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8

  秦恪看著耶律崇燁離開的背影,悲憤至極。


  穆老將軍家的二千金秦恪自然也是見過,她是母後摯交,比母後小上幾歲,不似母後那般冷豔,是個溫婉典雅的美人。


  記憶中,她臉上總是帶著恬淡的微笑,母後對他管教太過嚴厲時,她總要去勸上一勸。秦恪少時去穆府找穆城濤將軍練劍,她便時常端些自己親手做的糕點粥羹來。


  秦恪那時還好奇,那麽好的人怎麽竟然一直沒嫁出去,後來才從穆城濤嘴裏聽說,他那位二姐以前有個未婚夫,但那未婚夫當年臨近婚期卻戰死沙場,於是她便為心上人發誓此生不嫁,終日吃齋念佛,為那人守靈祈福。


  秦恪已經不能去想耶律崇燁最後的話,他怎麽都不敢相信,那樣的人竟會落得這般慘絕人寰的下場!

  他攥緊拳頭,看著耶律崇燁決然離開,甚至能在他走出刑房前看到他側臉上那冷漠而嗜血的譏笑。


  為什麽!這幫遼賊竟能齷齪殘忍到這種地步!


  而蒼天,卻竟然偏偏就成全了這幫毫無人性道義可言的畜生,讓他們開疆辟土,屠戮諸國,侵吞天下!

  周昭走出監牢之時,正看到當空一輪慘白的月,被古樹枝杈的黑影切割的支離破碎。


  “宿主,那刀片還留在天牢之中,您不把它毀掉嗎?”666提醒道。


  它剛剛看到了那刀片,又密切關注著陸五的心思動向,所以已經知道了這其中的玄機,加上剛剛任務對象受了那麽多的刺激,它就更加擔心那刀片留下可能還有什麽害處。


  周昭眯起眼,道:“隻有他自己毀掉,才真的有用。”


  “丞相,陸五那裏傳來消息了。”一位侍從進屋參拜道。


  蕭閆寮立即問道:“快說,怎麽樣了?”


  那侍從麵色難堪,低頭道:“計劃失敗了。”


  蕭閆寮難以置信,從紫檀木椅上站了起來,“怎麽可能?難道秦恪沒有動手?”


  說完又立即反應過來,喃喃自語道:“不,不對!以秦恪的秉性,他絕不可能突然之間就能接受那種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丞相料事如神,當時秦恪反抗得十分強烈,甚至差點殺了王爺,隻是用的不是那刀片,而竟是困住他雙手的鐵鏈.……那,那刀片在王爺撕扯他衣物之時,竟是不慎被帶飛了出去。”


  蕭閆寮萬萬沒想到其中竟會生出這種變故,不由氣急敗壞。


  本來如果用那刀片,以秦恪的能力成功刺殺耶律崇燁都很有可能,就算沒成功以私藏暗器詐降論處,也足以定死罪。可如果隻是反抗就不一樣了。反抗是在耶律崇燁預料內的,他當然知道秦恪會反抗,今晚說白了,本來也就是去調畱教人的。


  最多是反抗的厲害了些,以下犯上,惹惱耶律崇燁受一頓狠罰,但是還不至死罪。


  蕭閆寮渾濁的眼中蓄滿怒火,又沉聲問道:“那後來呢?”


  侍從的回答自然沒有讓他意外,“王爺隻是狠抽了秦恪一頓鞭子,把他留在了天牢裏反省。”


  本來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就這樣毀了,蕭閆寮一時氣極,直接將桌案上的茶水掀了滿地。


  那侍從驚得跪到地上,蕭閆寮也不過是對外左右逢源裝作平易近人些,私下裏對待下屬也是個心狠手辣的。


  他唯恐丞相遷怒於他,安撫道:“丞,丞相息怒。雖然計劃失敗,但經此一番,那秦恪自己也未必能讓自己活下去任人玷畱汙,說不定會早早結果了自己。”


  蕭閆寮這才稍稍平息下來一些,眯起眼。


  的確,秦恪生性剛毅執拗,哪怕一時能為了後路而選擇投降,知道今後要遭遇的種種折辱,未必就能願意活下去。


  隻是,想到他那樣的人居然能跪地投降,蕭閆寮還是有些不放心,略一思忖,吩咐道:“你速去天牢打點一番。有任何風吹草動,盡快回稟本相。”


  “是!”那侍從立即拱手應了一聲,起身退下。


  周昭回到寢宮,坐到椅子上,灌了口涼茶。


  他中了那種藥,又與秦恪那般親近過,卻遲遲沒有得到紓解,現在臉上已經顯而易見的開始泛紅。


  666見狀,問道:“宿主,現在可以幫您解除藥效了吧?”


  周昭不知想到了什麽,道:“再等一下。”


  666困惑不已,還要等?任務對象那邊已經作完戲了,現在都回來了還要等什麽呢?


  周昭將另一個侍從找了理由打發了出去,隻剩陸五守在一旁侍候。


  陸五見計劃失敗自己無法從中獲利頗有不甘,煽風點火道:“王爺,那秦恪如此不知好歹,竟敢冒犯於您,隻抽他一頓鞭子未免太便宜他了。”


  “本王的事輪得到你來置喙嗎?”周昭沉聲斥道。


  陸五被斥得立即住了嘴,他當年能被耶律崇燁重用,又能被蕭閆寮選中買通,自然也是機靈的,知道耶律崇燁現在心情煩悶,欠身拱手,賠笑道:“是屬下一時急著想為王爺分憂,糊塗了。”


  又打量了下耶律崇燁的臉色,見耶律崇燁臉頰泛紅,還不自覺灌著涼茶咽著喉那副樣子,當然心知肚明他藥性還沒過去,又賠笑討好道:“王爺今晚被掃了雅興,可要屬下去給王爺再找個人來?這東陵的俘兵裏麵,蠻有幾個模樣出挑的。”


  “不用了。”周昭盯著他,“本王不想等了。”


  那陸五頓了下,才反應過來,驚恐瞪大眼,難道耶律崇燁竟然想……


  他雖然平日裏沒少聽過有男人在耶律崇燁房中痛苦嗚咽,嘶聲求饒,可自己畢竟身材長相都最多勉強算個周正,完全想不到會輪到自己,所以一直都是不痛不癢,冷眼旁觀,甚至在以前還嘲笑挖苦過那些被耶律崇燁玩過的人。


  現下想到自己也要遭遇那些虐待,他才意識到這一切有多恐怖,大驚失色,忙退後道:“王,王爺饒命!屬下天資平平,恐怕不配伺候.……”


  周昭不等他廢話,直接把人劈暈了,扔到了床上。


  666嚇了一跳,宿主不會真要饑不擇食吧.……

  “現在可以幫我解除藥效了。”周昭道,又冷笑,“順便,再給他製造點幻象,厲害點的。”


  666這才明白周昭的意圖,樂了,直接幫忙為任務對象出氣,提取了耶律崇燁的記憶數據中最刺激版本的,給陸五製造了各種往死裏虐的幻象讓那人躺在紗幔裏殺豬一樣求饒慘叫了個不停。


  666正內心暗爽,就見周昭竟是在這鬧哄哄的不堪入耳的背景音中兀自去一旁換了身夜行衣。


  “您還要出去嗎?”666問。


  周昭道:“今晚,還有件要事要做。”


  秦恪被夜裏當值的獄卒惡狠狠扔回了牢中,身上觸目驚心的鞭傷與冰冷的地麵摩擦過,痛的他又是一陣顫栗悶哼。


  那獄卒受過蕭閆寮打點,故意將刀片踢近了些,又將秦恪手腳拷上,粗聲羞辱道:“秦恪,你莫要不知好歹。王爺看上你,是你命大,你若是識相,倒不如好好跟那些妓畱子學學把王爺伺候好了,興許還能留下你一條狗命,否則,早點死了才算幹淨。”


  秦恪衣發淩亂,赤紅的雙眸憤然瞪視著他。


  秦恪本就威嚴冷冽,那雙眼在發怒之時簡直猶如野獸一般,那獄卒被他看得有些發怵,退後一步,才鬥著膽子重重啐了一口,罵了句“到這地步還橫什麽”,鎖上牢房離開。


  地牢裏冰冷入骨,肩膀上和身上的傷都在傳來鑽心的痛,還有著因為被人抓咬過而留下的刺痛感,時刻提醒著他方才經曆的噩夢一般的種種。


  秦恪的目光掃上自己破爛染血的囚服,累累傷痕與斑駁印記交錯的身體。


  原來,太傅所說的轉機,竟是這個嗎?


  秦恪隻覺十分可笑,低下頭哽笑了起來。


  是,的確是條生路。可他如何能做到!


  跪降遼賊,已經是舉國之辱,他身為東陵國主,竟要以色侍人,苟且偷生!便是將自己千刀萬剮,想必也無法洗刷這等深重罪孽!


  他秦恪一生為國為民,忠肝義膽,從未做過半點傷天害理,有違道義之事,為何竟要落得如此身不由己恥辱至極的下場?


  秦恪紅透了雙眼,目光所及之處,一點寒光閃過。


  他看到了那片刀片,伸出手,撿了起來。


  看來蕭閆寮早就知道耶律崇燁會對他做那種事,而他秦恪必然會出於本能出手,然後落得個行刺的罪名。


  秦恪冷笑,閉眼。


  他又何嚐不知這其中定有圈套,可那一刻他還是理智全無,完全失去控製,隻憑本能掙紮反抗。


  如果耶律崇燁沒有誤打誤撞把這刀片扯落,怕是在無意之間就被自己用這刀片奪了性命,而他與東陵也將因他的一時沉不住氣徹底覆滅。


  想到這裏,秦恪隻覺心有餘悸。


  他此生最難戰勝的,就是他一直恪守的那些東西。那些自幼就被灌輸的道義,原則早已深入骨髓,紮根於他的魂中,甚至成為他的本能。


  耶律崇燁要他給一個答案,他知道他該同意,可他卻根本不知道他能否壓製住他的本能不去再防衛,出手,甚至殺他。


  那一切他甚至連想都不願意去想,對他來說,實在太過恥辱!齷齪!他身為一國之君,更不可能接受。


  秦恪深吸了口氣。希望太過渺茫,隻要一朝沉不住氣,便滿盤皆輸。如今情景,他自身都難保全,何談救那些臣子百姓?說不定不止做不了什麽,還要累及更多無辜。與其那般,倒不如……


  秦恪自殘一般攥緊那刀片,任由拳縫中湧出血來,赤紅的眼慢慢湧上決然之意,卻聽窗外不知何時隱隱傳來一陣笛聲。


  那笛聲像是和著微弱的月光從窗戶飄進來的,時隱時現,悠揚舒緩,雖像隻是用普通的葉子吹出,卻絲毫不失高雅,反而更有種脫俗之感。


  秦恪聽著那熟悉的曲調,忽然停住了。


  這首曲子秦恪是聽過的。


  那還是多年以前,秦恪因堅持減輕賦稅被秦滄不僅不采納還嚴厲訓斥了一番,正無可奈何滿心憤慨,凝眉沉思對策之際,就聽到那首悠揚悅耳的曲子春風一般掃了過來。


  聞聲舉目看去,就見魏昭正靠坐在樹上折了個葉子吹笛,他便服散發,看起來極是瀟灑飄逸,暖黃陽光透過樹縫掃在他的身上,一派怡然祥和之景。


  秦恪背手而立,仰望著他,見到此情此景,胸中煩悶消了大半,眉目也不由舒展開來。


  待他一曲過後,秦恪讚道:“好曲!太傅吹得是何曲子?”


  “逍遙。”魏昭道。


  “名字亦是好極。”秦恪欣然道,看著魏昭,想到了什麽,眼底又暗了下,正色道:“太傅因本殿入仕為官,想必這些時日多了很多束縛罷?”


  “殿下不必這般。”魏昭撚葉淡笑。“人生在世,本就已為凡俗肉身所困,但若誌存高遠,任心遨遊,便時時刻刻自在逍遙。”


  他垂眸,琥珀一般的溫潤雙眼看向樹下巍峨朝服加身的秦恪,略有深意地道:“殿下身處皇家,太多身不由己,更需明白此種道理才好。”


  時隔多年,太傅的話重浮於秦恪腦海之中。


  秦恪赤紅死寂的雙眸到這一刻才終於逐漸變得平和清明了一些。


  的確!他身為帝王,注定肩負國家重任,心係江山社稷,身軀性命早已非自己所能掌控。難道光複東陵的雄圖大業,還比不過他當下區區的清白自尊嗎?


  何況正如耶律崇燁說過的那樣,就算他死了,都未必能留得清白,不如就破罐子破摔,賭上一賭!

  他顫抖微張開手,看著掌心染血的刀片,最終收緊眼瞳,用掌力將這所謂的“機會”化為齏粉,任其合血散落。


  作者有話要說:麽麽噠,感謝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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