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奇招

  玉欄高台上,三名如花女子或彈,或唱,或舞。錚錚琴聲,清亮如水;芳影嫋嫋,絢若堆霞,配合得相得益彰,活色生香。


  台下,抽吸聲響起一片,口水流了一地。


  葉寧仔細一聽,台上一籠絳紫色紗羅裙的女子唱的是晏幾道的《鷓鴣天》。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縷縷的哀音自那女子口中溢出,如怨如慕,如訴如泣,當真百轉千回,讓人唏噓不已。


  這時眾人還不知怎麽回事,就看到高台的半空中落英繽紛,就像翩躚的舞蝶,幫襯得台上的女子更加美輪美奐。葉寧一雙琉璃眸子望著台上的精彩表演,薄唇淺笑,拊掌連連,心裏暗道:枉你費盡心思,隻怕到頭來不但半分金子拿不到,還要將這群芳閣的姑娘白白送出去。


  老鴇看著自己精心籌劃的表演,笑得臉上厚似鞋底的脂粉唰唰往下掉。其他三人盯著高台卻是越看心越沉,對葉寧悠然欣賞的反應他們直接表示無言。


  高台上的表演結束了,老鴇望著瓢盆皆滿的賞錢,直笑得嘴角快要痙攣了。


  “公子請。高台旁邊架子上的樂器您可以隨便用。”老鴇甩著帕子,大方地說道。


  當葉寧望著滿架的樂器時,唇角劃過一絲冷笑。笛子短了半截,玉簫歪歪扭扭,七弦琴隻剩下了三根。葉寧拿起唯一看似正常的古箏,誰知下一秒古箏上的琴釘直接掉了一地。


  葉寧扔破爛似的將古箏遠遠一扔,無所謂地揚起了唇角。正一臉得意的老鴇驟然碰觸到葉寧的目光,隻覺一股涼氣從她腳底升起,瞬間占據了整個身體,讓她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老鴇眨眼再看時,卻發現葉寧的目光並無方才的陰冷寒絕,仿佛那一瞬間隻是她的錯覺一般。


  高台上,沒有起舞弄清影的瀟灑飄逸,沒有柔腸百轉糾千結的天籟之音,有的隻是擊打皮鼓伴著激揚文字的鏗鏘頓挫。


  “旌旗蔽滿寒空。魚陣整,從容虎帳中。想刀明似雪,縱橫脫鞘,箭飛如雨,霹靂鳴弓。威撼邊城,氣吞胡虜,慘淡塵沙吹北風。中興事,看君王神武,駕馭英雄……”


  這番文字是葉寧聯想當今天子楚天羽剛剛登基禦駕親征北上平叛的事跡,信口吟詠而出。激揚文字,意蘊雄渾,言辭間透露出對君王的無限敬慕。


  誰來這群芳閣不是奔著尋歡作樂的?在煙花之地歌功頌德,找錯地方了吧。老鴇輕哼一聲,她真後悔自己高估了這花瓶公子的腦子,早知如此省得她糟蹋那麽多的樂器。


  葉寧掀袍起身的時候,台下的賞盤裏連半個銅板都沒有。覺察到三人投過來的焦灼眼神,葉寧的臉上露出一抹清淺安撫的笑意。


  “當今天子英睿絕倫,以仁義治天下。登基後重德省刑,銳意文治,崇尚禮教,均免賦役,深得天下民心。難道當今聖上稱不上一代明君,不值得謳歌吟誦?”葉寧雙眼微眯,淡淡說道,“不過諸位似乎對在下方才一曲稱頌皇上的表演好像不怎麽認同。”


  眾人聞言,心下一驚,急急道:“爾等豈敢,豈敢。”


  葉寧輕哼一聲,覺得自己應該再下些猛料,遂眼眸一翻,道:“不知各位可知藐視君王該當何罪?”


  藐視君王,輕者一人生死,重則株連九族。眾人頓時被駭得麵無血色,冷汗連連。膽小者已癱軟在地,哆哆嗦嗦,道:“爾等並無對聖上有不敬之意啊!”


  葉寧微微一笑,側目看著台下的賞盤。眾人登時會意,長長鬆了口氣,發現後背已經被汗濕了一片。


  “哐當……”


  “哐當……”


  台下的客官幾乎傾囊而出做了打賞。沒有銀兩的隻好交出隨身的玉佩或是地契。葉寧下台負手而立,側目望著臉色慘白如紙的老鴇,挑唇一笑,“秦媽媽,這下該交出姑娘們的賣身契了吧。”


  老鴇開門迎客幾十年閱人無數,曆事無數,很快又恢複了她的處變不驚,精明算計。她一招手,有人將取來的賣身契交給她。於是,老鴇惺惺作態地笑道:“公子,既然你贏了,交出三十兩黃金,我手上的賣身契就都歸你處置了。”


  葉寧聞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諷刺地看著老鴇,開口道:“秦媽媽,你是欺我不識字嗎?這白紙黑字上麵可明明寫著‘比試若群芳閣輸,交出所有女子賣身契,並得付三十兩黃金。’”


  老鴇隻覺大腦轟隆巨鳴,似乎意識到什麽,連忙查看方才簽訂的協議,她眼珠瞪得老大,眼神可怖。


  她記得上麵當時寫的是“比試若群芳閣輸,交出所有女子賣身契,並得,付三十兩黃金。”她頓時一陣暈眩,雙腿鬆軟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方才協議是葉寧代墨的,協議一式兩份。她先將沒做手腳的協議給老鴇過目,而老鴇再看第二份時難免會鬆了戒備。事實上老鴇也確實隻瀏覽了大概,看字句沒變就簽字畫押了。最後葉寧又將動過手腳的協議給了老鴇保留。因此她才能魚目混珠,瞞天過海。


  葉寧從老鴇手中奪過一疊賣身契,毫不猶豫地撕成碎片,拋灑出去。群芳閣的姑娘們頓時歡呼雀躍,好不熱鬧。葉寧望著簡直要向她撲過來的鶯鶯燕燕,嚇得趕緊護住雙胸,望了眼坐在地上已經被刺激得精神恍惚的老鴇,心裏得意道:枉你老謀深算,機關算計,這次還不是落得個血本無歸。


  寶笙和蘇子謙表兄弟倆是做夢也未料到會有如斯轉變,驚歎之餘更多的是對葉寧聰敏機警的無限折服。意氣風發,卻步步謀略在胸;明絕果斷,卻不失進退有度。


  整個來群芳閣尋樂的男人此刻悻悻地往外走,兀自搖頭歎息。今夜他們算是栽到家了,不但散盡銀兩沒得美人入懷,就連群芳閣也要關門大吉,今後他們可就少了一處尋歡的銷魂窩了。


  客人散盡,樓裏的姑娘也陸續忙著去收拾整理東西,準備離開這個令她們厭惡痛絕的風月場所。


  “怎麽還在這兒?”穿絳紫羅裙方才在台上唱曲兒的女子靜靜佇立在大廳,葉寧看到有些好奇地問道。


  “謝謝公子的好意,但奴家不會走的。”女子盈盈一拜,削肩挺直,下頜微昂,透著難以言說的堅定。


  葉寧主仆、蘇子謙表兄弟倆皆是愣住了。不走?做為一名青樓女子,誰不渴望擁有自由身,誰不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有一位有情有義的好男人嗬護著?而眼前的女子重新獲得自由,獲得新生,但她竟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寶笙眨眨眼,脫口道:“姑娘不願意離開青樓,難道從小立誌就要做青樓女子?”


  葉寧剜了旁邊的寶笙一眼。寶笙癟了癟嘴,不說話了。


  葉寧望著一臉悵然的女子,淺笑道:“姑娘怎麽稱呼?有何難處但說無妨。”


  女子垂眸,抿了抿唇,說道:“奴家名叫嵐月。奴家留在這裏是要等人。”


  寶笙想了想,說道:“你也可以離開這裏去找他呀。”


  嵐月搖了搖頭,開口道:“實不相瞞,奴家不知道他叫什麽,更不知道他此刻身居何處。”


  蘇子謙表兄弟倆、寶笙皆是一怔。葉寧洞察入微,看到嵐月眉目間一副嬌羞女兒家的神態,了然地笑了笑。


  葉寧垂眸想了想,然後抬頭柔柔笑道:“這樣吧,姑娘先留下來。在下把這群芳閣的宅子買下,暫時沒有地方可去的其他姑娘也好有個容身之所。”


  “多謝公子收留之恩。”


  嵐月眼眶微紅,說著便要俯身跪拜,葉寧虛扶一把,莞爾道:“爾等隻管在這裏安心住下來。當然也不會讓你們白住的。”


  如今群芳閣的老鴇見自己賠了姑娘又賠金,老本已然虧空。知道丞相必然讓她好過不了,權衡之下她也隻能躲回鄉下種幾畝薄田了。眼下,賣了這宅子總好過被充公。


  她算計的眼珠剛骨碌一轉,葉寧便洞悉了她的心思,搶先開口道:“一口價,十兩。”


  “十兩黃金?”老鴇笑得兩眼直冒金光。


  “黃金倒沒有,隻有白銀。十兩白銀。你考慮。”葉寧神色慵懶,低下頭把玩著腰間的玉佩。


  老鴇此刻盯著葉寧的雙眼絕對能噴出火來。十兩銀子?十兩銀子隻能買下這宅在的幾塊瓦礫!看著眼前葉寧一副文質彬彬、純良無害的模樣,她恨得牙癢癢,這根本就是趁火打劫,不折不扣的奸商行為。


  “好,十兩就十兩。”老鴇一咬牙答應了,遞給葉寧房契的時候,她心疼肉痛,還得自我安慰,寥少無幾總好過一文沒有。


  葉寧收好房契,讓寶笙登記了下留下來的姑娘,除嵐月外,還有四人,分別是秋霜、冬雪、碧荷、流朱。他們都是因雙親病故也再無親戚可投奔,隻好先留下來再做打算。


  一切處理妥當,四人出了群芳閣。初春的夜,月朗星稀,冷風習習,但幾人還沉浸在大快人心的高漲情緒裏,因此也並不覺得寒冷。


  寶笙皺著眉捏腰捶背直喊回去要大睡個覺。葉寧捏了捏自己發涼的鼻尖,笑著說:“你這服侍人的倒比我這被人服侍的還累。”說著,她加快腳步邁向花街柳巷的深處。


  看三人沒有跟上來,葉寧轉身道:“快點兒,天亮之前我可要將這裏的姑娘全部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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