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做棋子(上)

  正午的陽光透過如錦繁花，斑駁成光影，映在淺碧描金的窗紙上,捺出一筆筆明媚。有風從支開格子的窗縫中飄然而入，帶了幾分清涼。宓妃微闔了眼半倚在鸞榻上，榻前的案幾上依舊點了百濯香，沁出淡淡的味道香而不膩。兩個貼身宮女一個捶肩一個跪著捶腿正在服侍著，宓妃輕咳了兩聲，旁邊站立的碧瑤趕緊奉了茶水，宓妃就著她的手啜了幾口。


  “碧瑤，辦妥了？”半晌靜默後，眼角減淡了逼人的豔麗,連聲音也帶了幾分慵懶。


  碧瑤連忙上前福身回話，“娘娘，密函已交給返回西池國的侍衛了。”


  宓妃淡漠地“哦”了一聲，又不再言語。碧瑤猶豫了下，還是出了聲，“娘娘，為何現在才將密函交往西池國的董丞相，要是早些讓他知道三皇子的身份，他便也不會這般大膽加害三皇子。”


  碧瑤神色有些黯然，本來她對宓妃和西池國董丞相之間的密謀並不上心，隻是如今牽扯到三皇子的安危，她便想要探知，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支配著她。但她從未深究過對三皇子的這份特別“關心”。


  “董丞相老奸巨猾，並非甘心效忠我烏蒙，當年也隻是因為目標一致除去了本宮和他的眼中刺。那隻老狐狸不得不提防，所以謙兒的身份本宮開始並未打算透露於他。”宓妃揚了揚臉，女婢會意立刻將她扶起，碧瑤立馬送上百福雙鳳腰枕在她身後墊好。


  “如今謙兒奪了西池國的武狀元，又被封了將軍，今後與董丞相一起出入朝堂，本宮如今告訴他謙兒的身份，也讓他多琢磨點兒。”


  “娘娘說得極是。”


  “櫻兒呢？”眼中流露出的清冷一閃而過，不易捉摸。


  “奴才已經派人去請青櫻小姐了，應該很快就到。”碧瑤畢恭畢敬地回道。


  正說著，祥鳳萬壽紋的琉璃屏門口便閃出一抹淡粉如雲彩的身影。漸行漸近才看清來人正是青櫻。女子身著淡粉衣裙，長及曳地，細腰以雲帶約束，更顯出不盈一握，身係軟煙羅。芙蓉玉麵，唇似樊素，櫻桃般小巧玲瓏，雙眸似水，看似清澈，卻深邃不可知其心思。


  緩步榻前，青櫻盈盈跪地，“青櫻叩見姨娘。”


  “起來吧。”宓妃揚了揚臉，雲鬢上珠玉爍閃，“過來坐我這兒。”


  “謝姨娘。”青櫻起身謝恩，盈步至榻沿坐定，微垂了眸子。


  宓妃輕啟薄唇，看不出臉上的神色，“櫻兒，你可知謙兒在西池國的事了？”


  “碧瑤都告訴青櫻了。”青櫻抬頭，輕柔的聲音透了十分的堅定，“姨娘，青櫻願意去西池國找尋表哥。”


  宓妃微微笑著，眸色變了幾變，神情透著說不盡的古怪。青櫻一望之下生出些許寒意。眼前的姨娘從小就不待見她。她對她總是冷眼相向，那冷淡深邃的眸光就好似透過她在看另外一個人，她總覺得全身冷颼颼的。


  “謙兒身邊沒有個穩妥人，本宮也一直不放心。”，宓妃垂眸，凝住前方玉爐升起的飄嫋煙霧，“你放心。西池國派出的人沒有在崖下找到謙兒，謙兒必定尚在人間。”


  “表哥，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交疊在膝前的雙手微微收緊，似乎隻有這般才能給她堅信的勇氣。


  “年紀大了，便容易困乏。好了，本宮該歇會了。”宓妃纖纖玉手撫了撫額頭，宮女立刻近前服侍她準備午憩。


  青櫻站起身子，福身道：“青櫻不打擾姨娘休息了。”


  宓妃揚了揚手，腕間的翡翠珠纏赤金鐲,縈繞起一層細碎光芒，“本宮已經派人幫你打點行裝了，後天你便可以啟程。”


  “勞姨娘費心了。”


  步若青蓮，嫋嫋徐行。淡粉色的鏤花針織裙拖在身後蜿蜒出無限綺麗，似一朵遺落在人間的雲彩。


  宓妃望著漸遠的婀娜背影，眼裏閃著捉摸不透的冷光。似是感應到身後那道冰魄寒芒般紮到自己身上的眸光，蓮步有一瞬間的凝滯。青櫻定了定神，調整呼吸邁出了殿門。


  殿外，朗日和絢，繁花欲迷人眼。伸手扶了扶三千青絲挽成的芙蓉髻，青櫻感覺身上重新回暖起來。她一直覺得與這貴為宓妃的姨娘之間有著微妙難言的關係。打從記事起，她便生長在宮中，她們貌合神離。她從小便喜歡表哥，喜歡與他玩耍，卻始終被這姨娘製止。曾經冥想過千萬個姨娘如斯對待她的原因，卻終究沒有那晚在殿門口偷聽的震驚淋漓。


  明知這次做了人家的棋子，但她無怨無悔，甘之如飴。隻要是能夠在他身邊，這樣的換取又有何不可？明眸淡掃，殿前的一株合歡樹已華蓋亭立，青翠如雲。移步上前，在粗壯的樹幹上尋找,目光裏那一縷柔柔的溫情,緩緩灑落在那一道道被歲月侵蝕過的刻痕上。


  謙，櫻。略帶幼稚的字跡，是八歲那年與他一起刻上去的。呼吸一窒，回憶如洪水般湧來，青櫻站在那兒，微微有些恍神。青梅枯萎，竹馬老去，從此心中隻有一個不可替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