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美人計
三日後，葉寧以治水的欽差身份啟程南下。南方水患嚴重，治水刻不容緩，所以葉寧選擇了行程快的水路。
外頭的月光烏蒙蒙的，黯淡得不見任何光華。書房裏，青燈如豆。蘇子謙負手站在琉璃窗前，默然。身後的洛彥程垂著頭，神色恭敬。許久，蘇子謙終於說話，聲音裏帶著某種疲憊，“此番南下，必定危機重重，彥程麻煩你一路暗中保護她。”
身後的洛彥程仍未抬頭，眼中卻有暗芒一閃而過。葉寧和三皇子割袍斷義的事，他也聽說了。真沒想到那葉寧是個絕情決義之人，早知如此三皇子就不應該救下她。真是一隻白眼狼。可三皇子現在還想著對方的安危，真是沒得救了。
洛彥程不由憤憤不平地攥緊拳頭，嘴唇翕動了幾下，就想替三皇子打抱不平。可這時蘇子謙霍然轉過身來，聲音低沉帶著不容反抗的氣勢，“彥程聽清了？”
洛彥程麵色一緊，想要出口的話隻好咽回肚裏，咬了咬牙，“手下領命。”
心裏是萬分的不甘。他和蘇子謙雖然名義上稱是表兄弟關係，實際上他隻是蘇子謙的侍衛。與蘇子謙同來西池國，他的職責就是聽蘇子謙的吩咐，保護蘇子謙的安危。雖然武科他也得了個官職，不過卻是個虛銜而已，每日去不去縣衙，都無所謂。
房間內紗燈寂寞地亮著，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說不盡的寂寞蕭瑟。
“誰？”驀地，蘇子謙眸色一寒，眼瞳帶著無比的淩厲，門口有人在偷聽。
“表哥，是我。”嬌嬌柔柔的聲音隨著推門聲響起。
洛彥程隻覺眼前一亮，青櫻手持托盤進來，房間裏立刻彌漫起清香撲鼻的味道，讓人食欲大增。
青櫻身著一襲淡粉勾著銀線的儷香錦緞紗裙，給人一種澄淨的感覺。頭發挽成一個雲煙髻，上麵插著鏤空銜珠玉蝶簪，臂上挽著一根飄逸纖細的粉色紗帶，顯得出奇的淡雅、高貴、靈透。
洛彥程看得心中一緊，瞬即又目露悵然。
“表哥，我熬了銀耳杏仁羹，專門補氣養血的。你受了那麽重的傷，得好好調養。”青櫻眉目含笑，嫋嫋婷婷地上前將托盤放到書桌上。心裏卻暗自慶幸：表哥內功深厚，聽力敏銳，還好自己聰明偷聽前羹湯都準備好了。
“放著吧。”蘇子謙神色黯然，“你們都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從進門到現在蘇子謙根本正眼都沒瞧青櫻一眼，青櫻向蘇子謙投去一個目帶幽怨的眼神，自己可是精心裝扮了一番才來的，表哥真是不解風情。不過，自己剛才可沒漏掉洛彥程有些癡迷的眼神呢。睫毛輕眨，頃刻計上心頭。
“那表哥喝了羹湯就早些休息吧。”刻意放柔了聲音，青櫻臉上帶著溫婉甜美的笑容。
洛彥程看得心裏不是滋味。青櫻小姐身份高貴，和三皇子又是兩小無猜。確實是一對璧人，而自己呢，不過是身份卑微的侍衛，根本配不上青櫻小姐的。可是三皇子心中隻容得下一個葉寧，每次看到青櫻小姐為三皇子黯然神傷的時候，自己也特別難受。
青櫻轉身，走到有些失神的洛彥程跟前，頓住步子，“走吧。”
洛彥程頓時心中一震，隻覺耳邊有溫熱的氣息拂過，又有清雅絕倫的沉香味從身邊少女的衣褶間滲出，頓時整個魂都要被對方勾走了。腳下不由邁開步子，跟著青櫻出去了。
兩人一走，房間頓時安靜下來。胸口又有針紮般的痛席卷而來。蘇子謙在桌前坐下，微微蹙眉，俊眉微斂仿若夜空中皎潔的上弦月。明明受了很嚴重的傷，可他在沒人的情況下都是不吃藥的。似乎隻有身體的傷痛才能消減心裏的痛。
良久，半垂的眼眸上，濃密的睫毛在眼瞼邊掃下。臉上的輪廓線條剛毅不失溫柔，白皙如象牙的肌膚襯著淡紅色的嘴唇，唇形完美，可是現在卻隻能自嘲地扯動。探手入懷，取出一個小巧的彩繪木雕，眉眼分明，瑤鼻紅唇，頭戴狀元冠，身著大紅袍，像極了那日跨馬遊街的葉寧。這人偶他一直都隨身攜帶，隻是此時人偶的身上有一道細小的裂痕，這是那日葉寧擊中蘇子謙時被掌力所震留下的裂痕。雖然他竭力補救，但仍然無法抹去留下的裂痕。
良久，唇角掠過苦澀，這是不是在暗示，他與她的關係真的再無法補救？
夜風幽幽，天空如潑墨般的黯淡。青櫻和洛彥程從書房出來，兩人一直都沿著長長的回廊慢走，誰都沒先開口。
“彥程，表哥剛才給你安排什麽事？”驟然間，走在前麵的青櫻轉過身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
“啊……”一直想著心事的洛彥程隻顧埋頭走，差點兒直接撞在青櫻身上，還好他反應快及時收住步子，“對不起啊，青櫻小姐，差點兒撞到你。”洛彥程說完話，一張臉漲得通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抓耳撓腮。
青櫻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彥程，我現在才發現你這麽可愛。”
眼前的女子膚光勝雪，雙目猶如一泓清水，帶著幾分調皮靈動。看得洛彥程更加局促不安。心下卻早已欣喜得沸騰開來。青櫻小姐誇自己可愛？是真的嗎？自己不是做夢吧？以前自己怎麽就沒發現青櫻小姐這麽容易親近呢？
睫毛如蝶羽般輕輕顫動，看著眼前這個青澀單純的男子，青櫻眸底的笑意更濃。心裏頓時有些飄飄然。自己果然是傾城之色，哪個男人見了她還不是都沒魂了，可表哥偏偏對那個不男不女的葉寧動了心，真是鬼迷心竅了。
“彥程，表哥剛才在書房到底跟你說什麽？”青櫻嘟起粉嫩如櫻的唇，調皮靈動的樣子讓洛彥程的心弦又是一緊。
“這……”洛彥程用眼角偷偷睨著心中的女神，一臉的難為情。這是三皇子交辦的機密任務，不能隨便說的。可是女神問話，他若不說，青櫻姑娘肯定會不高興的，怎麽辦？到底說還是不說呢？
“唉，彥程要不想說就算了。我隻是擔心表哥而已，畢竟表哥現在受了重傷，情緒消沉，就怕他糊裏糊塗做什麽不明智的決定。”青櫻黯然地垂下頭，邁出幾步，渾身籠罩著淡淡的輕愁，說不盡地楚楚憐人，“你要實在為難就不用回答。我可以理解。”
回廊上懸掛的月仙燈發出昏暗的光芒，黛眉縈繞憂傷，夜風拂動，裙袂簌簌，輕柔得如同一團薄霧輕雲，連傷心亦是，美到讓人不忍移目。洛彥程愣愣地望著，心裏卻像山巒般起伏不定，心疼，失落，悵惘……五味雜陳。略微粗糙的大手緩緩收緊，如果三皇子不是他主子，他真想當麵質問，像青櫻姑娘這麽癡心這麽單純的女子，三皇子怎麽就不知道珍惜。他真替青櫻姑娘感到不值。
青櫻說完話，雖然微垂著眸子，可是一直都暗自用眼角留意著洛彥程臉上的變化。所以對方臉上複雜的神色自然沒有逃過她的眼。心裏低嘲，這個洛彥程真是傻得可愛。
“彥程不說，我也知道表哥肯定是放心不下葉大人，想讓你一路南下保護，對吧。”青櫻抬頭，靜靜地看著洛彥程，“其實你們不說，我也猜出來那個所謂葉大人的堂妹實際就是葉大人本人，她根本就是女扮男……”
青櫻徐徐地說著，洛彥程臉色卻是越來越驚慌，然後不等青櫻說完，他便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她的嬌唇。女扮男裝，入朝為官絕對是死罪，以三皇子的癡心，若葉寧有什麽不測，三皇子恐怕也要痛不欲生。更何況這件事三皇子也是知道的，知情不報同樣是死罪。所以，這件事是萬萬不能亂說出的。
而此刻，洛彥程捂住那微張馨香的櫻唇，便感到如絲如縷的溫熱源源不斷地拂在他的手上，酥酥麻麻地感覺瞬間讓他大腦一片空白，隻覺有股電流般迅速在體內竄動，正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頓時有中血脈噴張的衝動。青櫻看到他麵色潮紅，也不急於推開對方，而是眨巴著那雙靈動魅惑的眼珠子，流露出無限的驚慌和委屈。
回過神的洛彥程頓時閃電般地放開捂住青櫻的那隻手，一想到自己剛才對青櫻存在的非分之想，頓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怎麽可以對青櫻姑娘抱有那些齷齪的想法呢？青櫻姑娘是這麽的冰清玉潔，自己是怎麽了！實在太不應該了。
“對不起，青櫻小姐，彥程冒犯了。”內心自責的洛彥程漲紅著臉，道歉的話說得結結巴巴。青櫻看在眼裏，煙眉聳動，強忍住想笑的出動，表現出來卻是一副眉目帶戚，無限哀傷的模樣，“沒事，我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不能隨便亂說的。”
洛彥程看著眼前柔弱嬌柔的青櫻，臉上有著動容之色，心裏暗歎，真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姑娘。心裏再次對蘇子謙腹誹，三皇子真是被葉寧那個狠辣的女子迷了心竅，真不知道那個女人給三皇子灌了什麽迷魂湯。
“青櫻姑娘，你也別太難過。三皇子隻是現在心裏轉不過彎而已，遲早會發現青櫻姑娘才是真正對他好的那個人。”洛彥程以前很少有機會和青櫻說話的，他以前和三皇子在一起的時候，對方基本上都是將他當空氣的。今晚青櫻在他跟前詮釋了一個溫柔體貼、通情達理、平易近人的好姑娘形象，他總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所以說話都是有些結結巴巴的。
聽了洛彥程的一番話，青櫻心裏好不得意，看來自己在對方心裏的完美形象已經樹立起來了，是時候進入正題了。念此，她用水袖象征地擦了擦眼角，聲音有些沉痛道:“葉大人已經將表哥傷得這麽重了，還和表哥割袍斷義，根本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枉表哥曾經不顧自己安危救她一命。我寧願那日葉大人的一掌是打在我身上的。唉，表哥和她如此糾纏不清，隻不定今後還能惹出什麽事。這次是表哥命大，有渾厚的內力及時護住了心脈，可下一次呢，也許表哥就沒這麽幸運了。這葉大人真是個危險的人物。”
“啊，那三皇子豈不是很危險了？這可怎麽好呢？”洛彥程一向直腸直肚直腦子，他確實也對蘇子謙今晚交辦給他的任務頗有微詞。人家已經和三皇子割袍斷義、劃清界限了的，三皇子為何就不能灑脫一些。為這樣絕情絕義的女人傷懷真是太不值得了。
“彥程，你說一個隻會傷害三皇子的女人，值不值得保護？”
“當然不值得了。”洛彥程想都沒想，回答得理直氣壯。
“這就對了。像葉大人那樣沒心沒肺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我們保護，所以這次表哥交給你的任務你隻要袖手旁觀就好了。”
“這樣不好吧。三皇子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惱火的。”洛彥程苦著一張臉，有些猶豫。他們的三皇子遠不是平日看起來的那般溫潤隨和，若是發起火來絕對是陰沉可怖。想想三皇子發火的樣子，洛彥程不由抖了抖身子。
“放心了，你不說我不說，表哥怎麽會知道呢。”青櫻笑得純淨無害，“況且能把表哥傷得這麽重，那個女人的武功能差嗎？放心了，她肯定也出不了什麽大事的，若是出了大事更好。表哥可能會難過一陣子，但過去了也就過去了。要不然表哥一直忘不了那個女人才最糟糕呢。”
美人就算是皺眉嘟嘴的樣子也是別有一番風韻的，就像此刻的青櫻。洛彥程看在眼裏，又是一陣心神動蕩，也不多想，便點頭附和，“青櫻小姐說得果然有道理。我就按小姐說得去辦好了。”
青櫻用手扶正頭上的七彩石梅簪，眸裏快速劃過一抹詭異的暗芒。洛彥程絕對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夥。洛彥程武功高強絕不能小覷，隻要他不暗中幫助葉寧，那事情就好辦多了。以魂烈的身手，葉寧這次南下途中必死無疑。嗬，這下自己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