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逛茶樓
嘉樂九年。天下盡春。
京城,天子腳下,繁華之地,放眼望去,街鋪林立,往來客商雲集。適逢三年一度的科考在即,許多為赴春闈的舉人跋涉千裏早早就趕到京城備考。這讓原本還有些春寒料峭的京城早早多了幾分暖意。
寬闊平坦的石板大街上,人頭攢動,兩旁的小販吆喝叫賣,一派繁榮氣象。這時,街頭出現一位騎著白駒的俊朗公子徐徐而來。
那公子身著一襲白衣,眉目如畫,豐神如玉,似不染一絲凡塵的天人。不一會兒,另一匹馬駒從後麵趕上來,馬上一個書童打扮的清秀少年氣喘籲籲地抱怨道:“小……公子,你幹嘛跑那麽快呀?時候還早著呢,累死我了。”
那白衣公子頭也不回,開口道:“方才接連找了兩家客棧都已滿客了,要不再找好落腳的地方。我們就等著今晚露宿街頭吧。”
那書童撇了撇嘴,撒氣似的輕踹了下馬肚子,不禁抱怨京城投宿的讀書人太多了。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也不言語,隻心道: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哪個讀書人不想通過科舉一躍龍門,從此飛黃騰達?
落日的餘暉把天際染上了金邊。路過一家客棧,門口的店小二瞧見兩匹良駒和主仆二人,登時眼前一亮。那白衣公子的打扮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少爺,小二忙迎過去點頭哈腰道:“天色不早了,請問公子是打尖還是住店?我們客棧有上好的廂房和酒菜。”說著,小二機靈地牽過馬匹。
白衣公子愛撫地摸了摸她的坐騎,微笑著囑咐小二要喂上好的馬料。那小二隻覺眼前的公子豐神俊逸,一時間竟看呆了杵在原地不動。
書童好氣地輕咳了幾聲,那小二才回神不好意思地撓頭賠笑。
“要寬敞清靜的一間廂房,我們公子要看書,不喜被人打擾。”書童將一錠銀子塞到小二手上,繼續道,“這是賞你的,店錢另算。”
小二見對方出手闊綽,頓時樂得眉開眼笑,將馬匹交給其他夥計,自己領著主仆二人往後院的廂房走。
“春闈及近,京城的店都住滿了,這後院的廂房老東家輕易是不招呼住客的。”小二不忘討好,看了看書童肩上的書架,又滿臉堆笑道,“看公子應該是前來參加恩科的吧。公子器宇不凡,必能高中。”
白衣公子見這小二精靈會說話,又賞了點兒碎銀,直樂得小二臉上笑開了花。
後院的廂房收拾得清淨幽雅,主仆二人頗為滿意,吩咐了小二將飯菜打包過來,再送一桶洗漱用的溫水。忙完這些,小二才點頭哈腰地退了下去。
轉眼日影西沉,燭影高照。白衣公子起身關好窗戶,對書童道:“寶笙,你出去看看這院子還有沒有外人。”
寶笙點點頭出去了,不消片刻回來掩好了門。
“公子放心,一切安全。”
白衣公子背門而立。下一刻,寶笙隻覺眼前一花,一頭漆黑烏亮如錦緞的青絲如瀑甩下,既而寬衣解帶之下,方才的白衣公子竟現出女子嫋嫋婷婷的背影。隻這麽一個背影,便有過人之資,正當寶笙微微愣神之際,女子已緩緩回頭:“寶笙,還不過來幫我加水。”
浴桶裏,封了香的薔薇花瓣在水麵輕輕蕩漾,映著女子吹彈可破瑩白如雪的肌膚,煞是好看。寶笙幫女子輕輕擦拭著身子,望著自家小姐胸前被裹巾折磨得泛紅起來,遂心疼道:“小姐,要不以後我幫你裹鬆點兒?”
“不可,還是小心一些為好。這裏已經是京城了。”女子轉過頭,有些歉疚地望著寶笙,說道,“隻是這樣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隻要讓我能伺候著小姐就好。”寶笙急忙擺手,生怕女子要趕走她似的。
女子笑了笑不再說話,隻是靠在桶沿闔上眸子,心裏卻已經有了一番計較。西池國規定女子不可幹涉朝政,她很清楚自己女扮男裝站在丹陛之上指點江山會是怎樣的後果。隻是五年前葉家含冤莫白,株連九族,僅活於世的她若不設法洗清冤屈,她還如何算得上葉家的兒女?愁要報,但也不能連累別人。她決定若能金榜題名便給寶笙指一樁好姻緣,免得到時受自己牽連。
月色如霜,花影橫斜,灑在窗紙上斑駁得像是夜無聲的歎息。
“寧兒,到爹這裏來。”清朗的聲音,那般的熟悉,亦如記憶中一樣充滿溺愛。
葉寧遠遠地看到爹娘在花間琴簫和鳴。月色溶溶,給他們周身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腦海裏驀地就想起那句“隻羨鴛鴦不羨仙”的詩句來,葉寧嘴角忍不住上揚,急忙往爹娘跟前跑。誰知還未近前,爹娘竟逐漸變得透明一點一滴地在空氣中蒸發。任憑葉寧大喊想留住爹娘卻是徒勞。
忽地,竟又是五年前刑場一幕。手起刀落,血濺橫飛,人頭滾落一地。葉寧刹那間心絞痛得快要窒息。耳畔似乎又響起爹爹似有似無的歎息。
“你要是男兒身該多好。”
房間裏,燈燭搖曳,結了燭花,暗啞地垂落。
葉寧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過來,起身纖手撫上臉頰,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這時,街上遠遠傳來一慢一快的敲梆聲,才一更天時間還早。葉寧來到桌麵坐下,房間裏不見寶笙的人影,望著跳動的燭火,她有些擔心不知那個調皮的丫頭又跑去哪了。
輕蹙微遠眉黛間,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人是寶笙。
“小姐醒了。”寶笙上前給葉寧倒了一杯茶水。
葉寧端起抿了幾口。寶笙骨碌著黑亮的眼珠子,說道:“剛才我聽小二說前麵有個狀元茶樓,離這兒就兩條街。據說招牌還是太祖年間狀元郎黃觀親題的呢。京城的文人雅士都愛去那兒吟詩作對。如今恩科迫近,料想那些應試的學子也會過去湊湊熱鬧。小姐呢,若是覺得呆在房子悶了,可以去會會同科看看情形。”
葉寧本對那些附庸風雅的玩意兒毫無興趣,不過聽到黃觀的名諱,頓時眼珠子一亮。葉寧曾聽說黃觀曾是赫赫有名的直諫忠臣,才華橫溢,正直不阿。葉寧對這位在朝堂之上指點江山,舌戰群臣的天之驕子充滿無限崇敬和感懷。
“我看是你呆在房子悶了吧。既然都打聽好了。那就去看看吧。”葉寧看了看鬼靈精怪的寶笙,笑道,“你去把披風拿來。”
初春的夜,還有一股子透骨的涼。街上鋪就的青石板被昔日風雨、過往人跡打磨得光滑如鏡。如水月色傾灑在石板上反射出幽幽的微光。街邊的小吃攤點光顧的客人不少。京城的夜燈火闌珊,果然要比其他地方熱鬧許多。
出了客棧穿過兩條街,雖然仍是酒肆茶樓林立,但葉寧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一座古樸雅致的茶樓。青牆黛瓦,雕梁畫棟,雖不富麗堂皇,但也裝飾得雅致雋秀。茶樓的各個翹角皆點綴著一盞紅燈籠,在微寒的春夜裏給人一抹暖色。
葉寧走近,看到茶樓的匾額青藍底鑲金字,上題“狀元茶樓”四字,字跡蒼勁遒力。在茶樓門口迎接客人的小二看到書生打扮的葉寧,小跑著迎上前殷勤招呼。
步入這家茶樓,葉寧注意到周圍牆上裝裱的字畫,無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鳳眸輕掃而過,茶樓裏的坐客儀表舉止大都不俗。葉寧主仆由小二領上了樓。
主仆二人擇了臨窗的桌子坐下,小二忙開口道:“瞧公子該也是來京應考的吧。見您麵生,想是頭一次來。用點兒什麽?”
寶笙翻了個白眼兒,道:“我家公子來一次就能高中狀元,你就等著我們狀元爺到時給茶樓題字吧。”
“寶笙。”葉寧出聲製止。她一向處事低調不張揚,況且京城魚龍混雜,實在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是,是。瞧公子氣度不凡,必能一躍龍門。”小二連忙點頭討好,然後說道,“公子我們這兒主打的上好香茗有狀元紅,喝了可以討個好彩頭。您不妨嚐嚐?”
“狀元紅啊。”葉寧微微笑道,“那就嚐嚐,另配兩盤點心。”
正在品茶的工夫,又上來兩年輕男子坐在葉寧主仆的鄰座。葉寧一望之下隻覺眼前陡然一亮。這二人皆是容貌清俊,長衫劍袖,綁腿皮靴。一著白衣一著青衣,連身上佩戴的長劍也是一白一青。特別是那白衣男子,兩道斜眉飛揚入鬢,眼如點星。一塊溫潤通透的美玉掛在腰間,無半點奢華之氣。清清爽爽,坦蕩倜儻,端的是如玉少年翩翩公子。
葉寧見此人氣質逸雅,不由多看了幾眼。那白衣男子似有察覺,側目回視這邊,看到葉寧微微一愣,旋即麵色如常對她微微一笑,而葉寧也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