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蒼記事之七 魂
高三下半年開學的幾天,我腳後跟的凍瘡破裂了,走路十分不方便。第一天的晨跑與課間跑我都忍著劇痛堅持跑步,由於每次都要跑三圈,再加上我穿的鞋不太適合跑步,兩次跑下來,還起了腳泡。
接下來幾天,我熬著雙重的劇痛——猶如火舌舔著我的腳跟與腳底,撕皮裂筋般的疼痛一地傳來,我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淩遲。
也許有人會不明白我為什麽不請假。答案很簡單,我不想請。
我不能忍受自己像是特例般地請假,因為別人都在跑。如果我不跑,我的強烈自尊心會不服氣,既然我能撐得住,為何不跑?
再有一點,我想看看我的精神承受度到底有多強,我想知道我的不屈靈魂到底是多麽地不屈。然而我如願了,隻有親身體驗過的人才會懂得那種痛,到底有多痛。
或許這對有人來說很諷刺,他們千方百計地不想跑步,而我卻忍著如此劇痛依舊堅持,是不是很諷刺呢?
我在想,這種非人般的折磨我都能天天忍,不吭一聲,那麽以後還有什麽苦是忍受不住的呢?答案很明了,我在鍛造,錘煉我的人格。
星期四晚,我忽然夢見了傑,也就是我前任的寢室長。他和我在高三時分班,盡管兩班隻隔了一堵牆,但是我與他卻像是隔了片海。他與我見麵的次數少了,同我說話的次數更是寥寥無幾。
我夢見他與我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他就坐在我的旁邊,我們一起吃著東西,聊著天,看著講台前旁的電視。我清晰地記得,我很開心,開心地都以為這是真的。
直到我醒來,才悵然若失。一切都變了,變得那麽冷漠無情,變得那麽蒼白枯燥,變得那麽壓抑沉重。
我想到了一個詞,自作多情。別人根本就不想理你,你還主動湊上去,這是不是很搞笑呢?我就是這麽搞笑的一種人啊。
寢室長沒了,姝也沒了,燕也沒了,沒了,仿佛都沒了。
剩下的隻有我偶爾對著景物歎息,對著天空自嘲,然後簌簌的落葉飄下來,飄入我的眼睛,飄到我的心裏,最終土崩瓦解,塵埃落定,像是零落成泥般歸於死寂。
然而,我的零落成泥,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即便有,也是渺小得見不著。
悲傷到極致,低沉到極致,心痛到極致,我那個極度樂觀的自己就蹦出來了。
我本來應該是一個非常樂觀積極的人啊,隻不過,卻被無形的一座座周圍的巨山壓住了,重量每天都在增加,我被壓得彎下了腰,壓得連我自己都認為自己悲觀了,我都開始懷疑自己了。
那次,我行走在校園的道路中,突然,發現一個孤單得簡直快融入黑暗的身影,他一瘸一拐,氣息內斂,讓我想到了瀕死的受傷的老狼。他在一個樹壇上坐下了,背對著我,周身一片模糊。
我好奇地向他走近,他竟忽然說話了“你來了。”
“你在等我?”我很驚訝。
“是的,因為隻有你才能看見我,會耐心聽我的故事。”他仿佛在笑,即便我看不到他的臉。
“高中剛開始的時候,我喜歡上一個人,她是第一個帶給我強烈心動的人。”他說,“於是我暗地裏試圖接近她,漸漸地,我與她成為了朋友,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九次,整整九次,我在未來的夢裏夢見她。有一天,她從qq中刪了我,等到我後來又加上她時,我說,當我看見你刪掉我的時候,我真的很難過。”
“她保證說她下一次不會刪我了。我很高興。”
“有一天,我一時衝動做了一件錯事,雖然我並不認為我有錯,隻是語言過激了一些,就像聽著父母嘮叨的逆反心理,與父母大吵大鬧,之後也就沒事了。但是我沒想到,她又刪了我,這一次還外帶屏蔽。”
“真慘。”我說,“後來呢?”
“後來我就哭了,但是挽回不了什麽。”他說。
“你為什麽不主動去找她說明白呢?”我問。
“我做不到。”他說,“我害怕,我怕她會拒絕,然後我會更下不來麵子,男人是很要麵子的,至少我容不得一點低頭。”
“這也是,如果你能做到就早做了,說的永遠比做的簡單。”我說。
“是的,之後我每每看見她都會主動地避開,逃離她的視線,既然她這麽不喜歡我,我就隻能這樣做,我也試圖忘記她,可惜忘不掉。”他說。
“這隻是初戀,想開點啊朋友。”我說。
“如果我想不開的話,你現在就見不到我了。”他又笑了,“我曾假想,哪天出了學校,我跟在她的後麵,一輛車不受控製地奔馳過來,即將與她相撞。我就瀟灑地衝上去將她推開,我被撞倒了。
她發現是我,顧不上驚訝,拚命地對我說要堅持住,我費力地睜開眼睛虛弱地說,不了,我隻求得你的原諒,那麽就是死也足矣了。
於是她大哭,說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怪你了,隻要你活著以後我們天天聊天。”
“可惜這種事情估計也就在電視上出現。”我搖搖頭,“不得不說你異想天開了。”
“我也這麽認為。”他也笑著搖搖頭,“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很蠢很天真?”
“有點吧,但是你很執著也很重情。”我說。
“這有什麽用呢?你看看,你看看周圍的人,除了你之外誰都看不見我,聽不見我。”他對著兩邊來往嬉鬧的人指指點點。
“這就是,所謂的孤獨的境界吧?”我問。
“不,這不是孤獨,是忌憚,是冷漠,是排斥,是忽視,是……絕望!”他激動起來。
“一次,我網上的一個朋友更新了簽名,說突然感覺好難過。”他說。
“我在私聊中回複她,難過又有啥用,發生的還是會發生。她說憑什麽這樣說?我說最終傷害的還是自己。她說難道我連難過的資格都沒有了嗎?我連難過也不行了?我說難過並不能解決問題。
她嗬嗬了一下,我說如果你喜歡難過喜歡這種感覺就當我沒說,她發了一串再見的表情,說沒人理解我。
我說你不說誰會理解呢,我也從來沒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說了,別人終究是別人,幫不了什麽忙,還可能說閑話。她說吹,繼續吹。
我很生氣,說吹什麽?這隻是我感受的微小的一點而已,簡單得來說,這是我對這個生活皮毛的感悟,在初中時就明白了。
她說,得,你們感受的都大事,我的全都是小事。我不明白,沒看懂她說的意思。
“然後呢?”
“我知道,其實她開始不過是想有個人安慰而已,我的第一句話應該是怎麽了?但我卻發了一條與常人截然不同的話。”
“這終究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安慰不過是麻醉劑,安慰過後,終究是會痛的,治標不治本,而我的話則是希望能直接拔除隱患,可惜沒人能看懂和理解。”他說。
“我所經曆的難過絕對比一般人要多,因為我天天都在難過,時時刻刻在難過,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難過,可我就是難過。”
“心痛的滋味每每在嚐,因此我不希望她痛苦,我這是拐彎抹角地在關心她,想讓她不難過,可她也看不出來,也許隻是單純地認為我在說什麽瘋話,更加令她傷心。”
“你做得對,沒有錯,可你有沒有想過別人需要的是麻醉劑,而不是手術刀。”我意味深長地說。
“我當然知道。”他說,“可是麻醉劑不好,我也天天在用,正是因為我天天在麻木與痛苦中徘徊,所以我才不希望別人用麻醉劑。”
“你也天天在用?”我問。
“哈哈哈哈哈哈。我現在就在用啊。”他大笑。然後慢慢轉過身來。
我登時呆住了,因為我驚愕地看見,他居然和我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2016年2月27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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