏年紀大一些、了解過往的人,要麽在紀陽手底下混,要麽出去謀營生,留在貧民窟裏的多是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根本不了解曾經的事情,不知道百裏辰的來頭,也不畏懼百裏辰,更不會畏懼被百裏辰護著的慕彬。


  他們之所以不敢打慕彬的主意,隻不過是因為慕彬跟紀陽和雪萊的關係近一些,他們可不敢招惹紀陽,但他們打心底裏是瞧不起慕彬、雪萊這種賣屁股求生、給男人當玩物的東西,在他們眼裏,即使是紅燈區的站街男女也比這種人高貴,至少人家自食其力。


  他們不敢動慕彬,可慕彬接濟給別人的食物他們就毫無顧忌了。


  貧民窟裏弱肉強食,根本不需要太多計劃,隻要有一個人挑頭,就會有一群因饑餓而失去理智的人蜂擁而至。


  老人在貧民窟待久了,了解這裏的規則,他想將食物交出去,但小孩子心氣高,死命護住吃食,那些人哪裏會畏懼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在力量和人數都不占優勢的情況下,小孩的魚死網破惹怒了搶奪的眾人,那些人直接下了死手,把小孩活活打死。


  那些人弄死小孩,老人急火攻心,要跟那群人拚命,但一個雙腿殘廢的老頭哪能打得過一群心狠手辣的少年,更何況那些人也怕斬草不除根招來後患,直接拿了個空玻璃酒瓶,敲碎瓶身後捅進老人心口,老人鮮血流了滿地,沒一會兒便斷了氣。


  那些人蹲在老人和小孩的屍體旁搶奪、分食慕彬留下的食物和水,吃飽喝足後各自離去,沾染鮮血的木板也被男孩當做好東西拿走。


  貧民窟每天會死太多的人,大家見怪不怪,能成功活到成年的人,誰手底下沒幾條人命?

  老人和小孩的屍體很快被收屍人收走,扔到了城外的亂葬崗,而鮮血和空了的食品包裝袋則被留在遠處,空空蕩蕩無人問津。


  這件事情,慕彬一部分是從男孩口中問出的,另一部分則是紀陽說的,紀陽是西街的老大,兩條人命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紀陽的手下當然要報告給自家老大。


  紀陽沒把這兩條人命當回事兒,隻不過慕彬問了,他也就據實說了。


  其實這事也怪不到慕彬頭上,那對祖孫早晚要死,隻不過紀陽正好想借此事敲打敲打慕彬,百裏辰舍不得跟自家媳婦兒說重話,紀陽卻怕慕彬因為可笑的善良在自己地界上出事,最後連累自己,所以話說得很重。


  慕彬本以為懷璧的匹夫是自己,他以為趁人少施舍食物給祖孫兩人,可以給自己避免麻煩,但“!山!與!氵!夕!”到頭來害的其實是被施舍的人。


  慕彬抿了抿唇,低聲道:“都是因為我,是我害死了他們,你、雪萊、紀陽都提醒過我,是我自己執意不聽,如果我沒有這樣一意孤行,他們也不會死。”


  百裏辰也知道那對祖孫,因為慕彬在兩人麵前駐足過,所以百裏辰平日進出西街時也多少留了意,昨日他就看到那小孩已經得了鼠疫。


  星際時代醫療技術發達,如果放在聯邦,鼠疫隻算是普通小病,但在西街這種環境中,鼠疫就相當於絕症,這裏的人根本沒錢醫治,隻能等死,所以即使不發生今天的事情,那小孩也活不了多久。


  小孩一死,那老人沒有任何自理能力,隻能任人欺辱,最後悲慘地死去。


  慕彬的舉動隻是加速了兩人的死亡,這種事情在百裏辰看來根本算不了什麽,但慕彬會因此自責,甚至開始懷疑自我。


  百裏辰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慕彬,隻能抱著他一遍遍說“這不怪你”,慕彬搖搖頭,揚起臉看著百裏辰的眼睛:“百裏,我錯了,我以後不會再做這種事情了。”


  百裏辰忽然很難過,他曾經在心裏起誓,要盡自己的一切努力守護好懷中少年的那份天真,可是他失敗了,他最後的那片淨土已經被黑暗和血腥侵染,再也回不去了。


  晚上,百裏辰仔細給慕彬包紮了手上的傷口,又哄著慕彬吃了點東西,奈何百裏辰做的飯味道本就不怎麽好,加之慕彬沒有胃口,並沒吃下多少。


  飯後百裏辰收拾完碗筷,回來就看到慕彬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窗台前看花,百裏香和鼠尾草的花已經謝了,但枝葉依舊繁茂。


  百裏辰在慕彬身後坐下,伸手環住少年,慕彬踢開屁股下麵的小板凳,坐到百裏辰腿上,他的頭微微後仰,湊到百裏辰耳邊輕聲說:“百裏,幸好有你在我身邊。”


  百裏辰環著慕彬的手緊了緊,低頭在少年唇上落下一吻。


  慕彬折騰一天,靠在百裏辰懷裏沒多久便睡著了,百裏辰將他抱回床上,確認他睡熟後才穿上外衣,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慕彬早上出門上班,一打開房門就被門外的陣仗嚇了一跳,紀陽帶著幾個男人站在門外,那幾個男人手裏都拿著家夥,紀陽麵上表情不善。


  紀陽也沒想到最先出門的是慕彬,一時表情不太自然,慕彬看了一圈紀陽身後的人,最後把視線落在紀陽身上,警惕道:“你們想幹什麽?”


  紀陽在夙寐城一眾黑幫老大裏算是比較“紳士”的,他接過西街這片地界後沒對女人動過手,對慕彬這種看起來文弱的人多少也會手下留情,一群大男人欺負一個瘦弱的少年,傳出去也是好說不好聽。


  紀陽麵色稍稍緩和,他用手中的鋼管指了指慕彬,道:“讓你男人出來。”


  百裏辰剛給慕彬穿好鞋慕彬就跑出來了,此時百裏辰還在房內彎腰穿鞋,慕彬跟紀陽、雪萊廝混久了,也不怕他,探身回屋朝百裏辰喊道:“我男人,有人找。”


  百裏辰穿上鞋,抬頭往門外看了一眼,他先將慕彬先哄回房間,然後自己站在慕彬的位置上看著紀陽。


  紀陽拿著鋼管在掌心中敲了敲,道:“百裏辰,你第一天來的時候是怎麽說的?”


  百裏辰:“我沒動你的人。”


  “是,你沒動我的人。”紀陽有些暴躁地甩了甩鋼管,“你殺誰我不管,但你把那些屍體全部卸了左手,擺在街口是幾個意思?”


  百裏辰:“給該長記性的人長個記性。”


  慕彬在房間內聽得有些懵,出來詢問情況,紀陽看了看慕彬包著紗布的左手,用鋼管點了點百裏辰,沒好氣道:“行,你就是這麽給你媳婦兒打抱不平的是吧?”


  紀陽今天一早就接到手下的匯報,西街街口多了幾具屍體,都是十歲以下的孩子,而且全被去了左手。


  紀陽去看了一眼,全是昨日殺死那對祖孫的罪魁禍首,他心中就大致有了數,百裏辰這麽做,一方麵是給慕彬出氣,更重要的是給西街這些人傳達一個信息,慕彬是他百裏辰護著的人,要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動他,這些屍體就是下場。


  紀陽本來不想管這事,跟百裏辰正麵剛對他沒什麽好處,但百裏辰的做法多少挑釁了他在西街的權威,即使他想息事寧人,他的手下也會不服氣,如此紀陽隻好被趕鴨子上架,過來詢問一二。


  百裏辰在西街生活過多年,也明白其中的規矩,他跟紀陽你來我往又過了幾句話,算是給了紀陽麵子。


  “這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我手下弟兄咽不下這口氣,這樣吧,”紀陽把手中鋼管一撂,回身朝身後的幾個男人道:“你們誰還不服氣,可以朝他討教討教。”


  紀陽的手下多知道百裏辰的事跡,不敢去觸這個黴頭,隻有兩個不了解情況的站了出來。


  慕彬擔心地看了看百裏辰,百裏辰從他身上摸出鑰匙,“砰”一下關上房門,將慕彬反鎖在房間內。


  慕彬看不到外麵的情況,隻聽見一陣大都是過後,男人的求饒聲響起,他才鬆了口氣,看樣子百裏辰沒什麽危險。


  事情解決,紀陽讓手下散了,自己朝百裏辰道:“昨天那事也未必是壞事,你家情兒太心善,給他漲漲記性也好,省得以後什麽阿貓阿狗都管,這幸虧是在我地界上,換個地方隻怕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你還能時時護著他嗎?”


  百裏辰靜默片刻,沉聲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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