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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學道 第三十五章 念頭

  剛入七月,流陽似火。


  早早於小院練了劍,收拾了屋子,少年就遠遠的看著小姑娘背上小書箱去往私塾讀書,走出來很遠,又回頭往莊俞揮手,然後就很快的跑著上山,步子輕快。


  簡單收拾了屋子,少年去往酒肆偷偷的買了兩壺好酒,生怕小姑娘曉得,總是感覺不好。之後,再買上半包花生小菜,慢悠悠的往城南的朝陽坡走去,五年來,莊俞總是得了空就跑來,次數不少,培培土,前個幾年又立了石碑,是他自己親手淘來雕刻的。


  在莊俞心中,老人像極了啊爺,相識很短,情卻真切。


  “李老爺子,我又來看你了,五年了啊,我可是半個神仙了,還學了李先生的劍,要不要我耍個瞧瞧?”少年說著,折下一根竹枝,就在墓前舞劍開來,渾然天成,劍術非凡,如今稱一句“小劍客”也無妨。


  莊俞取下酒壺放一壺於墓前,自己拿起老葫蘆又狠狠悶上一口,“李老爺子,小可有些心事,我敢咋個辦?唉,突然比修道練劍還難哩……”,小姑娘每天看似同以前相同,讀書認真,簡簡單單,卻怎的變成五年前的自己,不在什麽都同他講,反而裝在了自己心裏,少了很多應有的快樂。


  莊俞記不得自己什麽時候可以偷偷喝點兒酒了,而且不醉,也不會醉,普通山下酒釀,食材普通,酒勁兒自然不高,即便醉了,也可運轉一計散酒令,瞬間清醒,隻不過莊俞從來沒有如此,總是偷偷喝點兒,有些喜歡飄飄的感覺,少年總有些惆悵,大口的悶喝起來,暈了神兒,就倒在土凹上昏睡起來,翠綠的鬆柏正好遮住了陽光。


  ————


  流雲州,天才營。


  幾年前偷偷溜進去的那位黑湫湫的小姑娘,如今白了許多,身著鎧甲,眼睛裹著白布,正抱著酒壇酣眠,夢囈不少。


  正是那五年前扛著紅櫻鐵槍的女子,不久前於戰場同北海登岸的中五境的妖修拚殺一場,生生以傷換傷,留下七境大妖,以武夫金身境生死相搏,左眼被大妖本體利爪刺穿,生生長槍擊穿大妖頭顱,挑出妖丹,悄然離去,一眾天才看呆了眼。


  七境無垢,去得自身二三兩,身歸清明天地間,最為先天。天地傲遊,萬裏大海無處不可去,這也是煉氣士最為追捧的一境,邁入此境,周身靈光,壽命大漲,更是禦風而行,一日千裏,比之六境神遊,磨磨唧唧,快的可不是半點。到有了些仙人模樣。


  修行煉士、武道之類來講,前中期武夫尤為乏力,但到了大成境界,煉氣士根本入不得眼,周身三尺不得近身。


  小女子尤為果斷霸道,年紀輕輕,依是五境武夫,卻是無人知其深淺,越境殺大妖,隻曉得於同那畜牲搏命的時候,半點不見任何周身氣象,全靠蠻力。雖說見了血漬,也無人看到其鑄的金身如何,不得而知。對於能在短短一個時辰,悄然發現隱匿於海的大妖,斬殺於此,又獨自去留。


  歸來時,右眼裹著白布,肩抗紅櫻長槍刺穿大妖頭顱,拖在地上,往城門靠來,小小身影就扛起了一座“小山”,嚇的鎮府司吏趕忙親自相迎。


  那知女子不言語半點,收了長槍,去往營房簡單包紮,休息去了,當城內修士看到大妖本體境界更是一陣膽寒,隻是妖丹已無,卻無人多提,能堪堪金身境力斬殺煉氣七境妖修,毋庸置疑,惹不起。


  鎮府司吏多次前去探查傷勢,卻迎來女子白眼,金身境隻要不死,肉身定然不壞。


  “那妖孽內丹,敢問是小主取了的?”鎮府司官隸開口都有些發抖,可又不能不追問去留,須得記錄在案。


  本抱著酒壇酣睡的女子,突然清醒了起來,睜開單眼,握著紅櫻長槍,劍指官隸,“你什麽意思?”女子有些不悅,但發出的聲音卻很是悅耳。


  “不,不,小主莫要誤會,在下隻是記錄一翻,小主如此功勳,小小妖丹自然取得……”官隸趕忙擦了擦了汗,賠笑道,著實嚇了個半死。


  不是沒有天才於官吏不合,而被戳死的普通文吏,多數都是不了了之,說不定最後大夏還得主動同其背後山頭賠禮道歉。


  女子沒有言語,又臥在地繼續飲酒酣眠,官隸稍稍告辭。


  事實上,如今真個軍營沒一個人敢同女子言語喝酒,如此能鬧騰的主,天不怕地不怕,也著實沒得朋友。


  “也不曉得她怎樣了,好久沒人陪我玩了,陪我打架,真沒勁!”女子小聲嘀咕著,有些孤單。摸了摸懷裏的妖丹,神色有些不滿,看來不合心意,一腳踢開酒壇,翻了身,繼續酣睡。


  ————


  南境長佑郡。


  莊俞一覺醒了的時候,原本豔陽的天空被遮了去,繼而黑雲壓城,雷電嘶鳴,暴雨欲來,趕忙起了身,於老人墓前鞠了一躬,匆匆忙忙往家趕著,以至晌午時分,小姑娘應該回來了。


  少年回了木院,傾盆大雨就砸了下來,卻看不見半點小姑娘的身影,莊俞想著那就是應該是天氣緣由,留在私塾,也好。


  此刻。


  課業完罷的小姑娘,正呆坐那熟悉的大石凸上,晃悠的小腿,望著烏雲好半天,才說了句。


  “要下雨了哩。”


  話罷,就趕忙爬起身,往山下跑去,卻不曾想到剛起身,狂風暴雨已至,打的小姑娘腦闊生疼,就更快的往山下跑去,不了小腳太滑,跌了一跤,滿身泥水,小臉破了個口子,掙紮起了身,擦擦泥水,索性一小步小步往山下走著,鞋太滑,就光著腳,提著鞋,慢慢下了山。


  可等她下了山,去發現原本的河水石墩全無。


  小姑娘第一次覺得回家路有些遠,跨不過去,最遠的路不是什麽山上私塾,不是什麽海角天涯,而是山上暴雨洪至。


  她卻在這一邊,家卻在哪一邊,太遠。


  小姑娘第一次覺得自己很沒用,不免輕輕嗚咽起來,如溪水流淌;總是不甘心的光著小腳,試著深淺,第一次家有些遠,回不去,從河邊摘了一大片芭蕉葉,當做雨傘,提著鞋,沿著河案踱步,尋找回家的方便路。


  兜兜轉轉,又又回到原點,小姑娘的哭聲就更大了,第一回歇斯底裏,很是傷心。


  從前,那怕餓暈也沒有過,如今卻是因為一天漲了水的溪流,見不著哥哥,回不了家,大哭了起來,淚流滿麵。


  就那麽直直站著,舉著被暴雨打的悉碎的芭蕉葉,盼著雨早些停,莫讓哥哥擔心。


  一條暴雨漲溪流,擋住了小姑娘回家的路。


  屋內。


  莊俞沒由來的煩躁,進進出出,屋外暴雨著實下的人心煩,卻不見收斂,莫不是小姑娘去了城門司職?如此大雨,不好。


  進屋取了傘,就趕忙往城門跑去,卻根本無人,街上行人都避雨去了,少年索性就往山上私塾走去,接的小姑娘放學。


  雨很大,狂風不止,少年沿著上山路慢慢走著。行至河流才見得河水暴漲,瞳孔一縮,才猛然看到小姑娘撐著稀爛的芭蕉葉,提著鞋,小腳不停的試著趟水,大聲嗚咽。


  莊俞發了瘋丟了傘,衝了過去,雨水瞬間打濕衣衫,站在岸邊看著另一邊想要回家的小姑娘。


  家第一回,原來如此的遠。


  “小可……”,少年大聲喊到,小姑娘抬了頭看來渾身濕透的莊俞就哭的更凶了。


  “小可,別哭,咱這就回家。”


  莊俞一越而過,雙手抱起雨裏的小姑娘,半點不顧泥水,周身靈力運轉,暴雨就在其周身三尺悄然消弭。


  “小可,是哥不好,讓你吃苦了……”莊俞有些心顫,很難受,小姑娘第一次哭的很凶,狠狠的抱著少年的脖頸,越哭越凶,少年也淚流滿麵。


  “哥,是我不好,在石頭上玩了一會兒,沒來的急下山。”小姑娘哽咽著,偏了偏手中的芭蕉葉,為少年遮掩更多的雨,卻忘記雨水早已不粘身。


  少年緊了緊頭上的小姑娘,心中更是自責萬分,“小可,哥保證以後,不會如此,以後天天陪著你,放心……”


  “哥,我也想修行,和你一樣,和程姐姐一樣,很厲害,能保護自己,保護你,可以嗎?”小姑娘抽著鼻子,嗚咽小了很多。


  “好,你要學,哥來教!”


  “哥,我給你背書聽吧……”小姑娘說完話,就自己背了起來,風聲雨聲夾雜著讀書聲,清晰無比,真是那小姑娘準備了足足五年的《勸學》。


  莊俞怔了怔神,放慢了腳步,原來小姑娘一直記得,放在了心底,反而自己遺忘。


  文章很長很長,莊俞走的很慢,剛好到木院的時候,整篇剛好背完,一字不差,少年放下小姑娘,又看到手中舉得老高的芭蕉葉,一瞬間,心神潰堤,把剛放於台階上的小姑娘攬入懷中,蹲了下來,無聲嗚咽,小姑娘愣了愣,趕忙丟芭蕉葉和濕透的布鞋,小手輕輕的抱著莊俞,又一次,哭了起來,撕心裂肺。


  第一次家是那麽的遠,小小的河流,卻阻斷了她回家的路。


  “小可,以後不會了。”少年緊了緊握著小姑娘雙肩,眼睛痛紅,淚流滿麵,小臉一道血紅口子,小腳全是烏青烏青的傷痕。


  “以後,不會再孤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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