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怪醫(上)
怪醫獨居在城南石橋北,門口種了棵大槐樹,繁複的枝椏遮天蔽日,院落因而顯得愈加孤寂陰森,尋常人家除非得了甚麽疑難雜症,才來拜訪他,平日裏鮮少有人逛到怪醫家門前。
三人趕到的時候,怪醫正在院中喂雞,是個矍瘦的灰衣老人,“咯咯咯”邊學雞鳴邊撒出稻穀,白須掛在下巴上一抖一翹,模樣風趣得很,但聽有人聲,眼中的笑容掩了去,轉頭看著他們,問道:“你們是甚麽人?”
司馬陵拱了拱手道:“可是怪醫先生?”
那老頭輕哼一聲:“誰都曉得這宅子是我怪醫西伯的,你這不是明知故問,有甚麽事直說。”
“不知怪醫先生可會解邪毒?”
西伯得意說道:“這全天下沒有我西伯治不好的人,不過你們應當知道,我之所以被人稱作怪醫,是平生有三不醫,第一達官顯貴不醫,第二小病小痛不醫,第三風塵女子不醫。你們要我看的人,可是三者之內?”
末竹不等二人答話,衝口而出,說道:“為什麽風塵女子不醫?”
西伯撫了撫胡須,沉吟道:“沒甚麽,我單單不歡喜這些輕浮女子罷了。”他眉梢一動,又說道,“這樣看來你們要我醫得人八成就是風塵女子了?那你們還是回去罷。”
司馬陵急道:“先生,杜卿雖淪落青樓,一直是賣藝不賣身,算得上冰清玉潔,還請先生通融通融。”
西伯哈哈大笑:“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是頭一回聽人用冰清玉潔這個詞來形容不知檢點的女人。”
末竹嚷道:“甚麽叫不知檢點,你這老頭兒說話客氣些,要不是重明士兵胡作非為,冤死杜卿姐姐的父母,把她賣至香月閣,姐姐也不過是尋常人家的采桑女。”
“誰見了我西伯都客客氣氣的,你這丫頭膽子大得很,竟敢叫我老頭兒?”
“你本來就是個老頭兒,還是個不講情理見死不救的臭老頭兒!”
薑淮出聲止住她:“小末竹,別胡亂說話。”
西伯非但不怒,還麵露喜色:“她哪裏亂說話了,嘿,我這把年紀不叫老頭兒還叫甚麽?”他揚手比了個“三”字,“不過後半句說錯了,我不是見死不救,是三不救。”
末竹礙著薑淮,隻好低聲咕噥道:“這有甚麽區別,還不都一樣。”
西伯睨了眼司馬陵:“話我都說明白了,你們別杵在這打擾我喂雞了。”說著,伸手抓起一把穀子。
“怪醫先生!你不答應救治杜卿,我司馬陵是不會走的。”
西伯哦呦一聲,懊惱一拂袖道:“沒碰到你這麽不識趣的,我說了不醫就不醫!”
末竹聽他能醫卻不醫,叫道:“老頭兒,要是你不去醫杜卿姐姐,我晚上就來把你養的這群雞統統掐死烤了吃!”
薑淮生怕末竹口無遮攔惹怒西伯,更加不好收場,趕忙捂住她的小嘴:“這會兒別瞎搗亂。”末竹扭著身子掙開他的手,眼瞧薑淮,手指西伯:“我管他是甚麽醫,今次不救杜卿姐姐,以後隻要我在滄水城一天,就處處跟他過不去。”
司馬陵見她越說越大聲,形同罵街要挾,骨扇啪地一下敲到她的腦袋上,氣道:“你平時跟我瞎鬧就罷了,我們是來求人,你瞎搗亂,杜卿拖不得!”
卻見西伯放下手裏盛著稻穀的竹萁,麵色不善地走了出來,雙眼死死盯著末竹:“丫頭,你有本事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末竹下意識挽住薑淮的手臂,衝西伯嚷道:“說就說,我還怕你這老頭兒不成,隻要你不救杜卿姐姐,我以後處處跟你過不去,到你死後,還掘了你的墳!”
薑淮司馬陵二人聽她說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話,雙雙變了臉色,正欲開口,卻聽怪醫嘿嘿一笑:“有趣有趣,城中人來找我西伯,哪個不是恭恭敬敬,以禮相待的,這樣威脅我的,隻有你一人,好,你說出三點讓我救治那甚麽杜卿的理由,我就破例一次。”
司馬陵一聽有轉機,眼中一喜:“怪醫先生,杜卿……”
西伯擺手製止住他:“呔,我問這丫頭,你少廢話。”
司馬陵一頓,低頭看著末竹,心道:“你這丫頭,千萬不要胡亂說話,別錯失良機啊!”
末竹蹙眉想了想,脫口答道:“一二三個理由,都是你必須得救杜卿,後果我已經跟你說了,除非你現在就把我殺了。”
一記扇又落在末竹的頭上,砸得她哎呦叫道。
西伯撫須笑起來:“大家都說我西伯怪,我看你這丫頭才是滄水城最怪的人,這三個理由不錯,我這輩子就破例這麽一次,以後你莫要再來叨擾我了。”
末竹一聽,放下揉著腦袋的手,頓時笑逐顏開,拊掌說道:“老頭兒,你要是醫好了杜卿姐姐,我每天都幫你來喂雞。”他卻慌忙說道:“別,你以後都別靠近我這宅院半分,讓你來幫我喂雞,真是請黃鼠狼入宅。”說著,抬眼看了看司馬陵,“這麽急急忙忙地來求我幫忙,我答應下來了,你卻愣在那了,還不快快帶路!”
司馬陵這才反應過來,道:“先生請。”
薑淮牽著末竹的手跟在後頭,敲她腦門一下,道:“沒想你丫頭誤打誤撞的,莫名其妙就說動了怪醫。”末竹哎呀叫道:“別再打我頭了,腦袋都要被你們給打掉了。”她壓下喉嚨,小聲說道,“我可不是隨口說說嚇他的,要是他今天執意不肯去幫杜卿姐姐,我真打算每天都來這為難他,而且這老頭兒養得雞,又肥又壯,放在火上一烤,茲茲作響……”她正說著,肚子一陣咕嚕咕嚕作響。
薑淮低頭看她,問道:“饞嘴丫頭,怎麽沒吃東西麽?”
末竹垮著臉點頭:“嗯,我去杜卿姐姐那才一會兒,惡婦就來了,一直鬧到現在。”她說到秀蘭就有氣,跺腳道,“早知道上次她欺負杜卿姐姐的事我就該告訴司馬陵,偏偏相信了王媽媽。那惡婦真能裝模作樣,連我都被她騙過去了,以為真是和杜卿姐姐言好了。”
薑淮抬手撫了撫末竹的頭發,柔聲道:“好了,你別自責了,秀蘭定是下了點功夫的,不然杜卿也不會用她的胭脂。一會兒你甚麽都別管了,吃些東西。”
走在前頭的西伯哼了一聲,道:“煙花之地果真亂七八糟!”
末竹道:“老頭兒,杜卿姐姐可真是個好姑娘,而且大多你口裏第三不醫的風塵女子也都是可憐人。”
西伯輕啐一口:“甚麽可憐人,個個花枝招展,令我作嘔,你別同我說這些,免得我一會改了主意。”
末竹一哼:“我還懶得同你這臭老頭說這些,說了你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