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處吻
杜遙有一個淡藍色的瑞士刀卡,薄薄的一片,是裴若凝喜愛的袖珍小物,杜遙無聊時會拿出來修剪指甲,然後長久地握在手心直到下課鈴響。
裴若凝覺得杜遙是個有故事的人。
杜遙在教室消失過一段時間,深冬的時候,就著厚厚冬衣的杜遙來上課,裴若凝看他依然很單薄。他理所當然地坐在了她身邊。
那天程月沒來上課,她身邊一邊坐著杜遙,一邊坐著肖楚。
中間杜遙給她遞來一張紙條,“我喜歡的人快過生日了,我送什麽好?”
她想也沒想,“送花,送巧克力,送禮物,送人。”
“除了送人之外,都很俗。”
“你懂什麽,大俗即大雅,女孩子沒有不喜歡鮮花巧克力的。”
“那禮物送什麽好呢?”
“投其所好,她喜歡什麽你就送什麽。”
“裴若凝,給你這麽一說,我要破產了。”
肖楚看他們紙條傳來傳去,一陣好奇,問她:“你兩說什麽呢?”
“丫跟你沒關。”杜遙回了句。
裴若凝和肖楚都熟悉杜遙的開口出“丫”,不與他計較。肖楚見狀,也不多問,隻是中間會不停的瞥一眼他們傳的紙條。
那個周末,林瀟家裏有點事要回去看看,她送他去火車站,在候車室陪他候車。翻完手裏的雜誌,她抬頭看到在她前麵兩排剛起身的杜遙,背對她,單薄的背,他旁邊有個女的,之所以說女的,在於裴若凝不知道說女孩好,還是說女人好,最終她論定為女人。
杜遙和那個女人麵對麵站著,不時輕聲耳語,看著應該關係很親密,沒過一會便手拉手一起走了,裴若凝看他們走的通道是去上海的,和林瀟一樣。
那個女人約莫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比杜遙高,很白,大波浪卷,身形苗條,衣著時尚講究,氣質頗成熟,應該是職場女性,骨子裏透出來一股冷漠疏離,看著不太像會輕易動真心的人。說實話,他們兩人並不般配,裴若凝寧願相信他們是姐弟,但他們不是,他們是情侶,戀人之間的親昵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在很多年以後裴若凝接觸了奢侈品名牌,也能輕易的在人群中識別出名牌的真偽,憑著當初的記憶,她知曉了那女人身上首飾和包的昂貴,足夠普通工薪階層一年半載的薪資。
杜遙的姐弟戀是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方式揭曉的,揭曉的結果並不如裴若凝的意。雖說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距離,但那個女人的美是孤離的,是與杜遙不相映襯的,裴若凝沒由來的覺得那是杜遙買不起的單,非要買,會負債累累,會是艱辛的一程。
那是一個美的不安分的女人,她不寂寞,她不會安心守著杜遙,她隻會讓眾多男人守不住卻也放不了手,那是屬於成年人的遊戲,杜遙還很年輕,他駕馭不了那麽複雜的世界。人說美麗的東西是有毒的,裴若凝擔心杜遙會上癮會沉淪,會不知所謂,會失去方向,最終會傷了他自己。
女人看女人從來都是這麽透徹。別說裴若凝沒事窮操心,女人能一眼看穿另一個女人,女人在女人麵前是無法隱藏的,她在一個擁擠的候車室看穿了杜遙的辛酸情路,她有權利為她的知己憂心,她卻改變不了任何事。
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感情的世界就是這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愛一個人是盲目到愚蠢的堅持,即使知道對方不堪,知道對方十惡不赦,愛她就是愛她,這與她是什麽樣的人毫無關係,愛,有時其實就是自虐。
年輕的時候,我們都曾自虐過。不過有人幡然醒悟,有人苦海沉淪,有人溺死汪洋,有人回頭是岸。
愛吧杜遙,誰都有愛的權利,愛過才知道痛,痛了才知道放手,年輕的好在於禁得住傷痛,拍拍身上灰塵又是一程。沒愛過,多貧瘠,多不甘心。杜遙的人生不該這麽平淡。
裴若凝心中萬千糾葛,默念完這段,她轉身看身邊的林瀟,覺得自己辛苦熬過相思萬重山,來到他身邊,是多麽正確的一程,他是值得信賴和托付的林瀟,他給她的愛是單純和完整的,她是幸福的也是幸運的。
得一林瀟,夫複何求?她不求,她再無所求。
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隻是,擦肩不一定留影,也不一定有愛,她不知道他們之間前世埋下了多少的因,才在這世把他帶到她身邊,與她擦肩留步,相遇相愛,緣分於他們而言,太過奇妙。
“林瀟,我看到杜遙了。”
“我知道。丫頭,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他也看到了,他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看著林瀟,她不可思議他對她心裏暗湧的那些想法的了解,“林瀟,我有沒有說過你很神奇。”
“有,現在。”他寵溺地看著身邊胡思亂想的她,忍不住想要去愛。
“林瀟,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有,一直。”
他親親她的額頭,起身檢票,她買了一張站台票隨他進去了,她在車廂外隔著厚厚的玻璃對他揮手,努力不讓自己的笑容凝結,他隻是離開兩天,卻讓她覺得是要離開兩年那麽久,她心中排山倒海般的不舍與難過。
晚上他一到家就給她打電話,他們兩個異口同聲的那句“我想你”融化了思念的苦澀。
林瀟回來的時候,在出站口看到笑魘如花的她,驚喜的衝上前去抱住她,不管不顧的抱著她的臉狠狠地親,親得她滿臉口水,她把臉湊近他鼻子,“你聞聞。”
“挺好聞的。”
“我讓你聞你的口水。”
“口水也好聞,哈。”
“林瀟,我有沒有說過你皮很厚。”
“有,現在,但我不介意,你說什麽我都不介意。”
“那你介意什麽?”
“介意你不快樂,介意我不在你身邊,所以我要早早的回來。”
“林瀟,隻要你在,一切都好。我不一定送你,但我一定來接你,因為我想你,我擔心你,我不想你回來的時候看不到我。”
那天她明明看到林瀟眼中有光閃過,他卻沒承認。
那以後杜遙消失過一段時間,她無心去問,隻是許多人問她杜遙的行蹤,他們都知道杜遙與她近,她隻能搖頭。
她不知道,也不確定杜遙會在哪裏,會是上海嗎?或者別的地方?她不得而知。
關於杜遙,他需要傾聽對象的時候,她會安靜的聽,他不需要的時候,她不會問,這是她對待知己的方式,她無心窺探他人內心,她是代他們藏秘密的人,所以他們放心對她說。
再次見到杜遙是在聖誕前的一兩天,L城已是皚皚白雪,他們照例在教室最後一排聚合。杜遙有些憔悴,安靜的趴在桌上睡,醒來沒頭沒臉的來了一句。
“丫建議不錯,搞定是搞定了,但我也破產了。”
裴若凝不知道杜遙的搞定是何意,給了心還是給了身?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杜遙覺得他握住了他的感情,如此就好。
“杜遙,好好待你自己。”
杜遙打開錢包給她看,裏麵空無一文,隻有厚厚一疊的火車票,每張杜遙都保存得好好的,貼身帶著,杜遙說那是他往返L城與上海之間的票,每張都在,越來越厚,他將與那女人有關的物件一一珍藏,那個刀卡應該也是她送的,杜遙是愛那個女人的,很愛很愛的,即使那個時代對於姐弟戀並不是那麽寬容,即使那女人對杜遙而言太過奢侈,杜遙還是義無反顧去愛了,那一路艱辛的情路在他自己看來值得,那麽,外人自不必多言。
刀如切片,刀刀將愛割,愛一個人別送他刀,別將愛割斷,別把愛劃碎,別把愛你的那個人誤傷了,即使無心傷害也不可以。
裴若凝雖不看好杜遙的那段感情,但杜遙願意,她會替他祝福。
“丫救濟我段時間,我身無分文了,再開口跟我老子要的話,他會殺了我的。”
“沒問題。”她轉身遞給杜遙她的飯卡,裏麵有足夠的餘額,在學校的食堂和超市都能通用,一卡在手,杜遙不必擔心溫飽,而她,有林瀟,有簡佳,她可以跟著他們混吃混喝。
“丫還真大方,不擔心我給你刷爆了?”
“擔心就不會給你用了,裏麵還有不少錢,管你幾個月應該沒問題。”
“丫謝了!”
杜遙抱拳相謝,她含笑聳肩,他若有難,即使他不開口,她也不會不管。
平安夜學校禮堂有聖誕晚會,票是肖楚給她的,晚會節目水平良莠不齊,她和林瀟沒看完就跑到禮堂上麵去看星星了,禮堂上麵是個大平台,上去的樓梯盡頭有一個門,是鎖著的,她和林瀟是從旁邊的窗子翻過去的,她說這叫不走尋常路。
那晚的月亮很圓,積雪已經融化,到處都是聖誕氣氛,處處都是來往嬉鬧的人,隻有那個平台是空曠的,隻有他們兩個,那是屬於他們的舞台,她靠平台邊的欄杆而立,林瀟從她身後環著她的腰,擁她在懷,她安靜的倚在他懷裏,感受他懷抱的溫暖,她看到了滿目的星星,那一幕夜色風幹了歲月。
時間的靜止是被空中綻放的焰火打破的,遠處萬家燈火通明,璀璨煙火轉眼即逝,她對著空中煙火劃過的弧度探手描摹,畫出一串波折曲線,她的手在月光下泛出玉澤的光輝,迷亂了林瀟的心。
林瀟俯身在她耳側,暖暖的鼻息嗬癢了她,她欲伸手去撓癢,他抓住她的手,扳過她的身子,涼涼的吻尋下來,吻亂了她的心,這一吻空白了她的大腦,她無力迷失在他的吻裏,一任他冰涼的吻零亂地遊走在她的唇齒間,從起初溫柔的輕啄從後來霸道的吸吮,他似是要索空她的靈魂。
良久,他鬆開滿臉緋紅呼吸急觸的她,抱著她的臉,抵在她唇邊親了又親,她唇齒之間都是他殘留的淡淡清新味道,那是他們之間初吻的味道,是她生生世世都忘不了的味道。
他們之前也曾親吻過臉頰額頭,這一次不同,那是真正意義的吻,是愛的吻,一吻再吻,他們在唇齒之間交付彼此靈魂,將彼此融化進自己的血液。
星月若有童話,會見證煙火斷落處,有人纏綿相吻,那一處吻似唯美影幕旖旎了寒冷冬夜。
他們牽手離開的時候,在禮堂後麵的黑暗裏看到肖楚與簡佳,兩人似有拉扯,他們想避卻沒能避開,肖楚看到他們了,四個人僵持在黑暗中,沒有人開口,她拉林瀟跑開,不必擾了他人美夢。
隻是,那晚肖楚的眼神中有哀怨淒苦的味道。他們都是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