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遇知音

  清晨時分,萬物初醒,山間的霧靄嫋嫋婷婷,群山似高聳在雲霧中,更顯得巍峨壯觀。遠處水天相接的地方煙波浩淼,彷如仙境。寬廣的湖麵,數艘畫舫遊船之中,一艘古樸堅實的兩層官船正在水麵上緩緩行駛。


  官舫上的葉寧,長身玉立,挺拔軒昂,頭戴以冰蠶絲織成的白色薄紗,極像夜空裏皎潔的淡月。晨風吹起她如緞如錦的墨發,猶如水草般四下飛揚,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一襲白色鮫紗織錦衫,裳擺繡著幾枝蘭花,蘭花幽幽蜿蜒,像河裏輕蕩如水的漣漪。身上隱隱有股淡淡的芳草香味,又顯得魅惑眾生,清潤疏離。墨亮垂直的發泛著淡淡的光澤,有一絲孤寂淡漠的味道,脖頸白皙如象牙。她負手而立,望著眼前如夢如幻的美景,兩邊危峰聳立,碧空澄明,江麵廣闊如鏡,俯仰之間,頓覺天地浩淼。


  一瞬間這幾日的陰霾和痛惘,如同清晨山間的霧靄遇見了晨風,通通煙消雲散了。她,何苦自尋煩惱,她還有好多事要去做,何苦為難自己。


  一旁的寶笙看到自家小姐這幾日一直冷若冰霜的臉終於豁然明朗起來,不由鬆了口氣。當下歡天喜地地端著一盤荔枝上前,推到葉寧跟前道:“少爺,嚐嚐這個,味道很鮮美哦。”調皮地轉動著琉璃般的黑眼珠,寶笙嘴裏嚼動著有些含糊不清地說。


  冰瓷琉璃盤盛著鮮紅欲滴的荔枝,顯得煞是好看。葉寧看著眼前的貪吃鬼,好笑地用手指點了下寶笙的額頭,笑道:“這可是出發前皇上賞給我這個尚書的,你倒吃得利索。”


  寶笙一聽,吐了吐舌頭,嘿嘿一笑,“可是少爺一直不吃,荔枝不能久存,與其放壞了不如讓我替少爺解決了吧。”


  “哦,說得本官還要感謝你了。”長睫如扇般迎風顫動。


  寶笙擺擺手,笑得露出潔白的小虎牙,“哦,那就不用了,少爺多賞我吃些就好了。”


  葉寧用手指挑起一枚荔枝,剝了皮,慢條斯理地吃起來,肉汁瑩潤,入口滑嫩甘甜,果然是極好的水果。她是昨日接了聖旨動身南下的,這些荔枝是和聖旨一起送到狀元府的,算是賞賜。不過那會兒一想到楚天羽害她喝醉酒,對她輕佻的行為,哪還有吃荔枝的心情。不過她此刻想通了,美味在前,自己是對楚天羽有怨,幹嘛要和這些荔枝過不去。她才沒那麽傻。


  “哦,小姐我聽說荔枝在西池國的最南麵生長,產量極其稀少。而且這季節好像還不是荔枝的成熟期。荔枝不易保存,從南麵到京城有幾百裏的路程,這荔枝卻還保管得這麽好……”寶笙絮絮叨叨地說著,可是目前隻要與楚天羽掛鉤的話題,葉寧都不想討論,所以立即想結束這個話題:“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皇上真有能耐,皇上對你真好。”寶笙用眼角偷睨,意有所指地開口。


  葉寧嘴角一抽,腹誹不斷。他要沒能耐能坐上皇位?他要沒能耐能揭開你家小姐的老底?不過他可別想著用這些荔枝就能賄賂本姑娘。


  “哦,對了小姐,我還聽過關於荔枝的詩句呢。好像是‘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寶笙繼續剝殼往嘴裏塞荔枝,“說得似乎是有位貴妃喜食荔枝,皇上寵愛那位妃子,為妃子不遠千裏覓回荔枝的故事。看來隻要貴妃般的待遇才能吃上這麽稀貴的荔枝了。”說著,寶笙的兩眼裏已經冒出星星,葉寧白了一眼,知道這小妮子準是又開始做白日夢了。


  “那你可知道喜歡吃荔枝的這位妃子是怎麽死的嗎?”見不得這小妮子花癡般的樣子,葉寧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啊!怎麽死的?”寶笙下意識地驚疑出口。


  “就是被寵愛她的這位好皇上逼死的。馬嵬坡下魂斷紅顏。所以帝王都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越說越氣憤,腦海裏瞬間全被楚天羽那張魅惑妖邪、不可一世的俊臉占據,想到他逼自己入宮為妃,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她一把奪過寶笙手上的盛著荔枝的冰瓷琉璃盤,有些惱火地說:“既然是貴妃般的待遇,你這輩子是做不成貴妃了,那就無福消受了。”說完,她將那盤剩下的荔枝全丟進江裏,氣呼呼地回到船艙了。


  留下寶笙望著江麵發呆良久。她百思不解,好端端的小姐怎麽發那麽大的火?好像是說到皇上、妃子什麽的,小姐就特別生氣,剛才的一股子氣也是發的莫名其妙。倏爾腦中靈光一閃,難道是……皇上有意選小姐為妃?想到這裏,寶笙替自家小姐都要高興地手舞足蹈了。


  那天她從宮外接了女裝打扮的小姐回府,一路上小姐都麵色陰沉猶帶寒霜,她也不便多問,後來回府中簡要地告訴她宮中發生的事情,原來皇上已經知道了她們的身份。她剛知道這件事也是差點兒嚇得魂飛魄散。不過她沒想到皇上竟願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讓她太意外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如今想想可是全都想通了。


  小姐和蘇公子決裂的事,小姐也沒有隱瞞她,而是如實地告訴了她那日發生的經過。對此她也隻能哀歎蘇公子和小姐是有緣無份呢。不過現在有皇上追求小姐,好像也不錯啊。一想到自家小姐能夠成為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寶笙傻傻地獨自笑出聲來。服侍小姐這麽久,小姐的脾氣她還是很清楚的。雖然小姐方才生氣了,但卻是帶著女兒家的嗔怒,不似以往生氣時的陰寒冷酷,可見小姐對皇上也不是一絲情分都沒有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恐怕現在小姐還沒有正視自己的心意呢。


  她轉著靈動烏黑的眼眸,一副古靈精怪的表情。眼下她也不用急於在小姐麵前捅破她的心事,她和皇上的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就像釀酒一般,隻有時間成熟了才會芳香四溢,否則提早打開隻會弄巧成拙。


  早上莫名其妙地發火,等冷靜下來,葉寧對寶笙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寶笙卻還是一副樂嗬嗬的樣子,她知道小姐絕不是故意針對她的。小姐能有幾分執拗的性子,讓她覺得這樣的小姐更可愛一些呢。


  午膳過後,秋霜撤了葉寧用過的飯菜,下去洗刷碗碟了。寶笙端來些果盤放到葉寧跟前,湊近耳畔細聲說道:“小姐,秋霜這幾日總是有些鬼鬼祟祟地,我都幾次發現她在偷聽小姐說話。”寶笙在心裏暗自疑惑,前幾日在狀元府她就覺察出秋霜的不對勁兒了,聰明如小姐難道還看不出來?這次南下,小姐不帶嵐月、冬雪、碧荷、流朱,偏偏就指明讓秋霜跟來伺候,這身邊沒個可信之人,小姐的處境實在讓她憂慮。


  葉寧用竹簽紮起一片蘋果放入口中,毫不在意地說:“聽就聽吧。如果有些事她不傳出去,到時咱們還怎麽唱戲呢。”秋霜的異常她豈會察覺不到?與其早早地解決掉秋霜,反倒不如好好利用一次,她相信如果這次南下治水少了秋霜這個關鍵的配角,這出戲一定會減色不少呢。


  “哦?難道小姐早有安排?”寶笙眼眸一亮,掃去眉間的憂慮,頓時歡喜起來。


  “天機不可泄露。”葉寧仰起線條完美的下巴,臉上閃爍著自信的微笑,“你多留意她的舉動就好了,有什麽異常及時向我匯報,我自有安排。”


  “嗯,我知道了。”寶笙忙不迭地點頭,心裏頓時升起一股崇拜之情。小姐真是好厲害,好像什麽事都難不倒她,似乎她可以將什麽事都了然於胸,然後可以將明明不利於自己的人和事情反利用過來,每次都是給予敵人重重的一擊。小姐真是太厲害了,簡直是她崇拜的偶像。


  行船上葉寧沒有午睡的習慣,她和寶笙又隨意說了會兒話,等秋霜進來的時候,葉寧喚她將帶來的瑤琴取出來,她要撫琴。七寶瑤琴上模糊可辨的百合花細紋印入了眼瞼,心頓時刺痛酸澀起來。這把古琴是娘親生前的心愛之物,當年葉府抄家,這把古琴就流落在外了。直到他十六歲誕辰時,蘇缼然將這把古琴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了她。其實大師兄的用心良苦她一直都是感受得到的。


  瑤琴在案幾上放定,纖纖玉指撥動琴弦,衣袖與水藍色古箏交相輝映,膚若凝脂,如同削蔥一般的手指撥動著琴弦,發出悅耳的聲響,清冷的樂聲如同泉水從山崖上留下,撞擊在卵石發出的聲響,迷蒙起的水霧,令人隻覺得一陣清涼。到得後來,弦弦切切,好似珠落玉盤。她的一雙眼眸,如同當煙這秋水,眼波流轉,有著無限風情。


  江麵上其他畫舫船隻上的人被這美如天籟的琴聲所吸引,紛紛出來站在船頭傾聽起來。不一會兒,聽琴的人們看到有一艘巨大的畫舫向葉寧所在的官船駛來,急忙抬眼朝對麵望去,畫舫美輪美奐,舫沿有幾十名身著黑色勁裝的侍衛守在邊上,威儀凜然,英武嗜人。畫舫裝飾華麗,高貴典雅、雍容華貴,整體結構獨出心裁。畫舫四周雕刻著精致幽雅的暗紋,舫身以白玉、明珠、紅寶石、藍寶石等珍稀佳品作裝飾,那些飄在四周的絲綢則都是上等冰蠶綢,十分名貴。一看這畫舫的氣勢,就知道它的主人尊貴無比。


  這艘畫舫上,男子坐在布置豪華的包廂內,一頭烏黑的青絲傾瀉繾綣,頭上玉冠瑰麗無比,額下垂著幾縷玉珠流蘇,將男子襯托得更加美若天人。他的睫毛生得很漂亮,看起來比女人的睫毛還水潤,上麵氤氳著淡淡的霧氣,似有萬千思緒解不開。


  修長瑩白的手指挑著紫砂茶壺,一杯接著一杯細細品茶,離得較遠的緣故,傳在耳畔的琴音時斷時續,嫋嫋柔柔的,他不由喚進在包間外守著的貼身下人,“忽侖,吩咐下去,再靠近一些琴聲所在的那艘船。”


  “是。”虎目軒眉的男子領命閃出包間。


  不消片刻,琴聲聽得越來越清晰了。琴聲宛轉輕揚,聽得出彈琴之人的琴技很高,但更難得的是那份淡然清雅而又從容不迫的氣質。韻律是最能體現出一個人的修養和氣節的。而此刻琴音繞耳,意境深幽,令人回味綿長。


  聽到動情之處,蕤親王竟然忘我地閉起眼睛,陶醉其間。手指把玩著羊脂白玉茶盞,心中不由得已經給那位彈琴之人勾勒出了一副生動的畫像。白衣翩翩,黑發如墨,或是傾國傾城的美貌女子,或是英俊瀟灑的絕世美男。突然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上次宮中所見的那個絕美特別的女子。


  那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渾身散發出的靈氣,仿佛那不小心墜落凡塵,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晶瑩剔透,靈動脫俗。可她偏偏遠沒有看起來那般的清純無害。她城府深深,心思凝重,亦正亦邪,仿佛是仙子與魔鬼的結合,柔美嬌豔隻是她的外表,傲視天地、盛氣逼人,那才是她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魔性。


  耳畔,曲子如水蕩漾。淡粉的唇不由得劃過一抹完美的弧度,雅致如一幅清香淡雅的水墨山水畫,其風儀絕代風華,舉世無雙,清雅泌人,很是絕美。


  此時彈琴之人會不會是她呢?與她分別後便一直命人四處打聽她的下落,可惜佳人已去,芳音渺蹤。正自琢磨間,隻聽嫋嫋琴音中,夾雜著一縷似歎息般的惆悵,“想要將心事寄托在瑤琴上,知音太少,弦彈斷了又有誰聽?”


  烏黑的眸子陡然如夜空中最亮最耀眼的星星一般,光影如潺潺的溪水,閃爍著一抹喜色。他粉唇微啟,“忽侖,把我的紫竹蕭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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