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一念之仁
這一刻,時間似乎靜止。
艾米麗掩飾不住滿臉的驚恐,但眼神中流露的仍是信任和希望。先知則麵色猙獰,變形的眉眼和嘴角像極一頭暴躁的凶狼,他手中的利刃已經割破艾米麗的皮膚,幾滴鮮血正將刀刃的鋒口染紅,還有一滴集聚在刀尖處,似一顆奪目的珍珠晶瑩欲滴。
卡爾和菲尼仍舊蜷身昏倒地上,四下的族人如驚魂未定的猴群,或惶恐張望,或佯裝鎮定,或虛張聲勢,或畏足不前,他們的兵器在火光中映著寒氣,雖然雜亂無章卻也織成一張利齒之網,將卡爾等人禁錮其中。
凱文心急如焚,雙眼中迸發出怒火,他真想飛身撞向先知,可又害怕艾米麗受其所累,這般焦慮和無助猶如毒藥一般混入血液,在他體內任意奔流,而他的身體本能地與之抗衡,在血液流經之處,竟有絲絲縷縷的異能產生。
凱文驚詫於這種神奇的感覺,像是那種無數次想要激發的潛能,又不像那種無法控製的肆意爆裂,它們似有生命,又似能感知凱文的想法,無數股能量瞬間充盈凱文的右臂,隨著一聲悶喝,它們變成開閘的洪流,勢不可擋地攻向先知。
先知的肩頭被直接擊中,他的手臂一麻,大刀幾乎把持不住。這種法術對於先知而言並不陌生,他本人早已駕輕就熟,隻不過因為進入幻城之後的數次失手已令他滿心狐疑,如今又見凱文使出,心中更覺駭然不安,一個“你”字剛剛出口,又一股法術破空而來,正好打在他的手背之上,那把大刀終究還是脫手飛出。
艾米麗趁勢掙紮,怎奈力氣比不過先知,數度嚐試都被先知鉗製。凱文連續兩招得手,對異能的掌握更多一份把握,第三招隨心而發,準確打在先知胸口,頓時將先知打得滿口是血,身體撞開詩安重重摔倒在地。
詩安嚇得尖叫一聲,旋即用身子擋在凱文與先知中間,雙膝跪地雙臂平攔,衝著凱文大聲喊道:“偉大的真神!求您手下留情!”
轉瞬之間情勢突變,一幫族人隻道先知觸怒神靈,才會遭到真神這等教訓,嚇得他們扔掉兵器跪伏在地不敢妄動。
艾米麗急忙拾起一把兵器,揮刀直取先知,不料被凱文從身後拉住:“艾米麗,這個人讓我來,你去救卡爾和菲尼。”
艾米麗輕哼一聲側身閃開。卡爾和菲尼身旁的幾名族人瞥見艾米麗靠近,連忙跪著向後退縮,騰出足夠的空間任由艾米麗施為。
凱文邁前兩步,衝著一意阻攔的詩安沉言:“詩安,你讓開!”
“不!”詩安麵有懼色,身體卻絲毫不讓,“偉大的真神,求求您放過先知吧。”
“他蓄意謀害挾製真神,蓄意篡奪酋長之位,蓄意將普拉托達爾據為己有,他這是死有餘辜!”
“可是……可是他是……我的父親……求您看在我……我……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求您饒他一次吧。”
雖說早已猜到這點,但是聽到詩安親口承認,凱文心中仍然猛地一沉。
先知掙紮著撐起上身,喘著粗氣吼道:“詩安……不要求他!”
“不要!”詩安的淚水奪眶而出,“我願以身頂罪,隻求您放過我的父親!”
“詩安!你……”先知咳出一口鮮血,嚇得詩安跪爬到他的身邊,將他的身體一把抱住:“父親,您不要說話,不要說話……嗚嗚……”
先知嘴唇顫動,擠出一句不知是說給詩安還是凱文聽的話:“他不會殺我……我死……他們都得死!”
凱文冷笑一聲:“我確實不會殺你,但是你的女兒,我可不敢保證她會平安無事。”
“你敢……”話音剛起,先知再次劇烈咳喘起來。
“憑什麽不敢?如果你不交出解藥,我很難保證我的朋友會做出什麽事來。再說,用我們幾個人的性命換你女兒的性命,這樁買賣你並不虧。”
“岩狼!”先知氣得渾身哆嗦,身旁的詩安更是哭得如淚人一般。
“你早已知道我不是岩狼,他在被你殺害那天就已經死了,他所留下的隻有一縷殘魂和一些足以瞞過你的破碎記憶。”
“你……好歹毒……”
“歹毒?這個詞用在你身上可能更加恰當,你是處心積慮,而我和灰曜隻是為了自保。”
先知驚得瞪大眼睛,掙紮著坐直身子:“灰曜……你怎麽知道?”
“岩狼跟灰曜早已相認,隻有你才會相信他們兩人會老老實實的聽你擺布。”
“都是你……都是你!”先知一口氣沒能提上來,竟然憋得暈死過去。
詩安緊緊抱著先知的身體,抽泣哀憐已被低聲的喃喃替代,可誰也聽不清她在念叨什麽。凱文見她身影淒涼不由心頭一軟,微歎之中竟不知是為了她還是為了自己。
此時卡爾和菲尼已然醒轉,他們同艾米麗一道將部落眾人的兵器盡數收繳,又將眾人趕進一幢建築,由菲尼負責看守大門,卡爾和艾米麗則返回凱文身邊。他倆並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除去猜測一二,也不便在此時發問。
如此沉默片刻,詩安忽然抬起頭來:“真神,如果我把虱蠍的解藥交出來,您能不能放我們一條生路?”
“能!”凱文不假思索地衝口答道,隨即又後悔得想收回此話,可詩安已經堵住他的退路:“您是真神,說話絕不能不算數!”說著,她扯下那串獸牙項鏈扔到凱文腳邊,“最大的那顆狼牙中藏有解藥,一人一顆就能殺滅體內所有虱蠍。”
凱文將信將疑地拾起項鏈,很快就察覺狼牙的吊環處有些異樣,拔出後才發現狼牙之中竟然是空的,數顆紅色的藥丸便藏身其中。
既然項鏈是詩安的貼身之物,並且她又經常出入荒村,隨著攜帶虱蠍解藥自不會假,凱文對此深信不疑,從狼牙中倒出三顆藥丸,轉身交給卡爾和艾米麗:“你們趕緊把這藥吃了。”
卡爾咽下藥丸後去找菲尼,艾米麗忍不住發問:“凱文哥哥,這是什麽藥?”
凱文快速答了一句:“等把這裏的事了結再慢慢跟你們說。”隨後對詩安道,“你們走吧。”
“可是……我們還能……去哪?”
詩安的眼淚流個不停,滾燙的淚水滴在先知臉上,竟把他從昏迷中喚醒。凱文見狀又重複一遍:“詩安已經獻出解藥,你們可以走了。”
“詩安……”先知仰頭詢問,隨即又搖頭歎息,“唉,我輸啦。”
詩安輕聲勸道:“父親,沒事啦,真神已經答應放過我們……”
先知閉緊雙眼久久沒有出聲,到最後示意詩安扶著他站立起來,仰天長歎道:“我苦心經營幾十年,沒想到……竟然敗在你手上!”
凱文淡然回應:“這裏本就不屬於你,就算你用盡畢生心血也是枉然,如今的情形對你和詩安來說,應該算是最好的結果啦。”
先知垂首扼腕,不再接過凱文的話茬,而是對詩安道:“我們走吧。”
“父親,我們去哪?”
“哪裏有口飯吃我們就去哪……”
詩安滿眼悲切地望向凱文,凱文終是不忍:“你們還是回部落吧,我會向酋長說情,隻要你們從此安分守己,今天發生的一切就不會有人再提起。”
“真的嗎……”詩安的興奮勁剛起,就被先知打壓下去:“不,我們不會再回部落,此生是死是活,都是我們父女二人的事情……不勞旁人費心!”
“父親……”詩安想勸,可先知已然不聽,她隻能攙扶這先知慢慢踱向幻城邊緣。
凱文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將他們二人喚停。
先知慘然道:“這麽快就後悔啦?”
凱文懶得費這等口舌,隻管說道:“現在色天太黑,你又有傷在身,加上結界未消,還有烏米亞司守在外麵,我看你們還是等到天亮,我送你們一程。”
“不用你在這裏虛情假意……”先知一激動,胸口的痛楚便襲來,迫使他不得不停下來咳喘止疼。
詩安勸道:“父親,真神說得沒錯,我們就等天亮再走吧。”
先知扭頭怒目,可很快又移開目光。詩安抽泣道:“父親,都是我不好……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不聽您的話啦……”
先知垂頭無語,邁步挪向篝火。
凱文從詩安的話中聽出一些什麽,雖然沒有相問,心中卻難免生出一縷愧疚,更是不知如何麵對,尤其當詩安與他擦肩的刹那,他明顯看出詩安眼中有種東西,就似一根針芒刺入他的心頭。
他想抬起手臂攔下詩安,可終究還是任由她蹣跚而過,他想做點什麽,可想來想去隻想起一件事情。他把艾米麗喚到跟前:“你們還有水麽?”見艾米麗點頭,他便取出備下的食物塞進艾米麗手裏,“你把食物分了,記得給他們倆分點。”
隨後,他進到關押族人的屋內,恩威並施地說教一番。那些族人親眼目睹真神神威,又見先知落敗,自然無人再敢造次,所有人都俯首帖耳,甘願在廢墟中度過一晚。
此時門前的篝火已經點燃,凱文和三個朋友終於再次坐在一起。聽完這其中的經過,大家無不唏噓,卡爾歎道:“原來這裏麵竟是這般凶險異常,若不是你,隻怕我們到死都不知道因何送命。”
艾米麗卻道:“凱文哥哥,那詩安怎麽辦?”
“她嘛……”凱文內心百感交集,神色卻坦然自若,“我想把她送去卡拉達斯要塞,那裏過往客商很多,即便他們語言不通,也不會引起旁人注意。”
“你倒是想得周到。”
“先知雖然可惡,詩安卻是無辜,再說,她還拿出解藥,也算是把恩怨一筆勾銷了。”
“我覺得不是。”艾米麗一臉壞笑地衝卡爾和菲尼使眼色。
“你在說什麽呢?”
“我呀,就是覺得詩安對你跟對別人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啦,因為我是真神嘛。”
“才不是呢。”
“算啦算啦,不跟你說這些,盡是一些無憑無據空穴來風的事情。”
看著凱文的窘樣,卡爾等人全都壞笑起來,凱文跟著一起傻笑,連日來的焦慮艱辛終被這一笑輕輕掃去。
次日清晨,眾人剛剛從結界中穿出,烏米亞司就從巢穴方向直撲過來。不少人嚇得放聲大叫,唯有凱文從容地取出符墜,飛身落在巨蠍背上,儼然就是一名降龍的騎士。
眾人驚歎之餘想法各不相同,隻有艾米麗奔至巨蠍麵前:“凱文哥哥,你這是施了什麽法術?”
凱文笑道:“你怕不怕?”
“不怕!”
“那你站著別動。”說著,凱文指使巨蠍把艾米麗夾上後背,喜得她一個勁地歡呼雀躍。
詩安在一旁看著,心中各種滋味不住流淌,她多想那個喜悅的女孩是自己,甚至覺得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等到艾米麗興奮勁過去,凱文指著與依莎貝爾的大致方位低聲囑咐:“漢姆隊長受了重傷,他應該還在那邊,你等會帶卡爾和菲尼過去看看。”隨後他又命令部落眾人去找酋長匯合,同時嚴令他們不得再與外族人發生衝突。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凱文帶著詩安和先知直奔部落防線,見著灰曜自是免不了一通解釋。灰曜得了解藥,又得知並非凱文故意回避,這才欣然接受。
凱文取出早已備好的金幣塞進詩安手中,卻不敢多看詩安那雙淚眼,甚至連詩安問起“我們還會再見麵麽?”也不敢回答。
先知心頭惱怒卻不能發泄,隻能強拉詩安上馬離去。
先知失勢,那些曾經效忠於他的族人自然轉投灰曜,也就意味著灰曜終於可以獨攬部落大權,那種舒心暢快自是無法用言語表達。至於很多疑問,他想問,凱文卻不答。其實凱文所想是該不該表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權衡再三以後還是作罷。
凱文擔心要塞傷兵安全,特意再三囑咐,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事放心不下,所以借釋放烏米亞司之故與灰曜作別,待到巨蠍返回巢穴,才匆匆忙忙飛身去尋依莎貝爾。
等他發現卡爾等人時,卻被告知漢姆和依莎貝爾已經離開,他心中惦記便忍不住多問幾句,沃哈瑪告訴他,漢姆的傷略有好轉,勉強能坐上馬背,而依莎貝爾看上去十分憔悴,整夜都不曾睡上一會。
“她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沃哈瑪搖頭,凱文暗自神傷又不得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命沃哈瑪帶隊返回防線,然後對卡爾道:“這裏的事情也差不多啦,我們回家吧。”
“這就回去?”
卡爾不解,艾米麗也急著發問:“幻城的秘密還沒解開呢,怎麽就回去呀?”
凱文神神秘秘地拿出那本書冊,略帶炫耀地說道:“所有秘密都在這裏。”
“快給我看看。”艾米麗將書冊奪過,卡爾和菲尼急忙湊近,翻看數頁之後,艾米麗失望至極,“凱文哥哥,這裏麵的字你認識?”
凱文搖頭,艾米麗急道:“那你怎麽肯定它就是秘密?”
凱文笑著把經過簡單說了,又道:“瓦奇人應當能看懂這些文字,所以我想盡快趕去塞布隆,但是我又不放心你們,所以,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艾米麗這才點頭:“凱文哥哥,那我們就等結果出來後再繼續冒險!”
“當然!”凱文刮著艾米麗的鼻子笑道,“冒險的事自然少不了你!”
幾人開懷暢笑,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接下來究竟會麵對怎樣的危險和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