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惻隱之心
薔薇苑差不多有兩個西廂苑那麽大,裏麵芳草成茵繁花如繡,當中還有不規則的石甬路,又寬又長,延伸無盡。如兮跟著紅兒一直走,穿過了花園上了玉橋,再往前便是四麵環湖的小樓,此樓有三層,矗立在湖中央,與岸邊相接的隻有這條玉橋。
紅兒突然頓住了腳,緊跟著她的如兮慌慌張張地穩住步履,她抬起頭問道:“出事了嗎?”
紅兒轉身來說:“再往前便是聞鶴樓,是侯爺的禁地,下人沒有侯爺的命令是不得前往的,所以你自己去吧,我就不跟著了,進去後放機靈點,免得惹侯爺不高興。”
“什麽?我一個人去?”如兮不悅地說:“紅兒姑娘,你確定沒帶錯地方嗎?侯爺說,我的教書先生在薔薇苑,如若聞鶴樓是禁地,那教書先生怎麽可能在此?不如我跟你一起走吧。”
“福公公通傳之時說與我的便是聞鶴樓,難不成你還要懷疑我?”紅兒不耐煩地推著如兮,說道:“叫你去你就去,哪裏那麽多廢話。要是讓侯爺等久了,到時候讓你好看。”
紅兒的嚇唬起了一定作用,如兮不再堅持,隻好一個人前去聞鶴樓。聞鶴樓看起來金碧輝煌,三層之間層層相接,鑲有玉石翡翠,好不華麗;而頂樓開通,成一敞廳,似是登樓憑眺觀景之用。不過,站在玉橋上的如兮已經看到頂樓站著的萬俟侯,他同樣注視著玉橋上的如兮,兩人就這樣四目相接,好半天之後,如兮才緩慢進入聞鶴樓的地盤。
“如兮給侯爺請安。”如兮也上了頂樓,頂樓陳設簡單,一張虎皮地毯鋪在地上,當中放著一個半圓形的碧玉臥榻,萬俟侯赤著腳踏在虎皮上麵,氣勢非凡。
“聽紅兒說,你今日吃很少?”萬俟侯質問道:“吃得少,怎麽有精力練習?”
如兮左右顧盼,緊接著問:“侯爺,不知道如兮的教書先生在哪裏?我想侯爺應該沒有多餘時間看著如兮練習寫字吧。”
“哪裏的話。”萬俟侯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赤著腳走過去,似笑非笑地說:“你的教書先生就在此,你可以瞪大眼睛看仔細了。”
如兮仰起頭與萬俟侯平視,她轉了轉眼珠子,試探地問:“侯爺…您是說,您就是教書先生?”
萬俟侯撇了撇嘴,正兒八經地說:“怎麽?我看起來不夠資格?”
如兮打量了一下萬俟侯,突然撲哧一笑,萬俟侯微微蹙眉,不爽地問:“你笑什麽?”
如兮抿了抿嘴,咬著唇說:“侯爺得先赦免無罪,如兮才會說。”
“昨日才教訓你,今天就懂得討價還價了,哼哼,孺子可教也。”萬俟侯籲了一口氣,說:“好吧,賜你說什麽都無罪。”
“多謝侯爺。”如兮挺直了腰板,毫不掩飾地說:“如果說淵博,侯爺當之無愧是世上第一,但是教書先生不是侯爺想象中那麽簡單的,侯爺,難道你忘了?你自己都說過,教書先生要嚴格要求,既然懂得要求學生,自然也要懂得要求自己,首先你赤著腳這一點就非常不對;然後就是這樣的環境,遊山玩水談情說愛倒是最佳之地,如若是教書,嘖嘖嘖,這地方太容易分心了。”
萬俟侯臉色掛不住,想要發火,可是如兮搶先一步提醒道:“侯爺,您別忘了,之前您賜如兮說什麽都無罪的。”
萬俟侯被這句話給澆滅了所有不悅,倒是看著伶牙俐齒的如兮,自己一時間不知所措。她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她似乎是另一個冷翠,對,她就是另一個冷翠,她有自己的性格,剝掉冷翠的柔弱,她骨子裏的頑強更加容易吸引人。
“好了,算你說的在理,我沒有資格做教書先生。”萬俟侯坐在臥榻上麵,說道:“不過,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教你。”
如兮睇著萬俟侯,認真地說:“如兮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認識的字也有限,其實,如兮聽說過萬俟侯的大智若愚,跟侯爺相比,如兮簡直是不足掛齒。”
“你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聰明才智不是用這種方式可以衡量的。”萬俟侯說道:“這樣吧,我教你識字寫字,不過不是以教書先生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
“朋友?”如兮驚訝地問。
“怎麽?不會我連做朋友都不夠資格吧?”萬俟侯挑起眉頭,笑了笑說道。
“如兮不敢。”如兮畢恭畢敬地說:“侯爺身份高貴,如兮卻…卻什麽都不是。”
萬俟侯站起來走過去說道:“誰說你什麽都不是?從今往後你是侯爺府的人,既然是侯爺府的人,就是有身份的人,不必再說自己連個身份都沒有了。”
如兮窩心地說:“謝侯爺,如兮一定會盡心盡力地在侯爺府做事,不會讓侯爺和殷夫人失望的。”
萬俟侯倏地沉默了,如兮見萬俟侯心事重重,於是又問了一聲:“侯爺?侯爺…那我們今天還要不要練字?”
“當然。”萬俟侯莞爾一笑,吩咐:“你看,東西我都準備好了。”
如兮微笑地跟著萬俟侯走到另一角落,的確文房四寶全都放在案桌上,萬俟侯示意如兮提筆,於是如兮拿著筆準備開始,然而萬俟侯忍不住伸出手又一次緊握著如兮的手,兩人幾乎臉貼著臉,雖然如兮感覺不好意思,可是萬俟侯顯得坦然自若,他自顧自地說著正確方法,與如兮的手一起起落,筆尖在潔白的紙上舞動起來,一筆一劃都是他們共同的成果。
“人世將天上,由來不可期;誰知一回顧,交作兩相思。”萬俟侯念道:“你為何喜歡這四句?”
“呃?”如兮一怔,忙說道:“不,不是的,是如兮無意間想起這四句,並不是故意而為之。”
“你不用慌張,我也沒說這四句不好,隻是相思之苦,說來容易,卻總是讓人痛徹心扉。”萬俟侯不由得傷感說道。
如兮皺著眉頭,適應不了突然傷感起來的萬俟侯,他似乎多變,難以捉摸。
“如兮可有思念之人?”萬俟侯扭頭又問。
“思念之人?”如兮冷靜地想了想,說道:“親人吧,如兮思念親人,如兮的父親將自己賣去瓊仙居,但是如兮知道,不是萬不得已,父親不會這麽做,就好像….好像如兮痛苦的時候,父親也忍受著難以磨滅的苦楚。”
“因為這樣的苦楚,如兮才思念著親人?”
“是,如兮思念著父親,因為也在想父親是否會同樣思念著自己。”如兮憂慮地說:“就好像思念著愛人,同樣會猜測他是否會想著自己,糾結於此,思念之苦才會壓在心底,久而久之再也揮不去。”
“是啊…愛著的人是否也在念著自己,這才是自己為何糾結於相思之苦的根源。”萬俟侯凝視著如兮,動容地抓住她的兩臂,歎道:“這麽久以來的苦楚,沒想到今日被你一句話點破,如果我自私地想將如兮留在自己身邊,如兮願意嗎?”
如兮苦笑說道:“殷夫人說如兮是侯爺府的人,既然是侯爺府的人,如兮自然也是侯爺的人,留在侯爺府是必然,何須侯爺這麽問?”
萬俟侯垂著頭,鬆開了手,如兮不解地看了一眼萬俟侯鬆開自己的雙手,他的手剛勁有力,很有占有欲,隻是他鬆開之後,莫名的空虛會趁機而入,瞬間就瓦解了兩人之間的橋梁。
“你走吧。”萬俟侯冷冷地轉身,命令道。
“侯爺,我們…”
“我要休息了,馬上走。”萬俟侯恢複以往的冷漠,令如兮不知所措,她早已經在心裏告誡自己對這樣的人不必太過在意,可是心又豈能管得住,在意也是一個抑製不住的念頭,衝破了世俗,它依然可以讓人肝腸寸斷,至少在這個時候足以讓如兮心情低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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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殷夫人來到聞鶴樓的時候接近黃昏,此時的聞鶴樓幾乎被晚霞包裹著,煞是好看,隻是兩人都無心觀賞,每個人都顯得陰陰鬱鬱。
“雖然她聰明卻不懂得運用,暫時還不能進宮。”萬俟侯斷然說道。
“西太後下了懿旨,下個月初五是吉日,要求三品以上官員都必須獻上一名女子以充後宮,這是西太後安排的時機,就算他們暫時還不懂得運用自己的美貌和聰明才智,但是在宮裏,我相信他們會懂得如何與之鬥爭的。”殷夫人自信滿滿地說。
“我要留下如兮。”萬俟侯切齒說道:“我會親自跟西太後稟報,你說我動了惻隱之心,那我告訴你,沒錯,我動了惻隱之心,所以我不會讓她送死。”
殷夫人思量片刻後,平靜地說:“我勸侯爺你還是三思而後行。”
“根本就不用想,我已然決定。”萬俟侯堅定地啐道。
殷夫人冷厲地說:“她值得嗎?不過是一張臉皮相似,相處下來還不到幾日,侯爺,這不像是你。”
“你決定買她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我會這麽做。”萬俟侯說:“留下她,與冷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