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撥雲見日，光暗共融
這家人弄完之後，連碗筷都沒洗，桌子也沒收拾，就開始上街吃喝玩樂，其他家也是如此，轉眼之間，上午還冷冷清清的安樂鄉，再次人聲鼎沸，醉酒笙歌，於昨日一般無異。
禹飛起身離開這家四合院，看了一眼門口的淡黃燈籠，心中慚愧，一開始還以為隻是裝飾來著，不成想卻是溝通人與鬼的橋梁，而那類似電線杆的柱子上懸掛的紅色條幅居然是鬼魂的住所，一開始竟也看走眼了。
安樂鄉片麵來看，白天是人的世界，晚上是鬼的世界，兩個世界輪流運轉看似互不幹擾卻又緊密聯係，互惠互利，當真是妙。
禹飛回道客棧，依舊是叫了一桌子菜，招呼萬福、狄安、鬆洛三鬼一起吃著，鬆洛見禹飛緊鎖的眉頭舒緩了很多，笑道：“想必你已經離答案很近了。”
禹飛微笑點頭，雖然還有一些疑點，但是基本的情況都摸清楚了。
人與鬼本是互相敵對的存在，但是陰靈地界通過這種怪異的方式，愣是讓兩個對立的存在，變成了兩個相互融合的存在。
鬼想要修行，就必須吸食人間煙火氣，待有了修為後，又忍不住吸食活人精氣，這自然招致活人的強烈敵視，自己的精氣憑什麽給鬼吸食？讓自己精神疲軟不說，一不小心還會丟了性命。
從鬼修的角度來說，如果放任所有鬼修去吸食活人精氣，不加以管製，那陰靈地界定然沒有活人了，活人沒了鬼修離滅亡還遠嗎？
陰靈地界的高層不可能看不出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必須限製鬼修的行為，不能讓他們過多的吸食活人精氣，那是自掘墳墓。
但是初生的低階鬼修又必須吸食人間煙火氣才能步入修行行列，才能繼續存活，這就注定這人和鬼難以分割，即使二者是相互對立的存在。
若是強行給活人劃一塊地，給鬼劃一塊地，久而久之，恐怕這陰靈地界將形成新的對立，介時活人勢力再博取一下人間界活人的同情之心，恐怕這陰靈地界也就覆滅了，他們這些鬼修高層也將成為那無家之犬，隻能四處躲躲藏藏，苟且偷生。
所以想要陰靈地界平安有序的運轉，就必須扭轉人和鬼相互敵視的立場，甚至將對立變為依存，於是這怪異的生存方式便誕生了。
鬼給人提供全部的生活保障，不管是家務活、田間農活還是生產製造等等，所有的活都由鬼來幹，因為鬼擁有一定的術法，效率遠超活人。
而活人隻需要吃喝玩樂就好，什麽都不用做，隻需付出一點代價即可，那就是讓鬼修吸食定量的精氣，直接結果就是多沉睡半天。
所以安樂鄉上午冷冷清清，因為幾乎所有人都在沉睡，彌補精氣的虧損；而一到下午，所有人從睡夢中醒來，又不用幹活，自然蜂擁而出，上街嬉戲玩鬧。
晚上九點更聲響起，又全部歸家，此後便是鬼魂的世界。
禹飛喝了一口酒，差不多所有的現象都解釋的通了，無憂無慮的笑容，隻需要吃喝玩樂的活人，輸錢了也不難過賭徒，醉生夢死的安樂人，這些都是建立在鬼魂與活人的交易之上。
此前疑惑一個貪圖享樂的社會是如何維持正常運轉的，也瞬間想通了，還有那沿街而設的官方店鋪，也想通了。
當然，安樂鄉也有那少數不肯將精氣給鬼修的，例如掌櫃的和小二，但是這種人又有多少？
這世上有幾人能接受，世人歡歌我獨苦！
所以稍加權衡，隻需要多睡半天就可以不幹任何事，盡情的享受生活，每日有固定的錢拿，甚至方便到了連掃地、洗衣、切菜都不需要動手的地步，而且人人如此，又有什麽理由拒絕僅僅是沉睡半天的代價呢？
恐怕這種睡覺的代價，在很多人眼裏，根本不是代價，而是饋贈的福利，如此一來，在他們眼裏，不接受這種交易的人，與傻子何異？
而這也是陰靈地界管理者喜聞樂見的，活人和鬼修各取所需，相互依存，內亂就沒了，還特別團結，好管理。
如此好事，這種製度自然被大力推行，不足之處，例如商品買賣，直接由政府接手，來彌補漏洞了，以維持這個體係的正常運轉。
客棧內，禹飛邊吃邊嘮嗑，將自己的調查和結果，說與狄安聽，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漏洞。
狄安不是陰靈地界出來的，本是萬娛城的人，對這裏的一切一無所知，在聽了禹飛給他的解釋後，才知道禹飛為何如此開心，同時也讚歎道：“這陰靈地界的管理不簡單，居然將兩個天然獨立的陣營硬生生扭轉為相互依存的共生關係，而且靠的不是力量，而是人性的弱點。”
禹飛點頭道：“是的，這是一門藝術，完美利益了人性的弱點，讓這滿城的活人自願被鬼修每天吸食定量的精氣，年輕的多吸食一點，工錢也更多，年老的少吸食一點，工錢相應減少，但上上下下都沒有任何怨言。”
狄安笑道：“你隻花了一天時間就破開了疑團，這也是一門藝術，可喜可賀，此酒當敬。”
禹飛也舉杯相慶，雖然還存在幾個疑點，但大體已經清晰了，確實值得高興。
不過，更令禹飛開心的是，他親眼見到了凡事無絕對，既然陰靈地界可以將相互對立的兩麵扭
轉成相互依存，那麽他也可以！
這是一把鑰匙，將萬族紛爭之世扭轉為萬族共融之世的鑰匙。
雖然方法未必相同，但有一便有二，一定有其他的辦法可以將不可能變為可能，事在人為。
思略及此，不覺一笑，對二人的敬酒來者不拒。
此時陰靈地界深處，一群人正翹首以盼，驀然，天邊出現一隊陰兵，擁護著一乘轎子落下，青色的窗布隨風擺動，上麵鐫秀了一個狼圖騰。
豐都城城主曹心遠親自迎了上來，拱手宣道：“恭迎皓月狼族戎俊少爺大駕光臨，實乃我縹緲星之榮幸。”
轎子內傳出爽朗的笑聲，走出一個年輕人，身穿一件玄青色上衣，腰間綁著一根黑色狼紋帶，一頭烏黑茂密的發絲，身軀挺拔倒也英姿勃勃，那雙狼目雖帶著笑意，但內裏隱藏的狠厲卻隱約可見，讓人膽寒。
戎俊笑著抱拳道：“有勞曹城主親自迎接，真是過意不去，芸嬌呢？她沒來嗎？”
曹心遠內心誹謗，臉上歉意道：“女孩子家嘛，快出嫁了，在忙碌準備著呢，你這個準新郎官不會等不及這幾天吧。”
戎俊見他這麽識趣的說話，哈哈大笑：“城主大人取笑晚輩了，這比武還沒開始，誰有幸奪得第一還未可知呢。”
曹心遠坐了個請的手勢，二人飛天朝城主府而去，“戎少爺太謙虛了，比武娶親是你親自提出來的，不然鬼王大人是要直接做主將芸嬌許配給你的。”
戎俊越來越喜歡這個城主了，笑道：“我皓月狼族娶媳婦就是這樣，一切看拳頭，有能耐就娶，沒能耐那就在洞房外哭。”
曹心遠讚歎道：“怪不得皓月狼族可以躋身中等族群，誕生那麽多的虛級強者，有戎少爺這等青年才俊，成為高等族群那也是指日可待啊。而且以戎俊少爺的能耐，這擂主除了你，我可想不出第二人來。”
戎俊發出爽朗的笑聲，來縹緲星這種小地方真是來對了，這裏的人說話就是好聽，轉瞬已經到了城主府，這裏已經是高朋滿座，都在等待著他這位天外貴客。
一眾鬼修自是推杯換盞，阿諛奉承不提。
卻說禹飛這邊兜兜轉轉，一路避開安樂鄉城主府的守衛，來到一處黑色大院外，門匾上書，鬼道府。
禹飛在遠處尋了一地隱藏起來，默默蹲守。
時間流轉，已經過去兩天，禹飛也一動不動蹲守了兩天，終於，有官員在工作時間外出了，禹飛暗罵一聲，這差事真是舒服，兩天才出差一次，默默跟了上去。
輾轉之間很快到了一家民舍，禹飛也看到了自己猜到的一幕，民舍內有一個年近六旬的老人，身子虛弱的躺在床上，正在和自己的兒女道別，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一般。
可是一個凡人又怎麽會知道自己將死呢？
禹飛冷笑一聲，想必這就是安樂鄉看不到花甲之人，而鬼修多是老者的原因吧。
一家人見鬼道府官員到來，行了一禮，在交談著什麽，過了一會，鬼道府的官員給那老人吃了一顆丹藥，須臾後，那老者就過世了。
但是那家人並沒有要死要活的質問官員，官員也沒有急著離開。
大約一炷香後，那老人的魂魄終於離體，官府拿出一麵小旗子，將老者魂魄收入旗內，然後告辭離去。
禹飛一路跟著那官員，見他繞了幾段路，去了另一個街區，又將老者鬼魂放了出來，送入路邊的紅色條幅內，隨後徑直離去，不再理會。
禹飛放任他離去，沒有再管，而是繼續蹲守在這紅色條幅附近，一直到晚上九點。
更聲過後，條幅內的鬼魂蜂擁而出，那老者跟在最後，也飄飄蕩蕩而出，麵上的疑慮已經沒有了，反而有了一絲興奮，就和那無意中摸了下褲兜，發現竟然有一顆糖果的孩子一般。
他環視了下周圍，判斷了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又朝家的方向眺望了一眼，但是並沒有前去，而是朝一家染布作坊飄去。
禹飛跟在他身後見他進了染布坊，開始一眼一手的跟著其他鬼魂學習，顯得笨手笨腳，畢竟一輩子沒有勞作過。但是他麵上並沒有任何的不滿，反倒學的異常認真，隻是幾個小時後，就大概弄懂了基本流程，開始有模有樣的自己操作起來，雖然還是會搞砸，但已經比一開始好很多了。
不久後，五更天的打更聲響起，他看到周邊鬼魂都開始撤離，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也跟著撤離，返回那紅色條幅，不過半路卻被禹飛直接攝拿了過去。
老者一臉惶恐，才剛剛接觸到修士，不想第一個晚上就被高人給糊裏糊塗的弄到了陌生地方。
禹飛看著眼前的老者，安撫道：“別怕，問幾個問題而已，你要是配合的好，完事送你一場造化，要是配合不好，那就沒必要存在了。”
老者緊張地跪下說道：“上上仙，小老兒參拜上仙，但有所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禹飛笑道：“起來吧，給我說說你進去那紅色條幅後都發生了些什麽？”
老者不敢起身，恭敬地回道：“啟稟上仙，
小老兒進去後，看到了幾百個鬼鬼修，其中有一個貌似是管理的鬼修，對我說了一些修仙的話。”
禹飛好奇道：“言簡意賅的總結一下。”
老者回道：“啟稟上仙，他說人死後才是真正的起點，隻要好好工作，就傳授修仙的法門，學了之後可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還能長生不死，與兒女重聚，享盡榮華富貴。”
禹飛笑道：“你信了？”
老者似乎也蠻糾結的：“一開始小老兒是不信的，但是他們展示了一些特殊能力，噴火的，放水的，舞劍的，幾乎人人都會一點，由不得小老兒不信，而且還都詳細解釋了，看著聽著都像真的。”
禹飛尋了張椅子坐了下來道：“確實是真的，我也是修仙者，的確可以上天入地，但是無所不能什麽的，誇張了些。除了這些魚餌，他還說了些什麽？”
老者回道：“說了規矩，要求我按時上班，按時下班，在自己的工作做完之後，才可以去修行，吸取什麽人間煙火氣和活人精氣，但都有詳細的刻度，禁止多吸一絲，違者重罰甚至處死。”
禹飛點頭，笑問道：“應該規定了工作內容吧？”
老者回道：“是的，上仙明見，給小老兒分配的是染布。”
“此前做過嗎？”
老者訕笑道：“沒有~”
禹飛思索了一下又問道：“有沒有和你說修行體係，就是練氣一階到三階的事。”
老者忙點頭道：“有的有的，他說吸食人間煙火氣可以到練氣一階，然後配合吸食鬼氣到練氣二階，此後就可以去吸食活人精氣，到練氣三階。”
“到練氣三階之後呢？”
老者回道：“之後是說可以去豐都鬼城等鬼界修煉，那裏都是仙人，隻要去了那裏，長生就指日可待了。”
禹飛心中暗笑，這蠱惑鬼的套路倒是一套接一套，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混雜一起，隻要這些鬼魂對成仙逍遙、長生不死有一點點，那就會老老實實的聽從分配去幹活，如此一來這個體係就形成了一個閉環，維持穩定的運轉。
禹飛看了眼豐都鬼城的方向，眼神微眯，忍不住讚歎，這手段玩的妙啊，居然將不利因素轉為有利因素，讓社會秩序以這種奇特的方式運轉，不僅解決了內部矛盾，還讓民眾安居樂業，享幸福太平，又讓陰靈地界得到源源不斷的鬼修補充，保障了基層鬼修數量，獲得了無數免費勞動力。
禹飛不由得想起吋獷祖輩設計的火種傳承小隊，讓一代代人陷入無限循環的背叛與自相殘殺，以此來篩選絕對忠誠的存在。
而陰靈地界的設計更為巧妙，也更難，因為它是將兩個對立麵生生變成了互助共生，這份手腕和心計讓禹飛也感到心驚。
自己出現在這裏，或許一開始就在那鬼王的監督之下了，隻是礙於我的身份不好摻和，甚至可能還下令了這安樂鄉的守備軍官刻意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禹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驗證了心中猜想，自是欣喜，朝戒指內看了一下，發現沒有適合這老頭的丹藥，隨便給一顆都能撐爆他。
想了一下道：“給你喝口酒吧，我幫你煉化。”
老者自然大喜不已，連連稱謝。
禹飛給了他一口酒，幫他煉化了酒內靈氣，隻是一小會，這老者就從沒有修為的鬼魂，晉升為練氣二階的鬼修了。
禹飛收了手道：“你已經到練氣二階了，雖然我可以繼續幫你提升，但多了會導致你根基不穩，而且我會覺得虧，所以就到這裏吧。”
小老兒哪裏管這麽多曲曲折折，見自己突然就晉升到傳說中的練氣二階了，隻顧納頭便拜，嘴裏不停地道謝。
禹飛將他扶起，送回那紅色條幅內，小老兒隻聽說過練氣一到三階，想來是認為這練氣二階已經可以上天入地了吧~
禹飛看著小老兒興奮的背影，忍不住自省，自己是否也曾和他一樣沾沾自喜呢？
都說眼界決定心的格局，而格局框定人的命運，所以在腳到達之前，眼一定要先到達，不然免不了原地踏步卻不自知，反誤了前途。
但願這老者不會忘乎所以，然後被那練氣三階的鬼修一刀砍了。
禹飛擺擺頭，不再理會，他與我解惑，我與他機緣，等價交換，就如同這安樂鄉的活人和鬼魂一般，等價交換。
禹飛看著天邊，剛好又是晨曦初生的時候，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又飛回那通往安樂鄉的官道上，喚出萬福、狄安和鬆洛三人，一襲白衫，一柄青傘徐步入城，在沿路人呆滯而懷疑人生的目光中，第三次步入客棧。
那掌櫃也是愣了一下，笑道：“客官真是個妙人。”
禹飛也笑著回道：“掌櫃的才是妙人，在這糊塗之鄉能保持清醒，遺世而獨立，當真妙不可言。”
掌櫃看著禹飛上樓的背影，塞了幾顆花生米進嘴裏，思索禹飛的話，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急聲對小二吆喝道：“來福，馬上燒一壺水給白衣俊哥兒送去。”
莫不是真要來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