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個世界很小
裴若凝報道的第二天，滕玖玖一早殺到L大等她。她知道林瀟會去車站接裴若凝，那麽自己就不必做那個巨大的燈泡，以免打擾他們兩個互訴衷腸，安於在L大報到處守著她的到來。
滕玖玖找到裴若凝所在的學院的報到處的時候，一個巴掌狠狠的拍在端坐在報到處的同學身上，被拍的那個可憐的孩子回過神來，本想發飆，發現站在自己麵前的滕玖玖倒也沒了火氣，“姑奶奶，幾年不見，你這手道是有增無減，敢情這三年又有不少可憐人被摧殘了。你一女孩子家就不能稍微淑女點？”
“淑女幹嘛，我天生就不是淑女的料，再說了，對你淑女也是浪費。咦，幾年不見，你怎麽變成黑炭一塊了？以前你還挺白的。”滕玖玖對於自己那一掌絲毫沒有愧疚之情。
可憐的孩子掄起桌上的簽到表就朝滕玖玖頭上扔過去，“滕玖玖，你白了不起了，我最討厭人家說我黑，我就是暑假天天打球給曬黑了點，過不了幾天就能白回來了。再說了，黑是健康白是美，這你都不懂？白成你那樣，晚上出來嚇人啊？”
滕玖玖避過扔來的簽到表，“說說而已，肖公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堪一擊了？你比那黑巧克力還白，成了吧？”
撿起地上的簽到表，可憐的孩子也不再跟滕玖玖計較了，他最近黑是事實，滕玖玖這家夥總能找到別人的弱點實施攻擊，“對了，你來幹嘛？不會是看到我在這邊，專門過來跟我打招呼的吧，難當此榮幸。”
“我能幹嘛，報道唄，難不成過來跟肖公子你敘舊？據我所知，我兩也沒什麽舊可敘的。”
“你在哪個院係？反正不是我們院係就好。”
“得了，我知道你是被虐待怕了，你放心，我那成績跟你們學校邊兒都搭不上，我來你們係找人的。”
“找誰？簽到表上都有名單的。”他撣撣簽到表上的土，本想代她找名字的。
“裴若凝，她今天來報道，我在這邊等她。”滕玖玖指指他旁邊的位子。
聽完這話，可憐的孩子翻都沒翻簽到表，斜了滕玖玖一眼，“她昨天就報道了。”
“好家夥，見色忘友，提早過來也不告訴我。”說完滕玖玖就徑自往宿舍區奔了，隻要到了宿舍管理區，她就能查到裴若凝的宿舍號。
可憐的孩子本想拽著滕玖玖說點什麽的，沒想她跑那麽快，隻能遠遠的朝她喊：“她是你什麽人？”
滕玖玖停下來，轉過身，“她是我親人，比親人還親人的親人。”說完就跑遠了。
留下他在原地揣測滕玖玖這“親人”二字的含義，親戚？朋友？……他至少知道這個裴若凝對滕玖玖很重要。
等滕玖玖氣喘籲籲的爬上裴若凝宿舍所在的五樓時，她暗自詛咒這該死的樓蓋這麽高幹嘛，還沒到517房間，她就開喊了：“裴若凝，裴若凝……”不得不說滕玖玖此舉等於自殺，不知道要遭多少人怨恨，這一大早的大家都在睡覺，擾人清夢，此罪不小。好在滕玖玖的聲音很好聽，是那種脆脆嗲嗲的，讓人聽了酥酥的。
推開半隱的房間門，滕玖玖看到了一家子三口在裏麵，父母在收拾東西，兩個人七嘴八舌的說著些什麽，女孩子背對著門坐著，也不動手做什麽。她走近，看清女孩子的臉，她真覺得神奇了，一大早給遇到兩個舊同學，她輕拍了下女孩子的肩頭，“簡佳。”
女孩子抬頭一看，蹭的一下站起來，抓著滕玖玖的手臂，“滕玖玖。”
兩個人一下子噪雜起來，互相打量著對方，感歎三年不見，今天居然能遇上。
簡佳問：“你這三年都跑哪裏去了，每次同學聚會都找不著你人。”
“我去別的城市上學了，我爸安排的，一待就是三年，平時假期少，我也懶得回家，這不回來了嘛。”
滕玖玖對簡佳的父母簡單問了下好，簡佳的媽媽她老早就認識，很有修養的一個女人，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們聊她們的，手裏繼續為女兒整理東西，“你們聊你們聊。”
滕玖玖問簡佳：“我找你們宿舍的裴若凝，她人呢？”
“她去水房打水去了，一會兒就回，你們認識？”
“豈止認識，高中三年都廝混在一起的，哈。”
……
裴若凝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場景是，簡佳的父母還在收拾東西，滕玖玖跟簡佳兩個人湊在一起嘰裏呱啦的講著方言，她有些能聽懂有些勉強能聽懂，她大概知道她們之前是初中同學，關係還算不錯的那種。
L城的方言不難懂，聽著也不難聽，當然後來在街上聽到當地的中年婦女一口方言潑婦罵街會覺得格外刺耳難聽，那是另論了，總體而言，這些都很好。這裏的方言是滕玖玖的方言，這裏是滕玖玖的家鄉，有她的家，她總能找到一些歸屬感的，或許她回來的決定真的是對的，葉子對根有最原始的眷戀，滕玖玖屬於這個地方。
以前在小城的時候，滕玖玖死活不願意學小城的方言，她說不習慣，但鑒於大家都說，她也能說上兩三句，每次都能逗樂大家。好在高中學校很多外來的孩子，老師上課都是普通話，平時大家也自覺的講普通話，所以她也沒受多少語言的苦，更何況她有個免費的翻譯家裴若凝。
裴若凝輕輕喚了聲，“滕玖玖。”
滕玖玖對於裴若凝的聲音相當敏感，盡管是那麽低低的一聲，盡管她一直在跟簡佳嘰裏呱啦的講話，她還是清晰的感知到了，見到她回來，也不管她手上還拎著兩個水瓶，就抱住了她，“你也不告訴我你昨天就來了，怪沒良心的。”
“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這不，電話卡都買來了。”放好水瓶，裴若凝從口袋裏拿出電話卡，在滕玖玖麵前揚了揚。
“恩，總算還有點良心。”滕玖玖這才佯裝消了氣，審查了下裴若凝帶來的東西，不看則已，一看直呼怎麽就帶這麽點東西，讓等會就去買。滕玖玖看到自己送裴若凝的素描被放在書架最上層，旁邊就是林瀟送的水晶鞋，不禁心生歡喜，她知道裴若凝心中關於友情的那部分她最重。
簡佳一家人看她兩關係那麽好也暗自羨慕，簡佳打小就跟女同學處不好關係，或許太漂亮的女孩子就是不討同性的喜歡，女孩子之間難免比較難免嫉妒，這是天生使然。隻是裴若凝和滕玖玖之間，好似從來都沒有那些想法，好的壞的，都是切膚相關的，她好她就好，她不好她也不好。
審查完了，滕玖玖發話了，“走，帶我逛逛，你們學校太大了，剛才來的時候就給我七繞八繞給繞暈了。我還沒吃早飯呢，請我吃飯。”
“行，沒問題，請你吃一年一輩子都沒問題。我現在是個小財主了，你跟我混鐵定不會吃虧的。”
“哈，我就喜歡你這樣的靠山。靠山同誌，咱該出門了。”滕玖玖樂開花了。
出門之前她給林瀟宿舍打了個電話，告知他滕玖玖來了，她跟她一起，讓他不必擔心。滕玖玖笑她匯報行蹤，說話聲音也溫柔得不行。她也不辯解，她知道滕玖玖也會有經曆愛情的這天，到時滕玖玖自然會懂。
臨了，她們兩個跟簡佳一家打了聲招呼就出門了，出門走了幾步，滕玖玖折回去，跟簡佳說了句：“對了，我剛碰到肖楚了，就在報道處。你知道他也在這個院係的吧？”
“恩，我一早就知道了。”
“哦，那我走了。”滕玖玖似是明白了什麽，也不再說什麽。
其實她看到肖楚的時候，就應該知道簡佳一定在這個學校，一定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所以她見到簡佳的時候並無太大詫異，她驚奇的是他們居然跟裴若凝在一個院係，緣分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她出去讀書了三年，中間也懶於去聯係原來的同學，世間萬事流水，過去了也不必強留，人這一生，不斷行走，此間會遇到形形色色的路人，走過的權當是陌路，能留下的才是知己，比如裴若凝，她願意追隨裴若凝，千山萬水的不舍和記掛。再回來，她來找她的知己，她們約好在這個城市會合，她發現她曾經經曆的那些人都聚在了一個地方，她不是沒有驚歎的。她們之間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
裴若凝說這世界真的很小，小到一轉身就是一個熟悉的笑容。之前她看新聞說世界上的任意兩個人，總能在六個人之內找到聯係。她覺得，興許六個太多，兩三個足夠了。
人與人之間，有一張無形的緣網，結絲成網，或許早已注定。
她兩哼著小曲，講著笑話，笑得肆無忌憚的遊蕩在L大的小道上，拐著拐著就出了校門。途經一處小吃店，兩人進去大快朵頤了一番，當作早飯前奏，沿途看見什麽好吃的就吃什麽，滕玖玖直喊吃太多了，但看見美食還是撐不住不動口。
“滕玖玖，你上輩子一定是豬，暴能吃。”
“裴若凝，你上輩子一定是猴子，吃再多還是這麽瘦。”
中午吃飯的時候，滕玖玖想說什麽又有點猶豫，“裴若凝，我想跟你講點事情，不知道你會不會說我八卦。”
“說吧，不說你也八卦，不八卦的人生不完美。”她仗義的拍拍滕玖玖的肩。
“我今天碰到兩個初中同學，一個是簡佳，一個還蹲在報到處，叫肖楚，都跟你一個院係的，簡佳還跟你一個宿舍，本來這事我不該講的，但是你知道為好。”
裴若凝意識到滕玖玖要講的事跟她的兩個同學有關，她遲疑了下要不要聽，畢竟那是人家的事，但滕玖玖願意說，或許有她的道理所在，“你想說就說吧。”
“平時跟簡佳相處的時候小心些，照顧些她的情緒。”
“為什麽？”
“她精神有些問題，不能受刺激，初中的時候有次被一個同學說了幾句，就像發瘋了一樣，拿著削鉛筆的刀使勁的劃那個同學，差點就劃到人家的動脈，當時我們都嚇死了，也沒有人敢上去攔，就看著那個同學拚命的躲，衣服上都是血，簡佳拚命的追，那個場麵太血腥了。當時校長和教導主任都到場了，簡佳誰的話都不聽，後來肖楚攔著她才靜下來的。”
“後來怎麽樣了？”
“她父母給她請假了一個月，說去接受治療了，並且補償了受傷的那個同學家一大筆錢，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學校也沒追究，畢竟簡佳她父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她媽媽跟我爸都是教育係統的，她媽媽是個要強的女人，受不了女兒的精神問題被人家知道，想過送簡佳出國的，但是簡佳不願意，說要跟肖楚在一起，肖楚在哪裏她就在哪裏，她父母也不敢違逆她的意思，隻好隨了她了。所幸到我初中畢業，她都沒有再失常過。”
“她跟肖楚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別人出麵都不行，肖楚一出麵她就安靜下來了？”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有同學說簡佳從小就喜歡肖楚，他們兩家家長年輕時候交情就很深，兩個小孩關係好也是正常的。肖楚說什麽簡佳都聽，肖楚說的話比她爸媽的話還要中用。肖楚打小就討女孩子喜歡，按說那時我跟他關係也是很好的，他人不錯，就是不太學好，經常打架鬥毆什麽的，屬於世家子弟那種，他也是有個好爸媽的那種人，讀書不好照樣上好大學，因為他爸的單位每年可以幫學校解決很多畢業生的工作問題，學校還不得像祖宗供著他爸啊，他要進哪裏還不他爸一句話。”
“哦，我知道了。我一般不跟人起衝突的，你放心好了。”裴若凝初聽還是有些心驚的，畢竟精神問題的不可控製性要遠遠高於身體問題。
“要不你申請換個宿舍？我還是有點擔心，萬一，我說萬一她哪天又不正常了呢？”
“我想想，滕玖玖，說實話我跟你有同樣擔心。”
裴若凝初見簡佳之時，覺得她很安靜，安靜到塵埃裏的感覺，就那麽坐著看她父母忙東忙西，裴若凝覺得簡佳是幸福的同時又覺得她有些不諳世事，她甚至不會問她父母一聲累不累，感覺那些都與她無關，她就像一株水仙花，水邊的一切皆與她無關。
裴若凝自己就很漂亮，但她承認簡佳比她更漂亮，那張臉似乎沒有任何瑕疵，L城的水土很好，她看到的L城的女孩子皮膚都很好，簡佳的皮膚雖不及滕玖玖，但五官和身形都沒得挑剔，她算得一個標準的美人兒，除了那雙空洞的眼睛讓裴若凝看得有些冰涼。
聽完滕玖玖所言，裴若凝似乎能理解簡佳身上的那些特質了，身患隱疾的人本身就是殘缺的，何必學得那麽世俗也迫不及待的拋棄她呢？世間人都是可憐的，不必避之而不及，她是無害的，能給的溫情就給，至少她不會對有溫情的人動手。
突然之間，裴若凝覺得自己是個慈悲的人。年幼時看西遊記，唐僧也是懷著一刻慈悲的心普渡眾生，化解九九八十一難，取得真經，消解了人間苦難萬象，芸芸眾生才得以安寧。她不是唐僧，她是裴若凝，一個不舍得遺棄任何可憐孩子的人，她也曾可憐過，林瀟救了她，給了她整片藍天。他們都是曾被遺棄在荒漠中的人，越遺棄越荒涼，給那麽一個方向或許就永劫不死。簡佳也是個可憐的人，她會是渡她的人。
“雖然她現在是正常的，但是萬一哪天你無心的一句話惹惱她呢？”滕玖玖尋思半天還是想勸裴若凝換宿舍，她想想還是有些擔心。
“應該沒事的，玖玖，我不是那麽倒黴的孩子。”裴若凝理解滕玖玖的擔憂，試圖安慰她。
吃完午飯，裴若凝回宿舍送買的零碎生活用品，發現簡佳他們一家人正要走，“叔叔阿姨你們走啦？”
簡佳母親開口了，“恩，簡佳跟我們回家了，等到正式開學的時候再過來，她一般不住校，隻是中午在這邊休息休息，平時你們互相多照顧照顧，謝謝了孩子。”
“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我們是同學也是朋友，應該的。”裴若凝順勢用自己空著的那隻手拉住簡佳的手，她想快樂是可傳遞和感染的，她相信簡佳能夠感覺到。
三個女孩子就這麽拉著，裴若凝和滕玖玖都感覺到了簡佳的不舍，隻見簡佳用試探的語氣問她父母，“我今天能留下嗎？我想跟她們一起聊聊。”
簡佳的父親輕聲哄女兒，似是擔心一大聲就會弄碎玻璃瓶般，“佳佳聽話，今天叔叔伯伯們說好一起吃飯，大家是為你慶祝的，你要是不到，大家會掃興的。你要是願意，我們明天就送你過來，行嗎？”
簡佳極不情願的應了聲，回頭跟她們兩個說了聲：“我走了，過幾天就回來。”
簡佳走前那個不舍的眼神，讓裴若凝覺得她很可憐，那個漂亮得像瓷瓶、一直活在溫室中的女孩子，隻是一隻籠中鳥，父母看似溫柔周全無微不至的善待，其實扼殺了她期望有玩伴的心願，也扼殺了她自由的翅膀，最終連她自救的可能也一把給滅了。她的封閉其實是她父母給的，愈是封閉她愈沉默，沉默到爆發或湮沒，簡佳會是哪種呢？裴若凝不得而知，她不是預言家，她看不到未來，也不想知道未來的樣子，知道了的未來便不能叫做未來，那是預支的殃。
裴若凝知道她跟滕玖玖之前的擔心是多餘的，顯然簡佳父母已經考慮到了女兒的問題，也好，至少滕玖玖不用那麽擔心自己。
滕玖玖聽了自然開心，她不願意裴若凝跟任何不安定因素有關，雖然初中那幾年她活在簡佳身邊也就那麽過來了，但是裴若凝不行，裴若凝的傷是她的罪，她不願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