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17

  趙銘澤去了醫院後麵的花園透氣。


  已經是秋末,園中草木競相枯零,本該一片荒涼蕭索,但暖色的夕陽,稀稀落落的燦金的菊花,漫天飛舞的火紅楓葉,卻又顯露出一種更為悲壯熾烈的生機。


  那些燈紅酒綠縱情聲色都已過去,隻剩下大夢初醒後的滿目瘡痍。


  一陣冷風吹來,趙銘澤不禁悶咳了一聲,肩膀上突然傳來一陣暖意,有人把風衣脫了披在他肩膀上。“天冷,少爺出來怎麽也不添件外套?”


  趙銘澤回過神,側頭,看到了周昭。


  “出來透會兒氣就回去了。”趙銘澤道,移開視線,看了下肩膀上的風衣,頓了下,想伸手拿下來,“你,用不著給我披.……”


  周昭按住他冰涼的骨感的手,打斷他,道:“穿著吧,我想和少爺說幾句。”


  秋末氣溫低,又已經到了黃昏,冷風習習,這個時間就基本沒什麽人了。兩人也沒挑地方,直接坐到了一旁石椅上。


  趙銘澤知道周昭講究,披了他的風衣外套,便沒往椅子上靠,隻是還是大馬金刀的散漫坐著,病服袖子下疤痕橫亙的手垂搭在膝蓋上。


  周昭遞了杯水到他手裏。


  趙銘澤道了句謝,擎著保溫杯往嘴裏灌了一口。熱乎乎的水進了胃裏,整個人都不由舒服放鬆了不少。


  “我今天,在你病房外看到你舅了。”周昭道。


  “哦。”趙銘澤嗤笑了下,顯然當時就從門縫裏看到了那個在走廊裏徘徊良久的別扭老幹部。


  “我們聊了一會兒,是關於你出院以後的事。你舅的打算是,讓你去他家休養一段時間然後把你送去國外。”


  趙銘澤倒也並不意外,隻是看著腳下枯葉破碎後卻更加清晰的脈絡,噯出一口熱氣。正色道,“我不能去他那兒。”


  周昭看了眼趙銘澤。趙銘澤額前散落的半長的黑發被吹了起來,一對本就銳如刀刻的眉眼看起來更是英氣凜冽。


  周昭笑道:“我明白。”


  楚誌清太過古板保守,不願意冒任何險,如果趙銘澤去了那裏,就意味著他獲得了安逸,同時也不再有任何轉機。但,趙銘澤從來不是個甘於安逸的人,他極端不安分,在他的世界裏,或者就此沉淪自我毀滅,或者激流勇進殺出重圍。而從他選擇麵對的那一刻起,他就比任何時候都期望動蕩和改變。


  “所以,我和你舅說了,讓你去我那裏。”


  趙銘澤聞言,風衣之下的肩背僵了下。


  其實,哪怕之前從醫院醒來他已經主動過,但想到可能麵對的種種,他仍抑製不住的感到渾身僵硬。


  在周昭親吻觸摸他時,他除了羞恥,還有來自身心的強烈的排斥。


  趙銘澤是個男人,還是個性取向正常且自尊心極強的直男,哪怕他願意用一切回報周昭,當他被人像對待女人一樣對待,他還是沒有辦法壓製本能的抗拒心理。


  周昭察覺到他的異動,卻沒有說太多,隻是對他道:“我今天來,就是想征求少爺的意見。”


  趙銘澤垂眸,攥緊手中的保溫杯。


  他知道同意多半意味著什麽。但,不止是回報周昭,他還有太多想做的事。


  趙銘澤已經徹底明白了身處低位之時有多麽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他也不是從前那個一腔孤勇,認不清現實的莽夫!趙淵的罪孽他要洗刷,楚家人他要護,有些東西他想去改變。張風全已經被處理掉了,但他和楚家隻要不翻身,就還有無數個張風全。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成長,他需要周昭。


  既然已經有答案,趙銘澤也懶得多糾結,索性就著那股在胸腔蔓延還未退散的暖意,道:“我跟你走。”


  趙銘澤出院前去看了楚毅然。


  楚毅然已經從重症病房轉了出來,在楚夫人每日不厭其煩的去醫院的細心照看下,氣色好了不少。


  他從醒來後也一直記掛著趙銘澤,閑來無事便要去打聽,見趙銘澤來看他高興地不得了,險些扯到傷口,還是楚夫人安撫住了他。


  “表哥,我聽我媽說,你要去周叔叔家了?”楚毅然問。


  趙銘澤站在一旁,“嗯”了一聲。


  楚毅然有些悻悻,垂眸道:“哦。”


  “傻孩子,別不開心,你表哥又不是見不到了。”楚夫人看出楚毅然不開心連忙去安慰他。


  又對趙銘澤笑道:“小澤,然然前兩天以為你要去我們家了高興地差點沒睡著覺。你看他多喜歡你呀,以後有空,就多來玩呀。”


  “媽……”楚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撓撓頭笑笑,想到了什麽似的,又放下手,局促卻認真道:“表哥,你知道嗎?其實我從小就很崇拜你!”


  楚毅然看著趙銘澤,道:“你總是那麽勇敢,堅強!而我,雖然是家長老師眼中的三好學生,可我卻一直膽小懦弱,是你給了我勇氣拿起匕首衝向那些壞人。我相信你會越來越好的,會變成和周叔叔一樣厲害的人,你也要相信自己!”


  趙銘澤看著楚毅然已經透露出一絲成熟的眉眼,猛然驚覺,他的表弟也已經不是他記憶裏那個路都走不穩摔了一跤就哭哭啼啼抱起來哄半天也不消停的小屁孩了。


  半餉,他緊繃的唇線勾起一絲弧度,抬手,輕拍了下楚毅然的肩,眼底的疼愛不言而喻。


  趙銘澤出門的時候,楚誌清跟了出來。


  “你真的決定了嗎?”


  “舅。”趙銘澤看向楚誌清,鄭重道:“這是最好的路。”


  楚誌清看著趙銘澤。眼前的青年很高大,但因為過度的折騰看起來已經清瘦憔悴了不少,病服有些鬆垮,眉眼間褪去逼人的戾氣,便更顯出一點不易讓人察覺的脆弱與稚嫩來。


  其實也不過是個剛成年不久的孩子啊。楚誌清想,但他看著趙銘澤堅定卻有神的雙眼,終究沒有在勸。


  “你真的變了。”楚誌清慨歎道,拍了拍他的後背,第一次用了一種近乎慈愛的長輩的口吻,道:“有用的著的,來找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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