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對棋藝
櫻花樹下的兩人唇與唇輾轉纏綿，繾綣裏淡淡的溫暖輕舞飛揚。良久，直到他肺裏的氣息全被榨幹，他一個激靈趕緊掙開葉寧，恐慌地往後退出一步，像避毒蛇猛獸一般。
“不，不能這樣。”此刻的蕤親王哪還有平日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樣子，他的眉宇糾結，悲愴搖頭，看得葉寧的心不由一顫。
“王爺，我們成親吧。讓我做你的王妃。”她雙眸直直睨著蕤親王，一字一句帶著無比的肯定，讓人沒有拒絕的勇氣。
蕤親王的心口驀地抽痛，尖銳的，像是有什麽血肉被拉斷了一般。他未嚐不想，可是隻能是奢望而已。眼前的女子冰雪聰明，睿智無雙，這樣美好的女子需要一個好男人珍惜善待，而不是像這樣一個垂死之人成為她的包袱、暗點。所以他已經沒有了喜歡她的權利。她不忍拒絕她，可是為了她的幸福，他不得不拒絕她。
“你該知道，我已時日無多，你又如何非要往火坑裏跳。”他苦澀地開口，明明想勾起一抹笑意，誰知唇角猶如被霜打了一般，生生僵硬。
“那又如何？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她望著他，眼神幹淨得猶如被雨水衝刷過的澄空，“這些我都不在乎，哪怕隻有一天，也就夠了。”
他死死咬住牙，仿佛隻有這樣才不會將動搖的話說出去。他的聲音帶了一絲荒涼，像瑟瑟的秋風，吹得人的心生疼，“聽我說，你以後的路還很長，到時你總會遇到一個適合你的人。而不是將你的青春、精力浪費在我這個將死之人的身上。如果是之前你說這樣的話，我會歡喜得不得了；如今你說這樣的話，隻會讓我痛苦萬分。我不需要你的可憐，你的同情，也不需要你的報恩。我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如果你隻是因為這些而想跟我成親的話，那就歪曲了我救你的初衷。”言畢，他低歎一聲，轉身徐徐而去。
葉寧沒有追上去，而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定定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粉白色的花瓣在空中四下飛揚，他的背影僵硬，幾乎是踉蹌而去。心頭的震撼和感動如潮水般將她席卷，這個男子有如此胸襟氣魄，讓人感到無盡的心痛。
良久，水氣蒙蒙的眸子泛起一抹堅定的神色。她一定要讓他在最後這段時間過上最幸福、最安定的生活。想著，她的臉上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她知道自己用什麽法子可以逼他乖乖就範了。她就不信他能抵得住自己的懷柔政策。
掌燈十分，她去流香亭找蕤親王了。葉寧走進房間，看到的情景讓她微微的失神，適逢蕤親王剛剛沐浴完畢，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藥香，白色的衣袍長而寬鬆，顯得他的清瘦，披散著的黑發還微帶這著濕氣，麵如冠玉的臉上五官晶瑩剔透，浸過水的肌膚有種透明的感覺，長長地睫羽上也沾染著濕氣，琉璃眸瞳如同嬰兒一樣的清澈！嘴唇淡得仿佛沒有多少血色……
此刻看著蕤親王，她的心裏有不舒服的感覺。這個男子蒼白飄渺得仿佛隨時要羽化成仙，飛上天際一樣的飄渺。心裏一瞬間有些密匝匝地刺痛。
“王爺……”她不由得出聲喚住他，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感覺到這個男人確切地在她眼前，而不是她看到的幻覺！
蕤親王抬起長長地眼睫，雙眸中如水一樣澄澈，也像天上的月一樣皎潔……看到葉寧時，略顯白皙的臉上有著一抹淡笑，卻讓葉寧皺起了眉！她看得出他之前的精神狀態比之前更差了。
“有事嗎？”蕤親王將披散在肩頭的幾縷青絲撩到後麵，神情自若地說。而實際他平靜的表麵下，他的心中翻江倒海。今天與她唇齒繾綣之後，他便一直心緒紊亂。一直自詡是個自製力極強的人，卻沒想到在她麵前自製力脆弱得不堪一擊。
這是葉寧第一次進蕤親王的房間，整間房間布置得很雅致，翠玉蓮花香爐裏檀香環繞，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清香。內間與外間相隔的一個紫檀鑲玉雲錦大紗屏極為惹眼。葉寧在看清紗屏上描繪的女子時，驚得差點兒掉了下巴。
隻見紗屏上佳人著素色百花裙，廣袖飄飄，頭綰簡雅飛仙髻，青絲垂肩，玉簪斜插，玉帶繞臂，暗香縈際，麵若夾桃又似瑞雪出晴，目如明珠又似春水蕩漾，嫋娜纖腰不禁風，隻疑洞府神仙落入凡塵。
此佳人不是她又是何人？一刹那，她心狠狠地慟動了一下。隻見紗屏右上方題了兩行字，“正是玉臂輕揮花落盡，金履未至蝶先飛”，旁邊署名寫著楚淵。
楚淵，楚淵。她在心裏喃喃出聲。她隻知道他久負盛名，隻知道他的封號，卻從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或者是以前的自己根本沒有留意這些。淵，精深而廣博。這個字的確很適合於描繪他本人。
蕤親王看到葉寧的目光一直癡癡鎖定在那幅雲錦紗屏上，輕聲幹咳道：“見笑了。”
“沒有，很好。”葉寧紅唇輕勾，說得真摯。若不是早已烙印心間，如何能畫得如此活色生香、呼之欲出。
葉寧斂下心頭的感動，眸光一轉，淡淡莞爾道：“好久都沒有與人對弈了，不知王爺能不能滿足我這個小小心願？”心裏狡黠一笑，她就不信這樣時時刻刻在蕤親王的眼前晃悠，他就真能做得了柳下惠？
蕤親王眉頭一蹙，略一沉吟，輕笑道：“好。”他現在已經有些害怕與她的單處，他怕自己無法把持，可是看著眼前嫣然巧笑地她，拒絕的話卻是無法出口。唉，罷了罷了。
兩人在圓桌前坐定，葉寧替兩人倒上茶水，趁蕤親王不注意將一粒丹藥放進他的茶水裏。下棋極費心神，所以以免他過度勞損，她放了一粒養心安神的丹藥。
“忽侖，拿棋進來！”
“是，王爺！”忽侖很快就拿了棋進來準備上前幫忙擺好棋局！
“我來，你下去吧！”葉寧接過忽侖手中的棋子，頭也不抬地說道。忽侖不滿地看了一眼葉寧，這女人也真是的，淨在這兒打擾王爺！這麽晚了不讓王爺休息，還要勞神下什麽棋！
“你先下吧！”葉寧招呼著蕤親王，心裏則在考慮，為了能下的久一點，這一局就先讓他贏好了！
於是，兩人各執一子，在棋盤守喪廝殺了起來……一刻鍾過去了，兩刻鍾過去了，葉寧的視線越來越淩厲，雙眸中發出璀璨的光芒，身子也不知不覺挺直了，全身每個細胞都蘇醒了！
“怎麽會這樣？”葉寧看著棋盤上麵，怔怔地囁嚅著！因為一局完，蕤親王隻輸了一子！也就是說他舉手之間隻遲了她一步！這……震驚的看了一眼蕤親王！
“我不信！”葉寧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撿完棋，然後兩隻眼睛一動也不敢動的緊盯著棋盤。剛才一定是她大意了。
你一子，我一子，兩人重新開始……偶爾蕤親王會抬頭看一眼葉寧，他很少與人下棋，除了剛開始父皇和皇弟下過幾次棋後，就再也不見他們找他下棋了，皇弟說和他下棋會讓他想死的心都有，父皇也是輕歎一聲。後來就是上次去求訪天香豆蔻和靈悔大師下過棋，除此之外他沒和別人下過棋！
葉寧長這麽大都還沒有如此精神高度集中過，每下一步她都仔細考慮再三，前思後想才敢下手！蕤親王淡然的撚著棋子，偶爾看兩眼……第二局的結果出來了……葉寧死死地盯著棋盤，恨不得盯出一個窟窿出來……這次竟然是平局！這結果對她而言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琴棋書畫中她最得意的便是棋藝。她曾和無數位琴藝高手對弈過，從未有過敗績，如今自己卻被蕤親王輕而易舉地打敗。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再來！”蕤親王看向葉寧的眼眸中有著讚賞，她的棋下的很好，幾乎可以與他平手！一個女子有如此棋藝，難怪她說要下棋了！靈悔大師曾經說過，他的棋很難碰對手！而今天和她下棋，他感受很深。以棋觀心，她步步沉穩，縱觀全局，每一子都別有玄機。留有退路，攻退自如，她聰明得令人汗顏。恐怕靈悔大師說錯了，這世界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日就讓他碰到了一個。
葉寧下的越來越慢，每一步都嚇的非常的謹慎。時間過得飛快，兩人渾然不覺。盯著棋盤上麵許久許久，葉寧抬起頭來看著蕤親王，麵無表情的盯著他。
“累了嗎？那你去休息吧！”蕤親王放下手中的棋子，挑起茶盞啜飲。纖手直拍桌麵，眼裏濃濃的不甘，葉寧咬牙切齒的一句一句從牙縫裏蹦出來，“再來！”她不相信，依然是平局！
三局，除了一開始他輸了一子，其餘兩局都是平局！這讓她如何能接受？剛才一局，她放慢腳步，不隻是想的更仔細，而且連帶的觀察了他的棋路。結果讓她沒摸著任何有用的規律。她不相信找不出他的蛛絲馬跡出來！
蕤親王看了她一眼，再度拿起了棋子。寶笙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情景讓她驚訝的張大嘴，小姐和王爺下棋，很明顯下了整整一夜！
昨晚小姐徹夜未歸，她還想著小姐順利擒拿下了王爺呢。所以今天一早她就跑過來看了。可是此刻小姐為何臉色鐵青，她還從來沒見過小姐如此可怕的臉色呢？反觀王爺，雖然臉色也比平常有些慎重，但是相比小姐還算是正常。這發生了什麽事了？小姐怎麽這麽反常？
“小姐……”
此刻葉寧正猶豫著該不該放在這裏，是不是換條路走，被寶笙這樣一叫，她立刻回過神來，天呐！她這才注意到房間裏已經充滿了陽光，她竟然和蕤親王下了一夜的棋！自己的計劃呢！誘騙純情美男的計劃呢！自己一下棋就忘時間，完美的計劃竟然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當下，她將手中的棋子放下，垂臉幹咳道:“那個時間不早了，我就不耽誤王爺休息了。”說完她便趕緊嗖的溜走了。
等到房門一關上，蕤親王立刻起身坐到床榻上，身體瞬間僵硬，然後是渾身發抖。至少一刻鍾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忽侖，本王休息，任何人不能打擾。”
“是，王爺！”
蕤親王放下帳幔，才能在睜開眼睛，黑眸中滿是痛苦，充斥著死亡，再也找不到生的氣息。盤腿而坐，從懷裏掏出一顆黑色的藥丸吞咽下腹，修長的手指間執著一枚金針刺入自己的心髒。金針出來時已經變成了黑色！汗從他的頭發間、全身的皮膚處漸漸地如同下雨一樣冒了出來，瞬間身上寬大的袍子就已經全部浸濕貼在了他的身上。
良久，廂房內，蕤親王終於輕籲了一口氣，臉色也漸漸恢複一些血色，但是嘴唇還是白的嚇人！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
“忽侖！”
“是，王爺！”
“準備熱水！”他需要洗個熱水澡。
“是，王爺，忽侖已經準備好了。”忽侖跟著蕤親王身邊很多年，自然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內情。他知道爺似乎王爺過段時間就會發病一次，但具體什麽病？為什麽？他不知道。不過每次隻要王爺一旦吩咐不準人打擾的時候，都會在兩個時辰後，然後就會沐浴更衣！
蕤親王身體浸入熱水裏麵，閉著眼睛，最近發病的頻率越來越頻繁，而且每次症狀也越來越嚴重。這預示著什麽？他心裏很清楚！臉上浮出一絲苦笑，有些事終究是無法避免的。
回到琉璃苑來早膳都未用，葉寧蒙頭就睡。一直睡到過了午膳的時間，葉寧醒來睜開眼，腦中出現的就是蕤親王，不知道他現在幹什麽？於是洗漱完畢，隨意用了些飯食，便又跑去了流香苑。輕輕地拉開門，看到忽侖在外間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本來想叫醒他，轉念一想，葉寧收回了手，看了一眼廂房，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了門。
葉寧再次明顯的感覺到了藥香味！而且比前幾次她聞到的好像要濃烈一些！蕤親王早上又發病了？是因為和她對棋太過勞神的原因嗎？疾步上前，來開帳幔，看著床上的人平穩的呼吸著，看樣子睡得很沉。葉寧心裏緊繃的心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坐在床沿打量著睡著的人！
此刻的蕤親王側著身體，黑發垂在胸前，臉朝外，因為帳幔的原因，光線並不十分的明亮，但還是可以看得清他的五官，長長地睫毛卷而翹，濃而長，蓋住了那雙看了就讓她生氣的平靜的眼睛！皮膚白皙光滑，一看就知道沒有曬過太陽，像他應該多曬曬太陽，看起來才會健康一些！
眼睛再往下，白色的袍子鬆鬆的係著，露出修項玉頸，如同白玉似的鎖骨，看起來很誘人！葉寧心一動，睜大了眼，剛才心裏湧上來的感覺，那……那是什麽？她在肖想他的美色嗎？臉色一黑，葉寧搖了搖頭，看來這兩天她是越來越神經兮兮的了！轉回視線往下看，心髒平穩微弱地起伏著，微弱？葉寧定睛看著那起伏的胸膛，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這個男人在呼吸。情不自禁的用手撫上心髒部位，嗯，裏麵的心髒雖然緩慢的跳躍著。
“你來了。”蕤親王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女子，眼眸滿是剛剛睡醒時的惺忪和茫然！
看著他剛剛睡醒睜開眼睛，葉寧不自覺地浮上笑容，語氣也有著近乎於失常的輕柔，“你早上發病了？好些了沒？是不是因為和我下棋太勞神的原因？”她的心裏劃過一絲深沉的內疚。如此近距離地看著他，濃密的睫毛如同洋娃娃一樣可愛，而那雙平靜的眼眸此刻不可思議的清澈，仿佛嬰兒一樣的純淨！映在了葉寧的眼中！
在一個成年人身上，看到一雙如同純淨、毫無雜質的眼睛看，讓她發自內心的想放低聲音，就怕驚嚇住了他。
蕤親王睫毛微揚了下，唇角帶了淡淡的笑意，聲音輕柔得猶如天空中的一朵流雲，“沒事的，和你沒關係，老毛病的。”這時外間聽到說話聲的忽侖端著洗臉水進來，準備伺候蕤親王。葉寧接過忽侖手中的軟巾，輕笑道：“交給我吧。”
忽侖微微一愕，隨即點頭出去了。坐在床榻上的蕤親王眉心微動，望著眼前明媚如葵的女子，隻覺一陣暖流驀地輕輕緩緩滑過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