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岑舸看起來很真誠,眼尾發紅,紅唇緊張地抿著,看起來竟然有種快哭了的錯覺。
安溪深感見鬼,移開視線,狠狠掐了一把無名指,又鬆開。
“都過去那麽久了,沒什麽原諒不原諒的。”安溪從岑舸懷裏拿回白菊花,“岑總您看起來精神不太好,不如先去休息吧,我自己進去就好。”
岑舸拉住安溪的手腕。
她手掌很涼,冷冰冰地裹著安溪的肌膚。
“小溪,我不能沒有你。”岑舸啞聲道,“我現在真的知道……”
她咽了口口水,仿佛極為費力一般,接著說:“知道我以前錯得有多離譜了,我以後再也不會……”
安溪掙脫岑舸的手,也打斷了岑舸的話。
“不重要了。”安溪抱緊花,轉身離開,“誰錯誰對,都不重要了。”
岑家的家族墓園在後山腰。
蘇梨玉的棺木入葬前戲,天色突然變陰,下起了細密小雨。
墓園平整開闊,有大片草地與白色的大理石路麵,送行的客人與岑家人都穿著黑衣,站在碧綠色草地裏,分外沉重顯眼。
天色昏沉,細雨朦朧,更是淒清。
安溪跟在人群最後,遠遠看向墓坑旁的岑舸。
她站在岑儒身旁,黑裙貼身,腰肢細瘦得仿佛風一吹就能折斷。天光昏暗,但她露出的手臂肌膚雪白醒目。
安溪沒忍住,暗裏猜想蘇梨玉的過世,是不是也有對岑舸造成了不小的打擊,不然她怎麽會瘦弱蒼白成這個樣子。
仿佛感應到背後有人注視,岑舸回頭看了過來。
安溪一臉鎮定,移開視線,專注地盯著殯葬禮儀師。
落葬儀式結束,出了墓園,安溪徑直往老宅後門走。
以前她和岑舸關係親近時,從後門出入老宅多次,熟門熟路,知道從那裏離開老宅最近。可安溪沒想到的是,今天後門被牢牢鎖住了。
安溪晃了晃緊鎖的鐵門,鬱悶地折返。
看來還是隻有走正門了,但願別遇見什麽不想遇見的人。
葬禮後不等晚宴就離開的客人不少,安溪跟在一家人身後,一起走往大門。
門口有岑家旁支的親戚在送客。
安溪早前和他們見過麵,算半個熟人,經過時禮貌地她向他們點頭示意。
“林小姐。”其中一個岑家親戚叫住她,笑得異常禮貌溫和,“你都來了,有沒有去給祭拜一下岑奶奶。”
安溪感到奇怪,她和岑家人關係疏遠,甚至隱隱被他們看不起,平時完全沒有交情,莫名其妙的,為什麽突然叫她去祭拜岑奶奶?
除非岑舸示意。
安溪回了個應付笑容,撒謊說道:“我剛順便祭拜過了。”
她又要走,另一個親戚慌忙拉住安溪:“那你不留下吃個飯嗎?”
安溪這下笑容都懶得給了,她沒表情道:“岑舸讓你們纏著我的嗎?”
兩人表情尷尬,說道:“你們好歹妻妻一場,何必要這樣老死不相往來呢?留下來,一起吃個飯,也不會耽擱你多少時間。”
安溪用力把手抽出來:“不好意思,我真的很忙。”
說完她示意這兩人看周圍:“你們客人這麽多,隻顧著招呼我,是不是有些失禮了?”
“沒事的。”那人挽著安溪手臂,連推帶拉把安溪往主樓帶,熱情說,“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可是半個岑家人。你想你小時候,岑奶奶多疼你,這幾年,你也從沒回來祭拜過她,這次來了,不得多補幾次嗎?”
周圍賓客不少,已經有人在注意安溪這裏了,她不好劇烈掙紮。畢竟是蘇阿姨的葬禮,安溪不想添亂。
憋著一口氣,安溪跟著人進主樓,上樓,一路走向岑舸的臥室。
那真是安溪真是死也不想進去的房間,她在走廊上停住。
“岑舸人呢,我去找她。”
那人聽到安溪要主動找岑舸,意外又驚喜道:“她忙完就會過來,馬上,最多十分鍾。”
安溪點頭:“那我就在這裏等她。”
那人道:“進屋等吧,你站著多累……”
安溪不理他,也沒去岑舸臥室,她去了二樓露台,坐在吊椅裏等。
二樓露台很寬闊,種滿了修剪精致的綠植花卉,綠葉花朵層層掩映,環境清幽漂亮。露台正中,有一套吊椅和高腳茶幾。
以前,安溪和岑舸經常在這裏做作業。
安溪歪頭,輕靠著吊椅。
明明已經過去十多年了,那些年少時期的記憶竟然依舊清晰無比。她甚至能清楚想起岑舸低眸看書時的白皙側臉,以及那幾縷隨著微風輕輕飄動的碎發。
和岑舸表白關係後,兩人還擠在一張吊椅裏接過吻。
那天兩人剛吃過芒果,所以吻裏也帶著酸甜的水果香氣,那天還陽光燦爛,花木斑駁的光影落在少女白皙光潔的麵龐上,映得肌膚剔透瑩潤。
那是盛夏的氣味與顏色。
安溪皺緊眉,無意識裏狠狠掐住左手無名指。
她後悔了,她不該來參加這個葬禮的,哪怕以後被人指責,也好過想起那些愚蠢不堪的過去。
指背傳來疼痛感,安溪驚醒一般鬆開掐緊的手指。
她低頭,怔楞地看著無名指上掐紅的痕跡。
她明明已經很久不做這個動作了。
安溪把手放在背後,愈發後悔今天回來。
她站起身,決定離開。
同一時刻,樓裏突然傳來一聲嘭響,接著是傭人驚慌的呼聲。
安溪聞聲走過去。
一出露台,便能通過中庭看到客廳。
一個女傭正慌張穿過客廳,跑向那巨大的旋轉階梯。階梯下,岑舸的助理和一個傭人跪在地上,用力攙扶著一個癱坐在地上的黑裙女人。
安溪視野被擋住,不能看清楚,隻瞧見那癱坐的女人手臂軟垂,膚色蒼白,纖長的手指低低地落在深色的地磚上。
那手指很眼熟,安溪心裏慌了一瞬,情不自禁地快步走過去。
繞過兩根柱子,她看清那個癱坐在地上的女人的臉,真的是岑舸。
岑舸靠在女助理懷裏,臉側向另一邊,從安溪的視角,隻能看到她拉長的白皙側頸,盤好的頭發有些散,幾縷亂發狼狽的落在她側臉上。
女助理大聲呼喊著叫家庭醫生過來,隨後試圖把岑舸扶起來。
但她好像喪失了意識,渾身軟綿,根本站不起。
兩個女傭呼喊著,讓叫一個力氣大的男傭來抱。
安溪腳步飛快,幾步跑下樓梯,看到岑舸臉色慘白,緊閉著眼,毫無優雅形象地癱坐在地上,心裏登時更慌了。
她蹲在岑舸旁邊,想幫忙扶一把,觸碰到岑舸白皙的手臂前,她克製地把手收回去,隻問:“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就見岑總剛上台階,突然就倒了,”女助理驚慌不減道,“一下子摔在地上,好大一聲響。”
說話間,岑舸動了動,撐開了眼。
“醒了!”另一個女傭急問道,“大小姐,您感覺怎麽樣,哪裏不舒服?”
岑舸閉了一下眼,弱聲說:“低血糖而已。”
“那我去拿葡萄糖口服液。”說完那女傭快步跑開。
岑舸複又睜開眼,再睜開,目光隻落在安溪身上。她笑了一下,輕淺溫柔,還帶著一點愉悅。
“我聽說你在找我。”
安溪:“……明明是你讓人攔著我,不讓我走。”
“我……”岑舸無力地垂下眼瞼:“我說我沒有,你相信嗎?”
安溪不出聲,隻把答案寫在臉上。
“來了!”有女傭邊跑邊喊,“醫生來了!”
女助理和醫生聯手,把岑舸扶到沙發上坐下,葡萄糖口服液隨即送來。
岑舸喝下葡萄糖,眉頭反而痛苦地擰了起來。
家庭醫生看她的樣子,出聲說:“您是不是又一天都沒有吃東西?”
岑舸沉默,緊皺著眉,神色隱忍含冷。
醫生絮叨說:“您胃炎很嚴重了,不能再這樣長久空腹的。”
岑舸終於說:“我沒事,今天太忙了。”
醫生也不敢多說她,回頭讓傭人給岑舸熬小米粥。
安溪看她沒事了,悄悄退出傭人包圍圈,打算無聲無息地溜走。
“小溪。”岑舸立馬發現她的動作,“你能留下來陪我吃一頓飯嗎?”
安溪帶出微笑:“不了吧,我看你也不太舒服,還是清淨休息比較好。”
岑舸擰眉盯著她,也許是她臉色太蒼白了的緣故,她那雙眼眸格外漆黑幽暗,牢牢盯人時,刀尖似的往人靈魂裏紮。
安溪瘮得慌,立馬要走。
“你要是不陪我,那我就不吃了,我絕食。”背後,突然傳來岑舸幼稚至極的話。
安溪懷疑自己聽錯了,她驚嚇地回頭:“你說什麽?”
岑舸眼珠黑黝黝的,盯著安溪說:“你不陪我吃飯,我就絕食。”
安溪:“……”
偌大的客廳裏,安靜無聲。
圍在岑舸身邊的傭人和醫生紛紛識相噤聲,看天看地看天花板,假裝沒看到自家大小姐撒潑耍賴的樣子。
片刻,安溪無語冷笑:“好啊,那你就絕食好了。”
說完就走。
岑舸起身去追,引起傭人一陣驚呼,急忙伸手去扶。岑舸揮開她們,幾步趕上安溪。
“林安溪。”她扣住安溪手腕,“我有話和你說。”
安溪已經懶得問她,她們之間到底還有什麽好說的了,她直接應付道:“等你身體好了,你隨時來找我說,現在你身體抱恙,還是先休息吧,免得一會又暈倒了。”
岑舸不放手,出奇的倔強:“我現在就要和你說。”
兩人僵持了片刻,安溪正要甩開岑舸的手,岑舸忽然皺眉,低頭捂著口部,痛苦的哼了一聲。
幾縷血色,從她並攏的指縫裏淌出。
那豔紅的顏色刺得安溪大腦空白,宕機了幾秒,終於反應過來,岑舸她竟然吐血了!?
“你……”
岑舸臉色更加慘白,身體一晃,站不穩地往前倒,安溪下意識上前,用身體接住她。
岑舸軟著身體,靠在安溪肩上,呼吸急促。
“你怎麽了?”安溪扶著岑舸的腰,撐著她發軟的身體。
“不知……”岑舸話沒說完,又嘔出一口血。
“可能是胃出血!”醫生先喊,“送醫院,快!”
安溪一個人扶著岑舸有些吃力,助理和醫生立馬上來幫忙,安溪見狀便鬆開手,默默想退。
岑舸一把抓住她。
她剛吐了血,嘴唇殷紅,臉色慘白,下巴上也糊著血跡,模樣看著悲慘得觸目驚心。
“你不陪我嗎?”大概是因為胃痛,岑舸說話時氣音很重,帶著壓抑的喘息。
安溪有一瞬間的不忍,隨即就堅定地把岑舸的手推開。
“不是有這麽多人陪你嗎?”
岑舸用力皺眉,臉上甚至帶上了一股淩厲狠勁:“我隻要你。”
安溪搖頭:“我不可能因為你生病,就放棄原則,陪你去醫院。”
岑舸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安溪會如此絕情。
她都吐血了,安溪竟然還不心軟。
胃疼猛烈,岑舸多站了一會,便又壓著胃部,嘔出一口血。
傭人們一陣驚叫,要立即扶岑舸上車,但岑舸紮在原地,安溪不動,她就不走。
“林小姐,你就跟我們去一趟醫院吧。”女助理出言請求,“再這樣拖下去,可能會出人命啊……”
醫生也跟著說:“吐血說明岑總胃出血情況嚴重,不及時止血處理,真的會沒命。”
安溪有一點點動搖。
女助理又說:“再深仇大恨,也不至於見死不救啊。”
安溪咬緊嘴唇,點頭:“行,我陪她去。”
她跨近了一步,岑舸立馬拉住她手臂,同時將半個身體的重量依在安溪身上,讓安溪扶著她上車。
坐進車裏,岑舸手指還抓著安溪胳膊不放,安溪沒辦法,隻能和她同坐後座。
車子隨即開往最近的私人醫院。
岑舸脫力地靠著座椅,下巴仰起,脖頸線條拉得很長,一道細細的血跡從下巴流到她頸部,紅得觸目。
她的黑裙領口微低,剛好露出纖薄微凸的鎖骨。
安溪餘光瞥了她兩眼,什麽話都沒問。
“小溪。”岑舸突然出聲,嗓音低啞虛弱,她半睜著眼,漆黑睫毛低垂,臉頰蒼白,脆弱得像某種昂貴的瓷器,“我……”
安溪專心看著膝蓋,不給反應。
岑舸側過臉,目光輕輕落在安溪臉上。
安溪扭開臉,抗拒她的目光。
岑舸苦笑著閉上雙眼:“你能留下來,陪我幾天嗎?”
安溪冷硬道:“不能。”
說完她又補充說:“岑總,我願意陪你去醫院,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所以就算你以後絕食,死在醫院了,我也不會留下來陪你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