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夜悲涼(下)
養心殿,層層水煙鮫紗嫋嫋輕揚。龍床上沉睡的人發出清淺的呼吸。膚若堆雪,眉目如畫,一張臉清麗絕俗。楚天羽坐於床榻前,燭火在他身後投下一片拉伸的剪影。漆黑如墨的桃花眼凝著床上的人,看到對方那雙微蹙的黛山眉時,他的眼瞳一滯,不由得挑起下巴。
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小小年紀便遭受了滅門之災,然後過著逃亡的日子。也許正是因為她承受了一般人所不能的艱難,所以才會變得這般堅韌,也充滿心事。看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心髒莫名地微微一抽,他一向堅硬如鐵的心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打碎了一個缺口,然後他的心髒便開始從那個缺口處慢慢軟化。似是被什麽蠱惑一般,那雙深不可測的眼裏漸漸有溫柔的清波潺潺流動,修長好看的手指向那張瑩白如玉的臉頰緩緩伸去。
驀地,外麵傳來緩緩地叩門聲,他已個警醒,臉上再無方才的似醉非醉,取代的是平日裏專屬於帝王的威嚴,“進來。”轉頭,麵無表情地凝視殿門,眼裏有了雪亮的光。
推門進來的是李隆盛,“皇上。”李隆盛朝龍床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楚天羽以眼神示意他直言不諱,李隆盛上前幾步,斂眉低聲道:“不出皇上所料,蘇將軍剛來過。奴才已按照您的吩咐說了。”
“好了,下去吧。”他大手一揮,鳳眸微微眯起,目光在熒熒燭火的映照下,含了朦朧而詭異的笑意。
李隆盛應聲退下,殿內巨大的螭龍紋鏤花銅爐裏,燃著龍誕香和青艾調和的香料,氣息濃鬱,芬芳中帶著幾分清透。
楚天羽望著那嫋嫋升起煙霧,眼裏刹那閃過一絲捉摸不透的冷光。他看上的女人豈容別的男人覬覦。今晚他算是對蘇子謙一個無聲的宣戰。聰明如蘇子謙應該從中能覺察些什麽,如果對方仍不肯放棄葉寧,那他也絕不會有一絲退讓。兩人隻好各憑本事抱得美人歸了。
一雙墨玉般的眸子瞬間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深意,他轉過頭看了看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睡顏,沉聲吩咐道:“來人,更衣。”
月光清幽,夜風清寂。整個街上幾乎已經沒有人了。皎潔的月光落在地方麵,宛如撒上了一層銀霜。男子一襲金絲藏青錦衣,長發飄然,俊挺的輪廓在月光的映射下,那種高雅尊貴的氣質令人無法抗拒。但此刻,他的兩道劍眉擰結成殤。
蘇子謙的腳步有些虛浮,待他提起酒壺想要繼續灌飲時,這才發現壺裏已經滴不出一丁點兒酒液了,隨手將酒壺甩出去,繼續踉蹌著往武狀元府的方向行走。黑玉般的眼眸此刻不複往日般的清亮,染上了一層醉酒後的朦朧。月光在他身後投下長長的樣子,一向玉樹臨風的他,此刻的背影卻是說不盡的落拓。
從皇宮出來他便去就了酒樓,一瓶接著一瓶的喝,仿佛隻有這樣機械的行為才能讓他暫時忘記煩惱。他在酒樓直到喝到打烊,此刻已經頭昏腦漲了,可是那些他此刻最不願意去想的事卻反而想刻意忘記都做不到。他甩了甩已經發痛的頭,唇角揚起一抹苦澀。
此刻腦海中像是萬花筒般回放著有關她的記憶畫麵。第一次在茶樓遇見她,和她一起去青樓,和她熟稔後,一起下棋、作畫,一起高中狀元,跨馬遊街,到最後的一起墜崖曆經生死。這一切回憶起來,就像一場溫馨卻精彩的夢。他自詡天之驕子,從前對兒女情長幾乎都是嗤之以鼻的。可是,自從遇她相識,他卻不知不覺中陷入,幾乎無法自拔。他不知情為何物,但知卻叫人生死相許。
他閱人無數,卻從未遇上一個像葉寧那般的奇女子。堅韌,果斷,機智,敏銳,這些幾乎本該是用在男子身上形容的詞語,可用在她身上絲毫都不為過。不是男子,勝似男子。他隱匿身份參加武舉,就是希望高中武狀元,得到西池國皇上的重用,然後伺機拿到行軍布陣圖。他是烏蒙的三皇子,並非是太子,所以他要想繼得皇位,就應該比太子優秀百倍,必須比太子付出更多的艱苦。得到西池國的行軍布陣圖,幾乎便是掌握了整個西池軍隊的根底。這對他那個好戰喜功的父皇來說,絕對是大功一件。可是,如今在西池與葉寧邂逅,而且陷入兒女情長中,這絕對超出了當時的意料之外。他想舍棄,卻不知道對她的情分植根太深。
此刻一想到葉寧就躺在皇上的龍床上,他的心口便是火燒火燎的痛。他怕楚天羽傷害她,更怕楚天羽占有了她。良久,他吐出一口酒氣,唇角揚起一抹堅定的弧度。看來他得盡快動手拿到西池國的行軍布陣圖,然後帶著她去烏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