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會是一個非常漫長的旅程,看到岑舸那一刻,安溪就確定了。


  岑舸又換了個發型。


  她把直發做了編織燙,染成帶著點灰紫調的暖棕色,看起來溫柔又慵懶,身上破天荒的穿了一條裙擺開叉的正紅色魚尾裙,配著半透的白色雪紡襯衣,整個人氣質大變。


  冷豔,嫵媚,並且性感。


  安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岑舸很少穿顏色明豔的衣服,她喜好冷色調。安溪認識岑舸多年,從未在她衣櫃裏看到過紅色係衣服。


  她是真的越來越不懂岑舸了。


  不,她就是從來沒懂過。


  安溪假裝不認識岑舸,轉頭盯窗。


  岑舸在安溪身邊的位置坐下,攜著一股有些濃的小蒼蘭味。


  這班飛機的頭等艙很一般,空間並不寬闊,安溪感覺岑舸像是挨著她坐下的,存在感強烈到讓她完全無法忽視。


  靠著岑舸那一邊的手臂肌膚都緊縮起來。


  安溪把手臂環抱起來,盡力縮著身體,與岑舸拉開距離。


  岑舸竟然願意屈尊來坐這樣簡陋的頭等艙,安溪真是沒想到。這可是要坐十幾個小時啊。


  岑舸從什麽時候開始,願意這樣委屈自己了?

  安溪有些走神。


  身旁,空姐在和岑舸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被岑舸身上的香水味熏得腦子發暈,安溪覺得岑舸說話的調子裏都帶著一股溫柔勁。


  空姐走了。


  前排安靜下來。


  岑舸轉頭,看向安溪。


  安溪繃緊神經,警惕地瞪了岑舸一眼。


  岑舸忽然一笑,她放鬆地靠著座椅,微仰起下巴,頭發滑落,露出她線條圓潤的下頜線。她今天還戴了長墜的鑽石耳環,隨著她偏頭仰麵的動作,耳墜貼著她白皙的側頸輕輕滑下。


  嫵媚的勾人。


  她笑完後也不說話,安溪心裏貓抓似的難受,想問岑舸笑什麽,還想問岑舸為什麽總跟著她,但她又不願意主動和岑舸說話。


  隻能憋著。


  飛機起飛,平穩行駛。


  空姐前來詢問需求,安溪要了張毛毯,裹緊身體,放低座椅準備睡覺。


  岑舸要了咖啡。


  空姐離開前,岑舸讓她把兩人座位旁的簾子拉上。


  “不要拉上。”安溪出言阻止,“我不喜歡封閉的環境,麻煩不要關簾子。”


  空姐抓著門簾,一臉為難。


  岑舸態度淡定,言辭清晰,不容置疑道:“拉上,她由我安撫。”


  她身上有股天然的上位者氣勢,讓人麵對著她時不自覺的就想服從。空姐抱歉地對著安溪一笑,拉上了簾子。


  空間瞬間封閉起來。


  岑舸身上那股有些濃鬱醉人的花香氣味也愈發清晰起來。


  安溪裹著毛毯,非常不開心地用力瞪著岑舸。


  她倚在寬大的座椅裏,顯得十分嬌小纖瘦,毛毯蓋過她下巴,隻露著一雙氣鼓鼓的,防備的眼睛。


  機頂燈的光落進安溪眼裏,明亮又生動。


  岑舸突然有了一種活過來般的鮮活知覺。


  連飛機裏細微的嗡鳴聲都變得動聽起來,生活終於不再是枯燥忙碌且乏味的,它還有別的顏色和滋味。


  “你並不怕封閉的環境,關上簾子你能休息得更好,不是嗎?”岑舸出言解釋,並且覺得自己理由充分。


  安溪道:“你不在我身邊,我才會休息得更好。你在我身邊,我隻覺得……連呼吸都很難受。”


  岑舸道:“你那天在宴會上不是說你應該尊敬我嗎,這就是你尊敬的樣子嗎?”


  安溪:“……”


  岑舸唇邊帶了一點笑,飛機頂燈的光是很柔和的淺黃色,照得岑舸的五官乃至表情都分外溫和。


  她替安溪壓了壓毛毯:“好好休息吧,我不會打擾你。”


  安溪立馬把毛毯拽遠,不讓岑舸碰。


  “岑總,你不覺得你現在很不要臉嗎?”安溪道,“我到底要拒絕你多少次,你才會離我遠一點?”


  岑舸頓住,她落寞地把手收回去。


  片刻後,岑舸道:“當初我提離婚,你求和時,我拒絕過你多少次?”


  安溪沒回答,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岑舸拒絕過她多少次,她數不清。


  在安溪和岑舸的感情史裏,岑舸總是在拒絕。拒絕安溪的過分親近,拒絕安溪的一切索取,也拒絕在安溪身上付出多餘的精力與情感。


  岑舸好像從來不會給予和包容,她就隻是站在原地,看安溪能拿出些什麽,然後再從裏麵挑走自己想要的,剩下的全部拒絕和丟棄。


  但現在,岑舸要調轉她和安溪的位置。


  由她來付出,讓安溪選擇要還是不要。


  安溪無言以對,決定裝死睡覺。


  她側過身,背對著岑舸,裹緊毛毯。


  岑舸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處理工作。


  安溪睡不著。


  她總是能聽到岑舸發出的細微動靜。敲擊鍵盤的聲音,衣服摩擦時的窸窣聲,還有她喝咖啡時吞咽的輕響。


  這些讓安溪感到煩躁。


  她完全醞釀不出睡意,摸出平板和耳機,準備看電影。


  “睡不著嗎?”岑舸問她。


  安溪不回答。


  岑舸道:“要不要聊聊天。”


  安溪想回她一句“我和你沒什麽好聊的”,但一轉念,她又答應了。


  以前和岑舸在一起的時候,兩人聊天都是安溪單方麵輸出,岑舸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她從來不和安溪聊關於她的事。


  不會傾述心事,不會分享日常,也不會講身旁朋友的趣事瑣事撕/逼事。安溪和岑舸在一起多年,卻對岑舸的私事知之甚少。


  她甚至完全不知道岑舸心裏在想什麽。


  現在安溪倒想要聽聽,看岑舸能聊出些什麽來。


  安溪道:“好啊,你說。”


  岑舸卡住。她習慣性的以為,聊天就是安溪說,她聽。


  以前都這樣。


  現在讓她說,她完全不知道說什麽。


  她三十多年的人生裏,也從沒有過這種需要她來找話題的經曆,那是和她相處的其他人需要去考慮的事。


  岑舸隻需要聽,或者幹脆無視。


  認真思索良久後,岑舸終於找到了一個話題。


  她問安溪:“你昨天做了什麽?”


  安溪:“……”


  這?

  就這?

  安溪倍感無語,於是回了一句:“關你什麽事?”


  說完空氣頓時安靜。


  岑舸沒應話,狹小的空間裏,隻有飛機飛行時的鳴響。


  安溪心裏有些發虛,忍不住偷偷後瞥,看岑舸的表情。


  角度問題,安溪什麽都沒偷看到,隻感覺岑舸似乎在盯著她。


  安溪忍不住拉了拉毯子,把自己蓋嚴實一點。


  安靜裏,突然傳來解開安全帶的哢噠脆響,接著一道陰影落在安溪身上。


  岑舸靠了過來。


  她一手撐在安溪臉龐,俯身逼近。


  兩人距離迅速拉近,岑舸身上那濃鬱又騷氣熏人的香水味,緊密的裹住了安溪。


  望著岑舸壓近的冷豔臉龐,安溪大腦空白了一瞬,往下一縮身體,驚慌道:“是你自己要聊天的!”


  所以被懟了也是岑舸她自己的問題。


  岑舸笑出聲。


  “那你怕什麽?”


  安溪抓緊了毛毯,瞪大的眼睛眨了眨。她不想看岑舸的臉,於是視線下落,但又正好對上了岑舸的胸口。


  襯衣麵料輕薄半透,她看到了裏麵的白色吊帶,以及藏在吊帶裏的,半遮半露的風光。


  安溪感覺自己要被岑舸身上的香水味熏死了。


  她推著岑舸的肩膀:“你離我遠點。”


  岑舸沒退。


  她以一種強勢的姿勢,將安溪籠罩在身上,低下視線,看著安溪慌張又抗拒的表情,溫柔又認真道:“小溪,不用害怕我,你還可以對我更過分。”


  安溪推拒岑舸肩膀的手停住。


  “就像當初我傷害你那樣,傷害我,或者羞辱我,都可以。”岑舸音調壓低,誘哄一般,“我都不會生氣。”


  安溪鬆開力氣,任由岑舸靠近。


  “有什麽意義呢?”安溪問她,“你覺得我們互相傷害過以後,就能回到從前嗎?”


  岑舸想碰安溪的側臉,被安溪躲開了,於是她將安溪散亂在臉頰上的碎發撥開。


  “我不知道能不能,我隻知道,我一定要試一試。”岑舸看著安溪回避的側臉,停頓許久,“因為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安溪閉上了眼,不想再聊。


  岑舸其實還很想親一親她,但想到兩人仍舊僵硬的關係,她克製住了。


  她從安溪身上退開,回到自己座位上。


  兩人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再說話。


  安溪戴上耳機聽歌,徹底屏蔽岑舸發出的聲音。


  岑舸目光落在電腦上,隻是上麵的文字一個也看不進去。


  她在回憶。


  以前每次和安溪單獨在一塊的時候,安溪總是和她聊別人。


  安溪會說她的朋友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朋友發生了什麽樣的事,她和她朋友做了些什麽開心的,鬱悶的,無聊的事;還會說她朋友的朋友,朋友的家人,朋友的同學……總之就全是別人的事。


  每次岑舸聽的時候,不僅覺得無聊,還覺得厭惡。


  安溪和她在一起,那就應該隻聊關於她的事,為什麽總是要說別人?

  別人比她更重要嗎?


  現在再想,似乎安溪與她在一起時,除去這些無聊的別人的事以外,再沒別的可講了。


  她們彼此足夠熟悉,早已經沒了新鮮事可以分享,除了講講無聊的別人的事,她們之間就隻剩下沉默。


  所以那時安溪聊別人的事,並沒有錯。


  岑舸後仰身體,靠著座椅,回想起她第一次對和安溪相處感到厭煩的時候。


  是在她和安溪用晚餐的餐廳裏。


  那天晚上安溪一直不停地在講她一個大學學姐的勵誌故事。


  那段時岑舸因為公司麵臨上市而忙碌不已,晚餐時間也是硬擠出來的,可安溪卻在說與她們無關的無聊瑣事,這讓岑舸感到極度煩躁。


  她不能理解為什麽安溪生活裏會有那麽多別人,既然別人那麽有趣,那你為什麽不去和別人在一起?

  安溪曾經和岑舸說,這個世界上,我最愛你,最喜歡的事就是和你待在一起,其他的什麽都沒有你重要。


  岑舸一直以為,這些話都是真的,字麵意義上那種真。


  最愛就是最愛,最喜歡就是最喜歡,最重要就是最重要。


  就像是蘇梨玉對岑儒那樣,岑儒是蘇梨玉生活裏的絕對重心,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比不上岑儒的一個眼神重要。


  所以安溪也應該是這樣的。


  但一朝一夕相處下來以後,岑舸發現其實不是。


  安溪人生裏有別人,安溪的母親在她心裏也很重要,安溪的生活裏還充滿了無數與岑舸無關的事。


  原來“最”並不就是唯一,而是其中之一。


  那一刹那裏看到的真相,讓岑舸失望透頂。


  那段時間,岑舸與朋友合夥開的公司正麵臨上市,而她為了這個新公司,傾注了無數精力,時間,甚至還忍受著厭惡感去交際應酬。


  她原本沒必要這麽著急,這麽拚命的。她是岑家唯一的大小姐,她完全可以回國後,直接靠著岑家的關係與人脈,一步登天。


  但她沒有選擇那條捷徑。


  走捷徑當然好,但靠著岑家就等同於受製於岑家,而岑家的人沒人喜歡岑舸,也沒人喜歡安溪,更不會接納祝福她與安溪的關係。


  唯一喜歡安溪的岑奶奶,又不同意她與安溪在一起,那岑舸要如何讓岑家人接受她與安溪的關係呢?


  答案就是變強。


  強到隻靠岑舸自己,也足夠給安溪撐腰,那時岑舸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帶著安溪這個傭人的女兒,踏進岑家的大門。


  這是岑舸自己創辦公司的真正理由。她早在11年,她與安溪第一次接吻的那個夏天,便已經開始謀劃準備。


  這件秘密往事,岑舸從未與人說起,也永遠不會與人說起。


  她一手創建的,最後市值數千億的生物科技公司,其建立的最初的初衷,隻是為了她與安溪的愛情。


  這樣匪夷所思又瘋狂得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在岑舸心裏,是隱秘的恥辱。


  岑舸為了她與安溪的將來,耗盡生活裏所有的時間與精力,去開創了一個公司。


  而她最後還不是安溪生活裏唯一重要的那個人。


  岑舸先是覺得失望,隨後覺得可笑。


  這件極其微小,微小得不足為道的小事,成了岑舸與安溪第二次分手的□□。


  現在,岑舸再回想當年,她發現更可笑的,是那個僅僅因為安溪聊起了別人,就走入極端的自己。


  如果再來一次,她會選擇不介意嗎?


  不,不會會,她還是會介意的。


  就算兩人長久在一起之後,生活裏再沒了可分享的新鮮事,岑舸也不要安溪總是在她麵前提別人。


  岑舸慢慢轉頭,盯住一旁不知在何時睡著的安溪。


  是你自己選擇回國的,你既然回來了,那我就一定會讓你再回到我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p話(我覺得生活裏微小的失望和傷害最具有殺傷力,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接受這個理由,但岑總就是這樣一個死摳細節的偏執怪


  另外這幾天身體狀態不太好,寫得可能會有點亂,見諒。修文還沒結束,可能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偽更提示大概也會持續很久,但我一般更新在零點左右,其他時間都是偽更~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