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惜離別
自行軍布陣圖傳出失竊一事,朝堂人心惶惶,不過兩日之後又傳出已找回失竊的行軍布陣圖,所有官員都有些懷疑,怕是為安撫人心而編造出的借口,不過看到他們的皇上心情似乎不錯,而且絲毫沒有掩飾做戲的樣子,大部分還是相信隻是一場有驚無險的插曲而已。
而這一陣他們的尚書大人一直沒有上朝,官方給的消息便是葉寧因為勞思過度,最近需要靜養,有些想趁機巴結葉寧的官員,於是帶了貴重的禮物上門拜見,皆被狀元府的人已“尚書大人需要靜養,不宜打擾”拒之門外,一時間所有人都猜測著看來尚書大人真的病得很嚴重。
夜色沉沉,狀元府沉寂在一片寂寥之中。唯有書房裏燈火通明,此刻窗紙上投射出一抹優雅雋秀的側影。書房裏,燈火搖曳,寶笙看著此刻還在伏案奮筆疾書的葉寧,感到一陣陣心疼。房間的書架上壘著一疊兵書,邊角均已殘破不堪,想來已翻閱多遍。寶笙從一旁取來掐絲銀線披風輕輕地給葉寧披上。
良久,葉寧呼出一口氣,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然後懶懶地靠在椅背墊了墨綠色金絲繡桂花的軟墊上,唇角勾起一絲輕笑,“終於完成了。”
寶笙聞言,立刻開心地過來拿起葉寧案前的那本冊子,細細翻看起來,隻見裏麵圖文並茂,字體是整齊好看的簪花小楷,每個圖形描繪清晰,旁邊配有專門的文字說明,一目了然。寶笙見之頓時驚歎連連,很難想象這是自家小姐花費三天的工夫重新編纂的《行軍布陣圖》。或者說是升級版的布陣圖,因為在以前的基礎上,延伸擴充了不少新鮮內容。
“小姐,你好厲害。”寶笙看得眉飛色舞,毫不吝惜地誇獎道,“那些兵書裏麵的內容那般晦澀難懂,你竟然用了一天的時間就全看完了。然後又用兩天的時間將這本布陣圖編纂完成。簡直太厲害了。”
“勞累命而已。”葉寧自嘲地掀了掀唇角,如果不是為了和楚天羽達成這筆交易,她才懶得費神費力。別說她冷血沒有愛國情懷,實在是四年前那場滿門抄斬的災難早已埋葬了她的愛國丹心,眼下她隻想為自己而活,替葉家一門報仇雪恨,其他的她實在不想參與。
葉寧抖了抖酸痛的雙肩,寶笙立刻又眼色地替她倒了一杯茶,然後給她力道適中的揉捏著肩膀。渾身的酸痛感立刻減消了不少。她雙眸輕眯,目光落在行軍布陣圖這幾個字上,曾經關於爹爹的記憶立刻如潮水般將她侵襲。
那時她還是剛學會認字時,爹爹得閑便教她這本行軍布陣圖上的內容。爹爹說,這本是是他一生的心血結晶,裏麵的一字一句都是他用大大小小的傷口和血水換來的。所以她學得格外認真。爹爹說,他沒有兒子,如果有兒子的話學到這布陣圖上的一半,也必是名揚天下的大將軍。她偏不服氣,誰說女子不如男,她偏要一字一句地刻在心裏,她要勝過世間的百萬千萬男子。
許久,她在寶笙舒服的揉捏下,幾乎就要昏昏欲睡了。也許當初要不是自己那股倔脾氣,今天根本無法默出和完善這本布陣圖。對於之前爹爹提出的戰略,她都耗心耗力地找到了破解和漏洞,並且提出了改善和差補的方法。許多事真的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的。她信命,但不認命。總有一天,她要將上天曾經對她薄待統統討要回來。
“對了,交你做的事怎麽樣了?”葉寧啜了口清茶,似有所想道。
“這幾日我都去董招寶常去的那家賭坊,然後故意輸他許多銀子給他。”寶笙據實回答道。
前兩天自家小姐讓人跟蹤董丞相的兒子董招寶,摸清對方的喜好,然後發現董招寶除了流連煙花之地外,就是喜歡去一家賭坊。董招寶雖然玩世不恭,沒想到賭技竟然不錯,十賭九贏。於是自家小姐便教習她了一些賭術,讓她每日去董招寶去的那家賭坊,每日在董招寶出現的時候估計輸許多銀兩。一來而去,董招寶果然財迷心竅,看寶笙出手闊綽,於是也想從寶笙身上撈銀子,玩了幾把,雖然她從小姐那裏學到的賭技足以贏了董招寶,但她還是按自家小姐的吩咐不著痕跡地輸給董招寶。
“小姐,咱們應該對付的是那個老奸巨猾的董丞相才對,為什麽還要對董招寶浪費那麽多時間和銀兩呢?董招寶根本就草包一個嘛,幹嘛還費這麽多心機。”寶笙調皮的吐了吐舌尖,轉著靈動烏黑的眼眸,雖然知道自家小姐這樣做必有深意,可她就是不明就裏。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葉寧邪惡地勾了勾唇,眨動著秋水瞳眸,“明天,我讓你在賭坊從董招寶身上將之前輸給他的銀子連本帶利的贏回來。而且……”
“而且什麽?”看葉寧賣了個關子,寶笙迫不及待地追問。
葉寧沒有立即回複,而是取出一疊銀票,和幾張地契,交到寶笙手上,寶笙一看頓時大呼出口,“小姐,怎麽給我這麽多銀票,還有狀元府的地契、女兒香的地契、寶行齋的地契?怎麽回事?”
“這些全是你明天的賭資,我讓你明天將董招寶贏得輸掉整個丞相府的家產,就連相府那礙眼的宅子也給我贏回來。我要讓他們父子倆輸得連褻褲都沒得穿。”葉寧挑著茶盞,紅唇邪惡地勾起。
“啊……”寶笙聽著葉寧說出那般風趣的話,忍不住大笑,可笑過之後她便犯愁了,“小姐,你就這麽信任我,萬一我將這些全輸掉了怎麽辦?”
葉寧看著寶笙一臉緊張的樣子,於是打趣道:“你是不相信小姐我叫你的賭術?這些是我和大師兄學的不傳之術,可是破例傳給你了。”
“小姐,你這麽說,我感覺壓力好大。”寶笙聽言,立刻苦著一張臉。早知道她就不學這些玩意兒了,現在小姐是吃定她了。要是輸了這麽多財產可怎麽辦?
看著寶笙被自己嚇得臉色發白的樣子,葉寧撲哧笑道:“我是嚇唬你呢,放心好了,你絕對輸不了的。要對自己有信心哦。就算你輸了,我們還有幾家鋪子呢,沒事。”
“小姐,你這麽信任我?”寶笙聽到葉寧的開解,睜大了眼睛,烏黑的眼睛裏溢滿了感動。
“我不是信任你,我是信任自己的眼光。”葉寧淡淡莞爾,拉過寶笙的手輕拍了幾下,安慰道,“放心,即便你輸了我也有辦法將這些東西再拿回來。”
寶笙聞言,這才安心下來。聽到幾不可聞的細響聲,葉寧讓寶笙先下去歇息了。
葉寧起身走至房中的圓桌前坐下,玉手輕輕把玩著指尖的青瓷茶盞,眸光往緊閉的門扇一瞥,淡淡說道:“天狼太子,在外麵聽了這麽久,還不進來?”
語畢,雕花門扇“吱呀”一聲打開,進來的男子月白衣衫,綰剔透琉璃玉冠,俊眉朗目,頓時給人一種光彩照人的感覺。許是在外麵呆久的原因,慕容俊秋一進來便湧進一股寒氣。此刻他進來看到葉寧時,眸底瞬間湧起一股複雜難明的情緒。
他毫不客氣地在圓桌前坐下,調整好情緒,懶懶地詢問葉寧道:“你怎麽知道外麵的人是我?”武功高強之人,耳力驚人,能聽到外麵有人不足為奇,慕容俊秋疑惑的是葉寧怎麽就知道外麵的人是他。
“像天狼天子這般執著之人,三天兩頭跑來府上探望都被我拒之門外,明天你就要離開京城了,想必今晚非得見到我,達到目的才肯罷休。”葉寧望著對方調笑地開口。
葉寧稱病這幾日,慕容俊秋三天兩頭跑來狀元府,不過因為葉寧的事先交代都被下人攔在大門外,所以自宴席後就一直沒有見到過葉寧,明日他便動身返回天狼國,所以在離開之前他想來看看葉寧。
聞言,慕容俊秋的玉臉上一熱,不由想到禦花園的宴席上屢次用計逼迫葉寧成為他的太子妃的事情。許久,他抬頭望著葉寧,目光灼灼,朗朗笑道:“今晚來,我隻是來蹭幾口茶而已。”
葉寧有一瞬間的怔愣,她以為慕容俊秋前來又是想無聊地糾纏一番。本來她已經做好了給他擺臉色的準備,沒想到她竟是有些小人之心了。習慣了慕容俊秋的高傲、毒舌,此刻帶著幾分溫和儒雅的氣質,她竟不知道如何自處,有些不知說些什麽。
“尚書不會吝嗇地一杯茶都省不得給我喝吧。”看著葉寧眼神飄渺,臉上帶了一絲訕然,慕容俊秋壞壞地調笑。
“原來天狼太子不但毒舌,而且還會開玩笑。”葉寧牽唇打趣著,親手為慕容俊秋倒上一盞茶。
慕容俊秋修長好看的手指挑起茶盞,淺酌一口,還是他貪慕的那個口味,一時間唇齒留香,不過漸漸這抹淡香變成微微的苦澀感。或許是因為自己此刻心口的苦澀,所以才影響了唇舌的判斷。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如此美好的女子,他的心便傷感得難以平複。
“原來尚書大人是為了給皇上編纂《行軍布陣圖》,所以托病留在府上奮筆疾書啊!”西池國的行軍布陣圖被盜,此事可謂驚天動地,慕容俊秋不想知道都由不得他。剛才在外麵主仆二人所有的對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此刻看著葉寧略顯疲憊的臉色,慕容俊秋便湧起一股酸意。她難道是因為楚天羽的關係才不願意做自己的太子妃?可是論長相、才能,自己絕不會比楚天羽差,而且她若做自己的太子妃,等他日自己繼成皇位,她到時可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了。說起來,選擇他絕對要比選擇楚天羽要好得多。
葉寧淡淡一笑,既然慕容俊秋剛才什麽都聽到了,她也懶得再說。
誰知葉寧的淡笑不語,讓慕容俊秋眸底神色變幻不定,複雜難言。難道為楚天羽做這些她就這麽甘之如飴?此刻,一個太子與生俱來的驕傲和自負讓慕容俊秋極不服氣,他忽然眼光一轉,往前湊了幾分,帶了幾分質問,“拒絕我是因為楚天羽?為了他,你寧願不惜勞苦,斡旋於朝堂替他打拚天下?”
葉寧呆了呆,旋即反應過來,怕是慕容俊秋誤解了她和楚天羽的關係,她啞然失笑。對於慕容俊秋的誤解,她不想說什麽。反正過了今晚,兩人天各一方,再無見麵的機會,如果這樣的誤解能讓慕容俊秋死心的話,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葉寧的無聲沉默無異於默認,慕容俊秋立刻氣得幾欲抓狂。手指捏著那青花茶盞,許久,情緒穩定了,他才轉移話題,“你很聰明,聰明得讓我心折。你的舞跳得很好,你的琴彈得也好,出了我的想象。自那日宴席後,大街小巷都流傳著你的故事。我想,有朝一日,你一定會震驚世人,令你名傳天下。”
葉寧淺淺而笑,嘴角有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苦澀,眉間暗藏的淡淡的憂傷流轉,她輕聲問道:“名傳天下又如何?”能否名傳天下,她一點也不在意。名之所累,何來安穩平靜?她想要的,那樣簡單,可為何難以實現?
慕容俊秋稍一愣,世人隻知追名逐利,總希望能一鳴驚人,萬古流芳,誰會去想,名傳天下又如何?到底是能帶來更多的利益?抑或是能贏得更多的尊重和敬仰?
他望著對麵笑意清淺疏離的女子,忽然有些呆,如果說一眼對於她絕世姿容的驚豔令他一見傾心;那一晚她麵對自己的刁難扭轉時局的聰明才智讓他心疼折服;那麽此刻,她脫塵世的淡泊寧靜,如影隨形的薄涼哀傷,令他感到有些無措。
他不知道心係於這樣一個女子,對他而言,究竟是幸,或不牽?一個什麽都不在乎的人,要怎麽才能帶給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