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戒指

  葉夢一直都很疑惑,陸文顯整天戴在手上的那枚銀戒,到底有多大的來頭。


  今天,陸文顯終於解了她的疑。


  他看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戒指上,便喃喃道:“母親死後,隻給我留下了兩個遺物。一個是那把砍刀,另一個,就是這枚銀戒指……”


  葉夢嚇得後退一步。


  雖然了解了銀戒指的來曆,知道了為什麽陸文顯會一直將它當作自己最大的寶貝,但當她聽說陸文顯把那把烏黑的砍刀也當作自己母親留下的“遺物”,瞬間感覺不可思議,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葉夢捂住了胸口,小聲說:“你媽……是不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所以精神出了點問題?”


  聽懂了她口中的潛台詞,陸文顯臉色一冷,道:“我媽不是瘋子!”


  “我……”她啞然,卻不敢開口反駁。


  “母親對我一向很好,從小就對我十分愛護。我小時候,家裏很窮,平時過生日連蛋糕都買不起,但我母親省吃儉用,總是在我生日的時候,用為數不多的零錢給我買一塊小蛋糕。雖然小,我也滿足了。”


  他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


  “雖然父親離開我們母子倆很久了,但其實,有沒有他都無所謂了。我們過的也很開心,隻是偶爾我會問母親,爸爸在哪兒?他是不是把我們忘記了?


  “可是直到我六歲生日的那個晚上,一切都變了。


  “我知道,母親這輩子沒什麽奢望,唯一的願望也就是希望父親能夠陪在我們身邊。所以每年生日,我許願時,總是許願能盡快看到爸爸,可是希望一次又一次地破滅。


  “母親下班之後,和我說了會兒話,中途好像有人叫她出去,她就出去了。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啊……都沒有看到她回來的身影。”


  說到這裏,陸文顯神色一猙獰:“可是我沒想到,她回來的時候,手裏便握著這把刀了。”


  順著他的目光,葉夢看了一眼那把黑色的刀。


  刀上的鏽跡,不知是被母親的血液還是歲月的流淌磨礪而出。


  “我以為她會殺了我,可是她沒有,反而自殺了……她隻給我留下了這把刀,一個戒指,和我手上這個傷疤。說來諷刺,這個傷疤每到我生日的時候就會突然隱隱脹痛,而後破裂出血,每年都是如此,仿佛成了必然。


  “後來有一天,我從別人嘴裏得知,我母親那天,是被一個潑婦喊出去的。那個潑婦無理取鬧,在她工作的地方汙蔑她勾引上司,勾引別人的丈夫,還拉著自己的親友一起謾罵她……甚至後來還作出了更加過分的事情……”


  仔細一想,那個年代距離現在少說也有二三十年了吧。


  那是一個怎樣的年代?流言蜚語能害死一個人,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難道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選擇先殺了自己的孩子,然後自殺麽?


  似乎看出了葉夢的想法,陸文顯笑著,神色卻比哭還難看:“就算所有人都在侮辱她,可她還是能夠微笑著回家,並給我帶了個小小的蛋糕。”


  什麽?!


  竟然有這樣的意誌力麽?

  “可也就是在這個晚上,她聽到了另外一個,比所遭受的侮辱打擊更大的消息。也是那個消息,讓她突然……”


  或許,那件事情的打擊力沒有特別大,但成為了這個剛被流言蜚語侮辱過的女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正是因為這根稻草,她才發了瘋。


  葉夢沉默下來。


  她突然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如果按陸文顯所說,今天是他的生日,那麽,今天便同樣是她母親死去的日子。如果一個人每年度過自己的生日時,都要同時祭奠自己的親人,同時被記憶中那沉重而淒慘的事情壓得喘不過來氣,該是多麽痛苦和難過!

  葉夢閃躲著目光看著陸文顯的手臂,竟發現,她為他纏繞的潔白繃帶,竟然又一次染上了斑斑血跡。難道他的傷口真的遭受了什麽詛咒,不然怎麽可能會固定在每年生日這一天裂開?

  陸文顯不再說話,讓整個空間如同凝固一般死寂。


  她輕聲打破沉寂,小心翼翼的說,“文顯,你母親的死,是不是跟我父親……”


  陸文顯突兀開口,打斷了她的問題:“你回去吧!”


  “陸文顯……你餓嗎?要吃點什麽嗎?”


  “離開,我要睡覺了。”


  “……”


  他態度極冷,大手一揮,攆她離開。看起來不管她說什麽,他都不會再回答一句了。


  葉夢憋屈地出了門,並幫他輕輕帶上。


  “唉……”屋內的陸文顯,握著疼痛消散的手腕,輕聲而歎。


  因為手臂上的這醜陋的疤痕,這麽多年,他從來隻穿短袖。他困了,可是倒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


  滿腦子都是母親年輕的身影,還有握著刀的那一幕。


  腹中饑腸轆轆,陸文顯罕見地感覺到了無法忍耐的機會。


  這麽多年,為了祭奠這一天,他向來是禁食的。


  今天自然也不能破了這個例外。


  何況現在已經很晚了,恐怕沒有可以吃的了吧。


  緊緊地閉上雙眼,他企圖睡著,昏昏沉沉間,鼻子突然聞到了非常奇特的味道。


  食物的香氣!

  很清淡,卻勾起了他的食欲。


  他睜眼一看,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床旁的小桌子上,已經擺著一晚陽春麵了。木筷擺在一旁的筷托上。


  白色的麵條蜿蜒在碗內的湯汁之中,隻有中間一點點撒了一絲綠色的蔥絲。說不出來的香氣像誘人的魔鬼,將他的靈魂完全勾到了那碗麵上。


  桌子遠處,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她似乎很怕他,都不敢靠得太近。


  他眉頭一皺,有些吃驚:“你……”


  “趕緊吃了吧,我加了鶴頂紅,保證一口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聽到她這麽說,他反而徑自端起了碗,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姿勢不太紳士,也並不雅觀,但完全掩蓋不了他的帥氣和風度。


  葉夢就這樣看著他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麵。


  陸文顯放下碗筷,發現自己一直被她這樣看著,手竟一晃,筷子差點落在地上。


  她見他吃完,緩緩地開口。


  “文顯,你告訴我好不好,我父親是不是真的哪裏對不住你的母親。”


  他啞然。


  本來不想提起,奈何不住她一而再地問。更何況,他還吃了人家半夜三更煮的一碗麵。


  葉夢甚至因為他是個病號,而特地做了清淡的陽春麵,不是什麽油膩的大魚大肉。


  他扶眉一笑,聲音卻喑啞低沉。


  “若你父親是我母親的仇人,我怎麽可能會救他的命?”要知道,他給她父親交的治療費,可都是大筆大筆的錢。加在一起,足夠一個普通人過完漫長的一生。


  誰會對仇人這麽大方?雖然他陸文顯算是有錢人,可越是有錢人,花錢的時候就越有分寸。


  雖然他毀了她的婚姻,卻用真金白銀救了她父親!

  更何況,這個連女人都打的男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善人。


  他要是真想報複,就應該任由她葉夢死無葬身之地,而她父親也跟著受盡牽扯,連救命的錢都沒有。


  也是,自己父親年輕的時候,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怎麽可能翻得出來太大的風浪。


  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端起他的碗筷,準備離開。


  可剛走兩步,手肘便被後麵的男人輕輕拉住。


  他沒有像以往那樣強製地要求她,而是一番常態,帶著讓她不可置信地懇求:“夢兒,別走……留下來,陪陪我。”


  他要求她留下陪他,她怎麽可能拒絕。


  何必這般懇求。


  更何況,以往二人幾乎是夜夜交歡,要麽是他主動,要麽是她主動,直到一方筋疲力竭,再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間,酣然睡去。


  見葉夢停住了腳步,陸文顯補充道:“夢兒……我的意思是,留下來陪我一夜……”


  她臉色一變。


  以前,兩人雖說在歡愉的時候十分親密,但一旦結束,勢必各回各家。就算他們早已習慣了彼此的身軀,他也向來拒絕和她同床共眠。


  可是今天……


  見葉夢沒有反抗,這個筋疲力竭的男人一用力,將她一把拉上了床,摟在自己的懷抱之中。葉夢尚未反應過來,渾身僵硬,任由他改變姿勢。


  他的大手像鉗子一樣,緊緊地鉗住了她,她無法反抗。還沒多久,從旁邊男人的方向,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他睡著了。


  這是第一次,他單純的與她“睡覺”。


  第一次和別人同床,這一夜,葉夢過了很久才睡著,而且睡得極其不安穩。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淒厲的慘叫:“啊——媽媽!別,別……”


  她猛然驚醒,還沒來得及安慰他,就被他掙紮的身體推攘到了另外一邊。


  徹底清醒的葉夢趕緊推身邊的男人:“文顯,你醒醒,你醒醒!”


  月光透過窗戶,清冷地落在這個屋子之中。這個男人醒過來時,臉上還帶著驚慌失措,可轉瞬間,臉色便比那月光更加清冷了。


  他冷冷的看著葉夢,聲音嘶啞如同野獸:“你是誰?”


  葉夢怔住。


  “從我的房間滾出去!”他冷酷道。


  他不認識她了嗎?

  她也不認識他了,卻也更加不認識自己。


  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和他同床而眠。


  她默默地下了床,穿好自己的衣服,選擇離開。


  卻在距離門還有些距離的時候,被他一把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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