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話 願逐月華流照君(7)
“霖朧~霖朧!”
魏文蒼從大汗淋漓中醒來,像是溺水似的猛透出一口氣。
他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依然沒有阻止畫麵裏發生的事情。
這裏是哪?天黑了?
漆黑的視野及後腦傳來的陣痛讓他逐漸恢複了清醒,他想動彈,卻發現四肢被繩子捆住了。
“你終於醒啦。”身旁傳來微弱的聲音。
靠在牆邊的何霖朧緊緊抱著膝蓋,把腦袋埋進胳膊裏,隻露出額頭和眼睛“為什麽,你會在夢裏喊我的……名字?”
魏文蒼打量著何霖朧,無語凝噎。
雖然她極力遮掩,卻掩蓋不了那頭淩亂不堪的長發和憔悴無助的眼神,他知道,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
“餓了吧?”何霖朧從腳下的盤子裏拿起一個冰冷的饅頭,遞到魏文蒼嘴邊,“吃,我的晚飯。”
魏文蒼像是雷殛一樣呆住了,那麽可憐的一點食物,霖朧……居然還等著他醒來分給他吃?明明是第一次見麵,為什麽要對他那麽好?他竟然……淪落到要被霖朧照顧的地步?
嗬,嗬嗬,嗬嗬嗬……開什麽國際玩笑,我是來救她的啊……魏文蒼攥死拳頭,狠狠地把指甲掐進肉裏,渾身因痛苦而不住顫抖。
“不喜歡吃嗎?”何霖朧黯然地垂下手,然後又想起什麽似的捂住臃腫的側臉,“我是不是很醜?”
“不,你是世界上最美的。”魏文蒼克製著情緒,俯首啃了一小口霖朧左手裏的饅頭,哽咽道,“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但是話音未落,他突然瘋似的用後腦勺狠撞起牆壁來,嘴裏不停地自我咒罵“我是廢物,我是廢物,我真他媽是廢物,廢物……”
“你別這樣,別這樣。”何霖朧看到魏文蒼的舉動也嚇得飆出了眼淚,她用力地撲上去抱住了他的頭,哭著說,“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夠好了,嗚嗚嗚……”
我已經……做得夠好了?
魏文蒼一愣,這句話仿佛跨越了時間與空間,好像就是未來死去的何霖朧活過來對他說“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我不想夠好,我隻想你活著,我不要你死啊。
他忽然嚎啕大哭起來,像個走投無路的孩子。
“我愛你,霖朧,我愛你!”魏文蒼嘶啞地喊,數不盡的熱淚淌在了何霖朧的胳膊上。
“愛?”何霖朧頓時止住了哭聲,她鬆開魏文蒼,有些不知所措,“為……為什麽?”
“霖朧,你相信一見鍾情嗎?”魏文蒼抽噎說,“就是一見麵,產生了愛情。”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何霖朧害羞地用手指絞著衣裙,“啊,對了,爸爸出門了,我去給你找剪刀。”
“是他逼你這麽喊的對不對?”魏文蒼憤怒地說,“畜生。”
何霖朧沒有說話,她隻是吃力地爬到前麵不遠處的工具箱,從裏麵翻出了一把剪刀,然後再吃力地爬回來,為他剪斷手腕和腳踝的繩子。
“你快走吧。”何霖朧推著他說。
“我走了,你怎麽辦?”魏文蒼問,“你不跟我走嗎?”
何霖朧搖搖頭,指指自己的膝蓋“我不想拖累你。”
魏文蒼握住剪刀,把它藏進了褲兜,眼神裏熊熊燃起一團火焰。
“他有時候還是很好的,給我看電視。”大概是不想讓魏文蒼擔心,她又補充說。
“我去宰了他。”魏文蒼麵無表情地說,他決定了,哪怕是自然法則幹預,他也要豁出老命跟那家夥拚個你死我活。
段虎今天的心情非常不錯,因為他抓到了一個野小子。他已經跟組織約定了大致的價錢,明天就會把供體送去驗貨。
他不知道魏文蒼是怎麽進來的,又為什麽進來,即便逼問何霖朧她也一問三不知,所以他就幹脆當成是進來偷錢的。
對於何霖朧,他還是很放心的,他叫這個臭丫頭看守供體,他就相信她不敢違背他的命令。嘛,這種醜陋的女孩等養大也隻能他自己享用了,出去賣都沒人要。
雖然他認為何霖朧沒那個膽子,但萬一呢,萬一那個野男人跟臭丫頭有什麽親密的關係,因此他一談妥交易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甚至都沒討價還價。
當段虎哼著小曲兒轉動鑰匙推開門的時候,仿佛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黑暗裏,一個身高矮他半頭、體格瘦他一圈的男人嘶吼著朝他衝了過來,眼神凶狠得就像捕食猛虎的惡龍。
段虎吃了一驚,腦海首先閃過的念頭是“這個臭丫頭又欠收拾了”,其次才是“這野小子找死”,最後他終於做出了反應,但是在這麽短的距離下他是躲閃不及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魏文蒼撲倒他之前揮出拳頭。
他還是高估了魏文蒼,後者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將他撲倒,哪怕帶著一股衝勁與出其不意,他也僅僅是把段虎撞得後退了一步,而代價卻是腦袋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記重拳,鼻梁骨都被打斷了。
魏文蒼隻覺眼冒金星,痛得眼睛都睜不開,隻能眯出兩道縫,但他沒有示弱,也沒有倉皇逃離的意思,他不退反進,死死地抱住段虎,像是身體藏了要與他同歸於盡。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這個愚蠢的動作並不能給段虎造成什麽傷害,他反而是成了一個被人任意捶打的沙包,所以下一秒他就學聰明了,用自己的手去糾纏段虎的手,一找準機會他就一個“惡龍撲食”往段虎胳膊上撕咬一口。
段虎吃痛之下自然是騰出另一隻手加大了力道往魏文蒼腦門上招呼。魏文蒼用手臂格擋了一下,稍稍與之拉開點距離,摸出褲兜的剪刀反手就是刺了過去。
因為怕自然法則的幹預,他沒有刺向段虎的要害,隻是刺傷了後者的手掌,差一點就能貫穿,鮮血隨著他的抽出動作飛灑。
段虎捂著右手“嗷嗷”痛叫,忙不迭開燈,心中有了退意。他算是明白了,這野小子想跟他不死不休了,那瘋狗般的模樣恐怕真敢殺人,關鍵是野小子手裏有剪刀,還豁得出命,再打下去形勢對他不利。
原本躲在儲物間的何霖朧聽到段虎的叫聲也爬了出來,縮在了小木桌後。她當然不是擔心段虎,而是擔心魏文蒼。
段虎本來是打算用踢腿來避開魏文蒼的剪刀,隻是他覺得魏文蒼不惜被踢傷也會抓著他的腿捅他幾下,到時候就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兩人對峙了一會兒,段虎忽然看見了何霖朧,於是心生一計,他采用迂回的形式慢慢朝著木桌的方向靠攏,左手不管摸到什麽小物件就往魏文蒼的身上砸。
委實說他的位置很尷尬,沒什麽有威脅性的東西可供他做投擲物,唯一有點用處的就是一把雨傘,他撐開了就往魏文蒼臉上拋過去,以此來遮擋視線。
魏文蒼暫時沒想通這個段虎想玩什麽花樣,他也沒注意何霖朧爬了出來,因此隻是警惕地看著他,那些丟過來的諸如餐巾紙、帆布袋、撲克牌之類東西他連躲閃的興趣都沒有,唯獨雨傘讓他的精神緊張了一下,然而讓他詫異的是段虎並沒有趁機偷襲。
魏文蒼也考慮了何霖朧的安全,所以他也在不斷地朝著儲物間門口後退。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門是開著的,等他察覺到不對時,何霖朧已經被段虎挾持在了懷裏。
“小雜種,你要是敢過來,我就把你小寶貝的腦袋摔個地麵開花。”段虎獰笑。
魏文蒼皺眉。這句話其實沒有太大的威懾力,因為地板是木製的,但他就怕段虎會把何霖朧當成擋箭牌,那他就沒轍了。除此之外,段虎也有很多方法能讓何霖朧致死,例如撞牆,使出十成的力量暴打等。
“還不快把剪刀給我扔掉!”段虎用手臂勒住何霖朧威脅道。
“不……不要。”何霖朧難受得有些喘不過氣,她焦急又歉疚地看著魏文蒼,從喉嚨裏勉強擠出兩個字。
魏文蒼看到何霖朧的眼神,笑了笑,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裏卻勝過千言萬語。
傻瓜,我的命,哪有你的命重要。
他狠狠地把剪刀往後一扔,動作簡單而瀟灑,這一幕悲壯得猶如慷慨就義,大概舍生忘死的俠客也不過如此。
“可以了吧?”魏文蒼寒聲道。
段虎驚愕過後便是大喜,沒想到啊,這個臭丫頭還挺好使的,果然關係不一般,那麽……他的表情開始玩味起來“跪下,給我磕頭!”
魏文蒼的臉色出現了罕見的狂怒,他不是為尊嚴而怒,他的尊嚴早就被無情的命運踐踏進了地獄。他怒,是因為跪天跪地跪誰都可以,但跪一個虐待霖朧的畜生,給這種畜生磕頭,簡直比剝皮抽筋還要痛苦億萬倍。
但他,別無選擇。
“小雜種,我的耐心有限,快點!”段虎不耐煩地罵著,舉起何霖朧作勢要把她摔出去。
魏文蒼不再猶豫,雙腿一彎,千鈞重的膝蓋終於觸地,他無聲地低下頭,緩緩俯身將前額朝地板齊平。
他終於還是說服了自己。這一跪,這一磕,都不是給段虎的,而是他欠何霖朧的!
“不……”何霖朧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她沒有力氣了,因為饑餓與勞累過度,加上段虎的摧殘和眼前的精神刺激,她能撐著不暈已經是奇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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