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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舍豆蔻

  榻上之人,光潔的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水,此刻眉頭緊蹙,闔著的眼皮上睫毛眨動,發幹的嘴唇緊緊抿起,看得出她此刻十分痛苦。方才太醫已經給她服過了九花還陽丸,雖然不能解她毒性,卻可以暫時抑住滲進心髒的毒性,這樣最多也隻能活過一個時辰。


  此刻她眼皮沉重得睜不開眼,昏昏沉沉的對外界還存有幾分感知,心裏不由嗤笑,眼下的自己也不過是等著油盡燈滅而已。


  突然間,慌亂而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步履聲節奏不一,葉寧聽出來是兩個人的腳步聲。“皇兄,你真的決定要這樣做嗎?”聲音帶著幾分猶豫,幾分悲傷,卻依然是那如珠玉墜地的聲音,葉寧聽出來說話的人是楚天羽。


  隻聽一聲幾不可聞的聲音徐然響起,接著用一種刻意保持平靜的口吻說道:“太醫說了,她現在撐不過一個時辰了。難道你願意眼睜睜地看她再也醒不過來?”說話的是蕤親王,在葉寧的記憶裏蕤親王的聲音一直都是溫潤親和的,而此刻,他的聲音帶了淡淡的淩厲,帶了不容置喙的堅定。葉寧知道這個男子雖然看似溫潤如三月春風,但一直都是一個有自己想法和決定的人,並不是看來如表麵那般的好說話。


  “我……”楚天羽張口說了一個字卻是說不下去了。眼裏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此刻,榻上昏迷的女子和此刻站在他麵前的皇兄,一個是他想真正寵愛疼惜的女人,一個是他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他不知道該如何抉擇,保留誰,又該失去誰?


  “難道你還有更好的辦法?”蕤親王望了眼榻上昏迷的葉寧,此刻的眼神複雜難言,是好幾種情緒的糾纏交織,憐惜,痛苦,淒涼,悲哀……甚至是絕望!是絕望。


  不相遇便可不相知,不相知便可不相戀,不相戀便可不相苦。此刻,他真不知道心係於床榻上的這名女子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之前他不止一次的問自己,從南禹回到京城遇見她,自己有沒有後悔過。後悔或者不後悔,很簡單的答案,他竟是回答不上來。他自詡不是一個多情的人,他也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般溫潤儒雅,其實他的骨子裏是冷漠而清高的,而是有著天生皇家的自負和驕傲。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入得了他的眼,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引起他的興趣。可是直到遇到這個心思靈巧、計謀層出不窮的女子時,他所有的冷漠、清高全都被她消融殆盡。


  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他想去抓住這樣的女子,想給予她世間的最好,想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想讓她永遠開心快樂。他不是一個喜歡被人牽住神經走的人,但直到方才在宴席上她倒下的那一刻,他滿腔都充斥出恐懼、痛苦的心情,他怕這個女子從此真的香消玉殞。那時他已經知道已經成了她攥在手裏的風箏,即便飛得再高也有絲線的糾葛。如果掙脫這股線,他便會如風箏一般失去方向,茫然無措。所以,心中隱隱有個聲音在呼喊他,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即便用他的命去換回她的。一直冥思無果的問題在這一刻也有了答案,那就是他不後悔與她的相遇、相知。沒有她的出現他的生活注定如死水般平靜,而她就像是那靈動無比的飛鳥,在他平靜色水麵上驚鴻掠過,激起水波無數。也激起了他心中的糾絆。


  榻上的葉寧此刻驚疑不定,不知蕤親王做了什麽樣的決定,會讓楚天羽如此的痛苦為難。她對楚天羽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腹黑冷血的認識上。在所有人麵前,楚天羽永遠要麽冰冷如霜、要麽邪佞冷笑,他永遠都是將自己的真心隱藏在自己的最深處,或者說他本身就冷酷無情、腹黑狠辣。隻是他對自己的這個皇兄卻是另外的態度,看得出那是發自內心的真摯的關心和愛護。可是,蕤親王究竟做了什麽決定,會讓楚天羽這般傷心為難呢?

  正疑惑間,隻聽蕤親王的聲音繼續響起,溫潤的聲音帶了一絲釋然,“反正那本來就是她幫我得到的。或者說她就是天上的仙女,在人間遭了難,老天借我之手希望能救出她。”


  聽此,葉寧瞬間反應過來,心口驀地一痛,像是被人一鞭抽打在心上,痛得她幾乎窒息。原來,蕤親王是要將自己原本打算保命的天香豆蔻留給她用。可是天香豆蔻世間僅有兩顆,自己若服下,蕤親王豈不是……


  她此刻很想阻止蕤親王這樣做,她與他雖然都當彼此是知音人,但認識不久,終究是泛泛之交,她怎麽能承受得起他如此大的恩惠。可是她此刻隻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眼睛都無法睜開,看來她中毒太深,若不是身懷武功,恐怕早已連一口氣都沒有了。


  心中頓時湧起一股強烈的無力感,如波濤海浪一般橫衝直撞,她眼中的淚水因眼皮的閉合也無法潸然流出。誰沒有對生的期盼,對死的畏懼。她自問對蕤親王幾乎沒有什麽恩惠,如果有也隻是那次機緣巧合幫他解開了求取天香豆蔻的謎底。相反他三番兩次地替自己解圍,她欠他的不少。如今他竟然如此坦然地願意接天香豆蔻給她服用,用他的生命來回她的。她不知道如果今日兩人的角色互換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將天香豆蔻讓給他,或者說她會不會如此坦然、沒有一絲猶豫地讓給他。


  蕤親王對她的癡心她不是看不到,隻是對於他這般義無反顧的付出,她突然覺得自己好渺小,渺小到她不會願意為一個男人傾其全部、毫無保留地付出。她一直認為,得不到就永不會患得患失不需追索美好的背麵,不必顧及愛情泯逝。一個人的天堂,也沒什麽不好。她的自私在蕤親王麵前隻會顯得更加渺小,此刻她很想阻止蕤親王的想法,可是她除了紋絲不動地躺在那裏,什麽都不能動。心口溢滿的不僅是感動,還有深刻的歉疚和痛苦。


  良久,房間傳出一聲若無若無的歎息。然後有腳步聲慢慢地向床榻邊走來,她鼻息間聞到的香草味也越來越清晰了蕤親王在她身邊坐下,一顆豆大的冷汗從她發際淌下,沿臉邊到達她的下頜,落到她的衣襟濡濕了一片。


  他將一塊濕熱的毛巾敷到她額頭,她挪挪眼皮,卻是無法睜開。然後她便聽到蕤親王聲音輕柔地說:“乖,把這個吃下去,睡一覺什麽事都沒有了。”他的語氣輕柔得像春日裏卷起飛絮的暖風,讓人安心得不由想去依賴他。


  他輕輕掰開她的唇瓣,將一粒散發著幽香的天香豆蔻放進她嘴裏。不消片刻,一陣極重的困乏感襲來,讓她無法抗拒既而沉沉睡去。此刻的蕤親王坐在床榻邊,靜靜地望著沉睡過去的女子,他的眼裏含著溫柔的笑意,但是眸底卻飽含著深切的悲傷。


  望著她蒼白如玉的臉頰,他動容地伸出手,卻在就要觸及她時顫顫地停在了半空。在給她服下天香豆蔻的那一刻,也注定他將永遠失去她。一個將死之人又怎麽配再愛她。既然無法再保護她、給她幸福,自己怎麽還能再有奢望呢。不過,他不後悔。


  “皇兄,你先歇歇,這裏我會派人好好照顧她的。”楚天羽望著蕤親王灰白的臉色,皺眉說道。皇兄最近犯病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隻怕……


  瞬間,他的心中浮起一抹虧欠。如若當初沒有皇兄跳下冰窟救上自己,也不會落下這樣的病根。瞬間,他的眸子似籠上了一層極淡的水汽。自古皇家兄弟之情比紙還薄,當年他隻有十歲,皇兄也不過十四歲,又是皇子間的爭權奪利。那年冬天,整個皇宮銀裝素裹,冰柱如玉。他和幾個皇兄一起在結了冰的臥月湖上溜冰,當時他的大皇兄見他日漸得父皇寵愛,生怕將來甄選太子對其造成威脅於是趁他不備,將他推進了旁邊沒有凍住的冰窟裏。後來若不是當時四皇兄現在的蕤親王跳下去救他,今日坐在西池國龍椅上的已經是別人了。


  隻是因為皇兄在冰水裏泡的時間過久,所以就落下了隻要變天渾身便酸痛難耐,身體是越來越羸弱了。除了四皇兄和他不是同一個母妃,卻是待他如親兄弟,其他兄弟則沒有一個是真心的,都恨不得他死掉。所以他登基後,立刻將其他皇子削藩或刺死,根本毫無留情。或許這就是一代帝王必須具備的冷情斷義。


  蕤親王半天沒有回話,楚天羽則陷入以往冗長的回憶中。良久,蕤親王從葉寧的睡顏上移開目光,聲音清淡道:“把她留在這裏,繼續讓你的那些後宮女人戕害?”


  聞言,楚天羽渾身一震,頓覺一陣脫力,腳下如同踩了棉絮一般,手指越扣越緊,指尖已經泛起青白,仿佛隻有這樣就能壓下心底那抹驀然擁起的酸澀潮水。看著此刻安靜躺在床榻上的女子,他心中的痛絕不會比皇兄少一分。身為帝王,也有自己的無奈,有時明明喜歡一個人,卻要在眾人麵前不能表露太多。否則寵溺過多,必然引起不滿,使的朝綱不振,甚至使被寵之人引來罵名,他有時不願意替葉寧過多的強出頭,隻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保護她而已。他的苦心又有幾人可懂?

  “忽侖,收拾一下,準備回府。”蕤親王淡漠地吩咐,然後小心翼翼地親自抱起床上的女子。


  她的體重出乎意料的輕。隔著衣服,他能摸到她的骨凸,讓他一陣陣心痛。蕤親王想不到如此單薄的身體平常是如何會有男子那樣的氣場。他闔了闔眸子,狹長的睫毛眨動了幾下,他發誓在自己有限的日子裏,再也不會讓她受到一絲傷害。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像抱著最心愛的寶貝徑自出了房間。


  一直怔怔站在原地的楚天羽,脖頸兩側的血管突突地跳動著,整個身體都在微微地顫抖,好像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良久,他微微闔上眼,睫毛仿佛在顫抖。他的上齒緊緊陷入到下齒裏,深深的牙痕裏滾出圓滑的血珠子。


  為什麽看著皇兄抱著她離開的那一刻,他會感到噬骨般的疼痛。自己執著地愛著她,到底是出自愛情,還是不甘心?

  都說愛情無非是緣深與緣淺的事,而自己不知道和她是不是緣份太淺,就像一陣風一樣轉瞬逝去,而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慢慢地心涼了,帝王或許本就不該相信愛情,不該相信誓言,也許這就是愛情恐懼症,但是自己卻真真的在這恐懼症中落淚了!隻是這淚流進心裏,別人無法看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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