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裏逃生
陽光不僅驅散了黑夜,也為凱文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勇氣。他解開了纏在腰間的繩索,輕輕把藤盾移開了一段空隙,探頭觀察外麵的情況,直到他確認除了一頭死狼,一大片狼藉的樹葉和泥土,再無其他異常之後,他才重新縮回了地坑。
凱文暗自高興,看來狼群不是被全滅就是已經撤退,他的任務總算完成了。凱文得意地長嘯一聲,把憋了一個通宵的鬱結之氣痛快地釋放出來。爾後,他再次確認了一番外麵的動靜,這才取回匕首、推開藤盾爬了出去。
在地坑裏蜷縮了整整一夜,重新回到陽光中、回到寬闊的樹林中,凱文頓時覺得心情舒暢了很多,他舒展了一番僵硬的四肢,又扭動了幾下酸疼的腰杆,然後張開雙臂閉上眼睛,痛痛快快地伸起了懶腰。可是,就在凱文暢享痛快的時候,兩匹惡狼突然從灌木叢中躥了出來,一下把他撲倒在地!
凱文瞬間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麽,他試圖拔出匕首,可是那兩頭狼似乎早有分工,其中一頭死命咬住了凱文的右手向後拖拽著,另一頭狼則趁著凱文摔倒的機會,直接騎上了他的胸口,血盆大嘴不由分說地朝著他的咽喉咬去。
哈裏雖然有多年的殺狼經驗,可他並沒有真正跟狼較量過智謀,所以他在向凱文傳授經驗時,自然不會說到這些,他最多隻能告訴凱文,狼這種動物很聰明,至於它們能聰明到什麽程度,哈裏說不清楚,但在今時今刻,凱文有了徹徹底底的領教,哪怕是昨天深夜,他都沒有感受到如此的震撼,狼群的守株待兔,還有它們的超級耐力,已經遠遠超出了凱文的認知範圍。
隻是,凱文獲得這種領悟付出了太大的代價。
狼的尖牙利齒已經近在咫尺,凱文能清楚地嗅到狼嘴中散發出的腥臭氣味,能清楚地感覺到狼牙上滲透出的鋒利寒意,也能清楚地意識到狼牙刺破喉嚨是什麽樣的結果!可他的右手無法抽出腰間的匕首,他也沒有更多的時間進行思考和選擇,本能驅使著他抬起左手去阻擋惡狼的牙齒。
那匹狼豈容凱文掙紮,它準確地咬住凱文的左臂甩向一旁,張嘴繼續咬向他的喉嚨。凱文忍痛揮起了左拳,可前臂又被那匹狼側頭咬住。凱文掙脫後試圖抱向那匹狼的脖子,結果那匹狼已經狂怒起來,它瘋狂地撕咬著凱文左臂上任何可以咬到的位置,咬得凱文的左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再也無力招架。
那頭狼瞅準機會,再一次咬向了凱文的咽喉。
凱文終於明白了什麽是絕望,他拚盡最後一點力氣嘶吼出來,緊接著,一篷鮮血在凱文的眼前飛濺開來,熱騰騰的血液灼進了他的雙眼,灌進了他的口鼻。凱文清楚地感受到眼睛中的刺疼,嘴巴裏的血腥,卻感受不到狼牙穿透咽喉的痛楚,也感受不到鮮血噴湧的恐懼,更加感受不到靈魂脫離身體的悲涼,難道說,真正的死亡竟是這樣的感覺?
不,這並不是死亡!
在一片血色朦朧中,凱文隱約看到了一枚箭頭,一枚從狼嘴裏穿透而出的箭頭,那箭頭如同狼牙一般,離他的要害不過絲毫的距離。
“我還沒有死吧?我到底死了嗎?”凱文殘存的意識已經無法支撐他再繼續想下去,他試圖做點什麽,但他終究什麽也做不了,就此昏迷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凱文慢慢蘇醒過來。
溫暖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射在凱文身上,暖暖的,有種說不出的舒服。他勉強睜開被陽光刺著的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棵大樹下麵。
“我怎麽會躺在這裏?”凱文很納悶,他總覺得剛才做了一場噩夢,卻想不起夢見了什麽,也想不起什麽時候什麽原因睡在了樹下。他想坐起來,但立刻被傷口的疼痛牽扯得大叫出來。凱文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上、腿上、腰上到處綁著繃帶,活像一具木乃伊,他被自己的這副模樣嚇得又叫了起來。
凱文的叫聲驚動了不遠處的一個人,他快步來到凱文身邊,欣喜地說道:“小夥子,你終於醒了。”
“哈裏先生?”凱文看見哈裏,所有的記憶瞬間被喚醒,他頓時明白是哈裏救了他,也是哈裏為他包紮了傷口。
雖然在行動之前,凱文曾請求哈裏,讓他獨自一人來完成這個挑戰,但是哈裏始終放心不下,所以昨天離開凱文之後,哈裏就近找了一棵大樹爬了上去。整整一個晚上,他在樹上提心吊膽,尤其當聽見狼的嚎叫聲和凱文的慘叫聲時,他更是忍不住想幫凱文一把。但是夜色太重,他無法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再加上與凱文有約在先,以及對藤盾的信心,他才強忍著沒有下到地麵。當天光放亮以後,哈裏看清楚了下麵的情況,發現藤盾並沒有被攻破,四周也看不到狼群的影子,他懸著的心才落了回去。焦慮了一晚上的哈裏也感覺體力不支,倦意讓他打起了盹。直到凱文與狼再次展開了搏鬥,他才驚醒過來,總算在凱文的生死關頭救了凱文的性命。
如今算起來,這群狼共有六匹,凱文獨自殺死了四匹,哈裏射殺了兩匹,這對於凱文來說簡直就是重大的勝利,尤其在那麽危險的情況下連殺三狼還能自保,更加令凱文洋洋自得。哈裏對凱文的成績也是稱讚不已,他問凱文:“小夥子,現在感覺如何?”
“我現在有點後悔了,後悔自己不該太固執,不該不聽家人的勸阻。”
“後悔?”哈裏笑了起來,“是後怕吧?”
凱文皺起眉頭苦笑著,在哈裏的幫助下,他掙紮著坐了起來,靠在樹幹上使勁喘了幾口粗氣,努力克服著疼痛的感覺,等了片刻之後才說道:“哈裏先生,若不是您救了我,我隻怕早就死了。現在想起來,真的很害怕。”
“知道害怕並不是一件壞事,至少證明你開始成熟了。”
“成熟?”
“是啊,成熟!想當年啊,我跟你一樣。”哈裏不由回憶起當年的時光。那時候,哈裏跟凱文的年齡相仿,因為家境貧寒,他不得不參軍入伍混口飯吃。他憑著強壯的身體和過人的膽識,很快從新兵隊伍中脫穎而出,得到了上司的賞識。他當時躊躇滿誌,滿心以為天下之事沒有什麽能夠讓他畏懼,直到編入作戰部隊完成第一次戰鬥任務之後,他才重新認識了自己。那一次,上級命令哈裏所在的部隊前去剿滅一夥土匪,他們在山林中與土匪展開了激烈的搏殺。那場戰鬥足足打了兩個多小時,雖然最後土匪被全部殲滅,但是哈裏的戰友們也死傷慘重。看著漫山遍野殘缺不全的屍體,看著被鮮血染紅的土地,回想著殺敵過程中的殘忍和壯烈,哈裏渾身上下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他忍不住坐在屍體堆中痛哭著,感覺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若不是戰友遞給了他一壺烈酒,隻怕那一刻他早已經瘋了。
凱文聽著哈裏的回憶,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了顫抖,他抬起胳膊,努力想控製住這種抖動,可是不管他怎麽做,他的手掌和身體依然在那抖個不停。
哈裏見狀又笑了:“哈哈,你現在才開始發抖麽?看來比我強啊!”說著,哈裏從腰間摘下酒袋塞給了凱文,“拿著,喝上兩口試試。”
凱文咽下兩口烈酒,頓時感覺一股灼熱之氣從咽喉一直貫穿到胃中,然後迅速蔓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顫抖的感覺真的隨之減弱了不少。凱文頗為興奮地對哈裏說:“哈裏先生,這法子挺管用啊。”
“當然管用。”哈裏得意地接過酒袋,抿了一口,又把酒袋遞還給了凱文,“酒這東西啊,確實是個寶貝,打仗的時候可以壯膽,寒冷的時候可以禦寒,高興的時候可以添彩,悲傷的時候可以解愁啊。”
“哈裏先生,那您是不是從那之後才學會喝酒的?”
“也算是吧,反正那一戰以後,我幾乎每次打仗都帶著酒,打完之後就把自己灌醉。”
“那您後來還會害怕麽?”
“當然不怕啦!你可千萬不要以為我已經習以為常或者麻木不仁了,我是因為想通了一個道理,敵人就像這群惡狼,你不殺它,它就會殺你,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戰友的殘酷,我不願看見戰友們犧牲,所以我就隻能殺死敵人。雖然我的雙手沾滿了敵人的鮮血,但我的心中沒有一點愧疚,相反,我覺得自豪和驕傲。”
凱文點點頭,又喝了一口酒,然後望著那一片狼藉的現場發起了呆。哈裏問道:“怎麽啦,小夥子,又在想什麽?”
“哈裏先生,我感覺自己像在做夢一樣,雖然說我殺了四頭狼,可我的心裏怎麽感覺空落落的,提不起一點精神?”
“你這就是典型的興奮過度。”哈裏耐心地開導著凱文,“人嘛都是這樣,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越是投入越是專注,完成之後就會越空虛越失落,這種狀況很是正常。”
“是嗎?”凱文對哈裏的說法將信將疑卻也無可反駁,“哈裏先生,我之前決意殺狼隻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一個懦夫,但是到了現在,我突然覺得這一切似乎並沒有什麽意義。”
“小夥子,我說什麽來著?成熟,知道嗎?這就是成熟。”哈裏覺得凱文能有如此感受真的難得,於是把話題拉回到了這個字眼上。
“這就是成熟麽?”
“小夥子,一個人是否成熟,有很多方麵可以體現出來,但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會對自己所作所為的是非曲直進行思考和分辨,你現在開始害怕,開始考慮後果,開始思考這件事情的意義所在,就證明你已經開始成熟了。”
凱文若有所思地答道:“這麽說來,這事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了?”
“這個嘛,你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去想,我們眼下最要緊的是必須趕緊離開這裏,你的傷需要回去好好治一治。可是你現在動彈不得,你可有什麽好主意?”
凱文見哈裏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心想他多半又在考驗自己:“哈裏先生,我現在動彈不得,一動就渾身疼痛,除非你讓我在這裏養上幾天,否則的話就隻能勞您的大駕了。”
“怎麽說?”
凱文衝著藤盾努了努嘴:“不知道您現在還有沒有那麽大的力氣,能拖得動我,再加上六匹狼?”
哈裏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小子,歪點子還真不少啊。不過話得說回來,我拖你回去可以,但是你得多加一倍的鴨子作為酬勞。”
凱文知道哈裏是在逗趣,自然大方地回答:“行,隻要您的鴨圈夠大,您要多少鴨子就給您多少鴨子。”
打趣歸打趣,真要拖著一個大活人和六匹死狼在山路上行走,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更何況哈裏年歲不小,力氣遠不如從前,他隻能走一段歇一段,好不容易在日落西山之前趕回了溪邊的小木屋。
哈裏用完最後一點力氣幫著凱文清理完傷口上好藥,倒頭就睡著了。凱文這一路上也沒少受折騰,藤盾在地麵上的顛簸使得他的傷口疼得一陣勝過一陣,但他緊咬著牙,不願讓哈裏分心照料,所以他的精力也基本上消耗怠盡,在哈裏睡著的同時,他也顧不上疼痛,昏睡過去。
凱文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過來,發現屋內沒有了哈裏的蹤跡,屋外也沒有他的聲音。凱文掙紮著爬了起來,艱難地挪到窗前,整個院子裏確實看不見哈裏的人影。凱文心中納悶,一回頭看見桌上放著兩碗飯菜,這才猜到哈裏可能有事出去了。凱文寬下心來,盡量吃了些東西,爬回床上繼續睡覺。
凱文一直睡到了太陽落山,若不是一陣雜亂的馬蹄聲驚醒了他,隻怕他可以再睡上整整一個晚上。
馬蹄聲停在了屋前,好幾個人的腳步聲朝著門口奔來,隨後木門被猛然推開,哈裏帶著卡斯特和幾個仆從衝到了凱文的麵前。
卡斯特看著凱文滿身是傷的樣子,心中絞痛,劈頭罵道:“臭小子,你還知道活著!你怎麽不強死自己?”
凱文瞪了哈裏一眼,撐著上身靠坐起來:“父親,我這不是沒事嗎?”
“沒事?你都這個樣子了還叫沒事?難道真要被狼咬死了才叫有事嗎?”卡斯特氣得抬手要扇凱文,卻被哈裏攔住。卡斯特恨恨地說:“你真是氣死我了!要不是這位先生來報信,我都不知道你死哪裏去了!”
凱文又斜瞄了一眼哈裏,見他偷偷地衝自己笑了一下,就明白他沒有把真實情況告訴卡斯特,否則卡斯特一定會遷怒於他,說不定早把他撕成了碎片。凱文安慰著說:“父親,您真的別著急了,您看,我雖然受了點傷,但我獨自殺了四頭狼,這一回我倒要看看赫拉克伯伯怎麽看我。”
卡斯特聽凱文這麽一說,不免自責起來,心想若不是因為給凱文設了這麽一道門檻,凱文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副模樣。想著這些,卡斯特心中的愧疚和憐愛之情勝過了怒氣,他仔細查看了凱文的傷勢後,才繼續說道:“還好都是一些皮外傷,回去好好調養一段時間就會沒事了。臭小子,你以後如果還敢這麽亂來,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知道了,父親,下次我保證不敢了。”凱文知道卡斯特的氣已經消了,那句“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是卡斯特每次教訓凱文的結束語,所以凱文又開始跟凱斯特嬉皮笑臉起來,“父親,這次多虧了哈裏先生及時救了我,您就送他幾十隻鴨子作為謝禮吧。”
“這個當然。”卡斯特說著衝著哈裏施了個禮,“多謝這位先生救了我兒子的性命,若先生有何要求,盡管開口,我一定全力以報。”
哈裏知道凱文的傷他也有一些責任,當初如果一口回絕凱文,可能凱文不會因此受傷。不過回絕之後,凱文如果仍然一個人進山殺狼,那麽結果就不是受傷而是送命了。從這一點來說,哈裏又覺得幫助凱文也不完全是一種錯誤的決定。隻是眼下這種情形,哈裏知道把實情告訴卡斯特並不合適。好在凱文夠聰明,能夠跟著想到一處去,讓哈裏覺得很是欣慰,對於卡斯特的禮遇,他覺得有些難為情,於是婉言謝絕:“您言重了,救人也隻是碰巧而已,您不必客氣。”
話雖這麽說,但是卡斯特心裏仍舊過意不去,他把凱文接回家後,第二天便安排人專程把幾十隻鴨子和一些生活必需品送給了哈裏,還特地寫了一封短信,邀請哈裏隨時到家中做客。
至於凱文的傷,經過諾迪雅名醫的治療後已無大礙,他所需要的就是靜靜地躺在床上休養生息。可凱文哪裏是一個閑得住的人,他每天都要找來一些玩伴,輪番跟他們說著殺狼的英雄故事,在大家夥嘖嘖稱讚中,凱文找到了滿足,對於今後的打算也有了一些模糊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