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蠍毒攻心
返回營地時已是黃昏剛過夜色初起,輪值的守衛已換作另外一隊。眾人向凱文見禮,凱文卻在人群中尋找熟悉的麵孔。這幾人當中,雖說仍有幾個見過,但昆西不在其中,這讓凱文覺得無聊的同時也感受到一絲冷漠。
他懶得與那幫人囉嗦,也沒心情再與新任隊長拉攏關係,草草吃過晚飯後便鑽進帳篷。回想起下午勸退依莎貝爾的經過,他的心情這才有了些許好轉,笑容也漸漸爬上他那疲憊不堪的臉頰。
關於這場精心策劃的“騙局”,他頗有一些得意,且不說裝瘋賣傻般重複上午的詞句,也不論從馬背上一飛衝天的異景,單就那布片上的話語而言,已是費去他好大一番心思。
“現在回頭,或能救凱文一命,若執意向前,凱文必死,漢姆也不會再有活命的機會。”他默念著這段話,笑意再一次綻放出來,但他並不知道依莎貝爾的想法,如果沒有層出不窮的詭靈怪事作為鋪墊,如果沒有漢姆的死裏逃生作為佐證,她絕不會輕易相信一塊布片上的隻言片語。雖說最終她還是決定回撤,但她心中的疑慮一絲也不曾消減,對凱文等人的安危一刻也不曾釋懷。
對於凱文來說,能避免一場流血衝突已是功德圓滿,何況還順帶幫助依莎貝爾脫離險境,這讓他更是覺得一夜一日的辛苦勞頓值了。他便這般心滿意足的酣然入睡,直到後半夜,一陣異樣的感覺把他喚醒,他下意識地捂住心口:“難道虱蠍提前發作啦?”
他驚得一骨碌坐起身來,細品之下才發覺這種感覺並非難受,而像是一種浪花拍擊空穴的共鳴,他記得這種感覺曾在數天前出現過一次,當時正值幻城顯山露水,如今再次產生這種感受,莫非幻城……
凱文滿心期待地爬出帳篷,在他的想象中,夜間的幻城應當晶瑩剔透,一如日間的金碧輝煌,可當他極目朝著幻城方向眺望,黑夜之中除了朗月稀星,其他的什麽也看不見。但他相信自己的感覺不會有錯,那種來自心底的震顫隻可能與幻城有關,所以,就算可能一無所獲,他也決定走上一遭。
此時守衛們睡得正酣,凱文沒打算驚擾他們,隻把帶藥的隊長叫醒:“我準備趁夜探探烏米亞司的虛實,你把藥先給我,萬一不能及時趕回也不會錯過服藥的時間了。”
那名隊長遲疑不決,凱文正色道:“你還有什麽疑問麽?”隊長仍在支吾,凱文拉下臉色:“先知一心降服烏米亞司,你是打算從中作梗還是……”
隊長嚇得連聲道歉,又把藥水雙手奉上。凱文接過藥水冷言一句:“我會盡快回來。”說完雙翅一振便沒入夜色之中。
凱文對幻城的方位早已諳熟於胸,今夜又有月光清灑,迷失方向一事全然不用放在心上。沒用多久,一團碩大的黑影便從黝黑的幕布中隱約現出,與此同時,渾身布滿光點的烏米亞司也橫在前進的途中。
他知道烏米亞司的厲害,急忙拉升高度從它頭頂飛過。那巨蠍掃動十數道光束搜尋凱文的蹤影,終因光束射程有限不得不作罷。凱文卻不敢掉以輕心,他對巨蠍的手段頗為忌憚,如果它尾隨跟蹤,再伺機偷襲……他不敢往下細想,索性懸在空中靜靜等候,直到巨蠍的腳步聲遠去並很久不再響起,他才略微放鬆防備繼續飛向目標。
從遠處看,幻城確實一片漆黑,但身臨其境之後,他發現此處的夜景別有一番滋味、美得令人陶醉。在皎潔的月光中,無論是高大的建築,還是矮小的柵欄,都披著一層輕柔的衣裳,白日間的莊嚴肅穆變得冷峻安寧,陽光下的清雅秀致也幻成幽靜神秘,間或閃動的熒光,更為這種奇景增添無比生趣,尤其在不遠處的一個地方,熒光更是集中、閃動更是頻繁,遠遠望去宛如聚集著一大片螢火蟲。
凱文心中既激動緊張又感慨好奇,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飛向那片熒光,來到近前才驚駭的發現,閃著熒光的竟是一具具骸骨。他本能的想要逃開,猛然想起薩古蘇瑪曾把屍體安置在廣場中,如果故事沒有謬傳,那麽此處應當就是達倫達斯的住所。
他興奮得雙手發顫,可就在掏出火石、火光初現的刹那,他驚訝得差點叫出聲來,因為周圍的景物竟與他聽故事時的構想如出一轍,幹涸的水池、倒塌的雕像,甚至路邊石上雕鑿的花紋都是一模一樣。
“這個地方我肯定來過!至少,古澌汀肯定來過!”他堅信隻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一切,尤其當他走到大門前時,那扇厚重的木門就像一個久遠的記憶被重新喚起,陌生中透著熟悉,恍惚中還帶有一絲莫名的親近。
鑽過木門的縫隙,凱文已無法滿足火石所能給予的咫尺視界,他努力將火石舉起,隻希望能看得更遠見得更多,卻沒曾想邁動的雙腳被斷落的欄杆所阻,身體重心頓時偏失,他輕呼一聲向前栽倒,雙手下意識地尋找支撐時火石脫手而出,火苗砸在地上濺起數點火星,隨後戛然熄滅。
他暗自罵了一句,揉了揉摔疼的部位,又探手去尋火石。當他的手抹開積塵觸碰地麵向前摸索時,一種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忽然想起幻境中的遭遇,如今地麵的光潔程度以及石塊之間的縫隙和拚接都與當時的感觸一模一樣。
一種久違的恐懼悄然爬上他的心頭:“難道,那幻境竟是真的……”
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並無限擴張著兩隻耳朵的聽覺範圍,以至於尋覓火石的動作也變得極為緩慢,哪怕最終將火石攥在手心,也不敢再將火石點燃,似乎隻要火光一起,就會有僵屍怪獸從四麵八方奔湧過來一般。
還有一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為什麽賽琳娜的僵屍野獸會與幻境同時出現?”但他沒作多想,甚至沒想著為這個疑問安排一個合理的解釋,他隻是一味地說服自己不要慌亂,畢竟那幻境已過去多時,與僵屍怪獸也有過多次交手,何況今時今日還有一雙翅膀相助,即便它們再度出現,又有什麽害怕可言。
他終於鼓起勇氣點燃火石,臆想中的場景自然沒有出現,他禁不住長籲一口,可就在他準備重新探索這座宅邸時,遠處傳來了烏米亞司沉重的腳步聲。
凱文側耳傾聽,那腳步聲明顯由遠及近,他自知不是巨蠍的對手,也知萬一被它堵在室內更是糟糕,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出門,掐滅火石後騰空躍起,迎著巨蠍的腳步聲方向飛去。
此時巨蠍已靠近幻城邊緣,它敏銳地捕捉到凱文的氣息,疾馳的腳步硬生生刹住,頭頂的光束衝著凱文的方位不停掃射。
“這家夥,真是陰魂不散啊!”凱文恨得牙癢癢的,卻不敢有絲毫大意,他正想著該如何將巨蠍引離此地,卻見它突然縱身躍起,碩大的身軀朝他直衝過來。
凱文對這一招早有提防,自恃飛行高度遠超巨蠍能躍及的極限,他甚至還在暗笑那巨蠍不自量力,可就在他等著看巨蠍摔落地麵的好戲時,一團泛著熒光的東西從巨蠍身上噴出,那團東西在空中如漁網般迅速散開,劈頭蓋臉地向凱文罩來。
凱文驚得振翅閃避,可那些熒光物來的太過突然,雖說他避開了其中的絕大多數,但仍有不少熒光物濺到他的身上,一股濃烈的腥臭味直衝他的腦門,眩暈的感覺隨之而生。
他暗叫“不妙!”竭力扇動雙翅向後猛退,可那些熒光物滲入他身體的速度更快,僅僅過了半分鍾,他已感覺渾身麻痹,不但雙翅不聽使喚,就連視聽和呼吸也變得越來越困難。他試圖用殘存的意識做最後的掙紮,可他的身體就像折羽的老鷹,從半空直墜而下,重重摔進一處荒蕪的苗圃中。
巨蠍對這一擊信心十足,並且凱文墜落之後氣息全無,它得意地揚起雙鉗,如同一名得勝的角鬥士,趾高氣昂地返回巢穴。
然而凱文並沒有死,若不是他對毒藥有足夠的免疫能力,這一次隻怕厄運難逃,但即便如此,自我排解巨蠍毒液的毒性仍費去了大把時間,等他從昏迷中悠悠醒來,已是天光乍亮霞光初上。
他來不及顧及身體的傷痛,也來不及唏噓墜落位置的幸運,更來不及感慨幻城的壯美和瑰麗,他睜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伸手去掏虱蠍的解藥,可裝藥的瓶子在他墜落時已經破裂,其中的解藥早已一滴不剩。
“完啦!”凱文頓覺五雷轟頂,身體卻一刻也不敢耽擱,徑直朝著部落的方向猛衝。他幾近瘋狂的祈禱,隻盼望虱蠍能晚一點發作,或者,在取走他的性命之前,能多給他一點時間,哪怕必須經曆不堪忍受的折磨。
然而,他卻無法離開幻城半步,因為有一層空氣牆將幻城籠罩,不管他從什麽角度什麽位置,不管是飛是走,不管用怎樣的速度,都會遭到空氣牆的阻隔。更要命的是,他的心頭已經開始出現異樣,一種似痛非痛的感覺越來越強,駭得他豆大的汗珠直冒。
即便他能猜到空氣牆就是幻城的結界,是幻城時隱時現的根源,可他怎麽也猜不出這層結界何時才會再度失效,他情願這是另外一場幻境,然而心頭的絞痛越來越明顯,這一點恐怕無法用“幻境”一詞敷衍過去。
他不想以這種方式死在這裏,可他的努力與抗爭就像拳頭打在棉花上,也像在蛛網上幻滅所有希望的小蟲,他甚至看見沙狐從他眼皮底下悠閑而過,但是任憑他揮舞雙臂嘶聲叫嚷也不能嚇住它一絲一毫。
那一陣緊過一陣的心絞似是死神的召喚,他悲號一聲,強忍著痛楚飛回達倫達斯的住所,跌跌撞撞闖進大門,口裏不停地念叨一句:“藍色瓶子,紅色藥丸……藍色瓶子,紅色藥丸……”那是酋長記憶中的續命之法,命懸一線的他隻能把所有賭注都壓在上麵。
幻城傾斜依舊,但凱文的足下已然飄忽,光滑的地麵頓時變成巨大的阻礙,他不知摔倒了多少次,好不容易才半跪半爬地摸到樓梯旁邊。
二樓的房間不在少數,灰曜卻未指明準確的位置,除了一間間逐個排查,凱文再無其他辦法,然而虱蠍不會給他更多的時間,他的心髒正被它們一點點啃噬,他隻覺得心中已是千瘡百孔,濺流的鮮血正在充滿他的身體,就連眼睛都變得血紅。
隨著一口鮮血噴出,凱文再次摔倒在一扇房門前,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意識也在一點點流逝,他拚盡力氣爬起身來,可腳下已經軟到無法站立,他試圖尋找一個支撐,整個身軀卻如倒塌的雕像一般砸向房門。
倒下的房門卷起室內的灰塵,在透射的陽光中如群魔亂舞。凱文將最後一線希望投向室內,昏黃的光線將牆角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照得若隱若現,光帶和塵靄成為它們的觸須和爪牙,光影流轉中似乎傳來陣陣陰森嘲諷的笑聲。
此時的凱文已虛弱到無法站起,他艱難地爬向牆角,抬手之間忽覺臂膀酸麻失力,若不是手掌已經勉強搭在架角邊緣,隻怕他再也不能第二次探出手臂。
幸好架子曆經數百年早已存有腐朽殘破之勢,凱文用上的力道雖然不大,架子終也垮塌下來,上麵的瓶子罐子隨之盡數摔落,伴隨著刺耳的碎裂聲此起彼伏,各色藥丸藥水混雜在破瓶爛瓦中散得滿地都是。
凱文已顧不上細細分辨,隻要見著紅色的藥丸就抓起塞進口裏,怎奈他的這般自救也阻擋不了虱蠍的蠶食,一陣強烈的絞痛襲來,他終是無法承受的暈死過去。
一切喧囂在這一刻重歸於死寂。
等到凱文再度睜開雙眼,室內的陽光變得更加耀眼。他揉著酸疼的眼睛,體內忽然一陣翻騰,一股夾雜著腥臭的黑血噴湧而出,濺得他滿臉滿頭都是。他懶得理睬那些汙穢之物,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一個問題上:“我還活著嗎?”
很快他就發現體內的異狀已經消失,視聽感覺皆已恢複正常,四肢也重獲力量,就算爬起身來也感覺不到那種虛弱和無助。
他始終懷疑這是死後的幻覺,可當他使勁掐住自己的胳膊,那種痛感卻真實得不能再真實,他哎喲一聲之後竟謔謔地笑了起來:“這樣也行?這樣也行!”
望著滿地的碎片和藥丸,他又不禁感慨:“若不是這裏有續命的良藥,若不是我對毒藥有一定的抵抗能力,隻怕這一次……唉,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就是不知那位達倫達斯現在何處,如果能見到他,我一定得好好感謝一番……”
他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著,就在他側轉身子準備出門時,忽然驚恐地大叫出來,因為在他身後,有一個人影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