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顧家臣的狀況很快穩定,他能夠醒過來要水,要吃的東西,隻是腦袋還是昏沉的,略吃一點什麽,又睡過去了。


  上午去公司開了會,任嘯徐難得的回了宅子。今天早上安執事告訴他的,說任嘯懷要走了,和他老婆一起留在香港,短期內不會回來。任嘯徐回到宅子之後,看見傭人們已經把哥哥的東西打包,不停的運上車。


  任嘯懷還是穿著一件天藍色的襯衣,黑色的長褲,站在碩大的玻璃牆跟前,手上捏著一卷書。


  倒是十足的書生氣,任嘯徐冷笑一聲迎了上去。


  任嘯懷看見他倒是放下書,臉上展露一個很柔和的微笑:“今天怎麽有空回來?不用去醫院麽?家臣是不是醒了?”


  “聽說你要去香港,短期內不打算回來,當弟弟的,怎麽也要給你送個行啊,你說是不是?”


  “哦……原來是這樣,怎麽能勞動你呢?公司那麽多事,你才以繼承人的身份進去工作,要學的應該很多吧?哥哥又不是不回來了,有空,去陪心愛的人是正理。”


  “是啊……弟弟有心愛的人可以陪,哥哥又去陪誰呢?聽說你和澤同分手了?你也是,這麽大的事情,都不和弟弟說一聲,我也好買點東西……幫澤同慶祝慶祝。”


  “嗬嗬,你很早就覺得你哥哥不是個好東西了吧?也難怪,出了那麽多事,從小到大我們倆又都被人家說成是競爭對手,你當然會覺得是我做的。”


  “哥哥在說什麽?弟弟倒是不明白了,什麽事是你做的?什麽事,又是我怪罪的?”


  任嘯懷看了看手上的書卷,卷起的文字停留在一行英語之上。今天早上起來,他莫名的捏了一卷《詩經》在手裏,還是中英版本,初才翻開的時候,讀到了那句“豈曰無衣,與子同澤”,心口一緊,匆匆的翻過去了。


  書頁翻過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翻過了“溯洄從之,道阻且長”,翻過了“彼黍離離,彼稷之苗”,最終停留在《邶風?擊鼓》那一篇。


  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記起自己曾經寫過這樣的一句英文給他的妻子。那時候他心中所想,還是當年在太湖石旁水袖翻飛的那個如花少年。如今……思念終成離殤。


  “可不是嘛……”任嘯懷喃喃道,“不是你怪罪了,都是我……這一切都怪我的。”


  當初如果我們愛下去,會怎樣?


  我以為不會有物是人非,也不會有滄海桑田。八年的時間不過讓人從稚嫩的少年變成意氣風發的青年,我相信你的心還會為我堅守。可是誰曾想到會有今天呢?


  他還記得季澤同和他大吵大鬧的模樣。酒瓶茶杯砸了一地,季澤同氣得渾身發抖。那時候他以為這個人不會走的,他等了他八年,他永遠都是自己的人,他一定不會走……他一心想要繼承任氏,等他做了老板,他就可以為所欲為,到時候他澤同也一定能夠活得快樂!

  你已經等了我這麽多年,不介意再等一段時間的,是不是?


  隻要我……隻要我能夠翻身做主人,不需要再被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所束縛,等到那個時候,就再沒有人能來對我們指手畫腳!

  可是你為什麽不願意等了呢?

  任嘯懷不明白,他恍惚了那麽幾秒鍾,就看見弟弟的臉在眼前擴大。領口一緊,任嘯徐已經揪住了他的衣領,語帶狠氣:“你為什麽要那樣做!你知道你把家臣弄得多慘?有什麽衝我來!”


  任嘯懷被那股力道推的連連後退,最後抵在了玻璃牆上才停住。背後是空曠的景,清澈的湖泊倒映著藍天白雲,藍盈盈的景色如醉。


  “我沒有針對他啊,我一直是衝著你來的,他有什麽好值得我下手的?”任嘯懷苦笑著,並沒有掙紮。


  “為什麽要找人殺我?”任嘯徐貼上了哥哥的耳際,壓低了聲音質問。


  任嘯懷冷哼了一聲,良久,一字一句的問:“那你為什麽……要搶我的孩子?”


  他能感覺到捏住自己領口的雙手僵住了,就那麽一小下。


  任嘯懷偏過頭,嘴角依舊是那樣溫文爾雅的笑容:“你不要否認,你要生個孩子有什麽難的?你卻跟父親說,說什麽……因為你所謂的對愛人的忠誠,你希望可以把哥哥的孩子過繼給你……對愛人的忠誠,嗬嗬!那是多麽珍貴的東西?我是沒有的,你的小情人,他既然有命得到你的愛,他就得有命承受,如果他死了,隻能代表你們無緣!”


  腹部傳來尖銳的刺痛,任嘯懷忍不住彎起身子,他看見弟弟的膝蓋彎曲,想來他剛剛是用膝蓋頂了自己的腹部。


  “唉,別這樣……”任嘯懷忍住痛,指了指客廳的一角,“那兒可看得清楚呢,咱們兄弟倆要是打架,傳到爸爸那裏了可不好。你知道,他最忌諱兄弟相殘的,老是教育我們,家和萬事興。”


  “虧你還記得!”任嘯徐冷冷說。這一切真他媽的荒謬。你的欲望,我的欲望,大家的欲望……怨恨,嫉妒和仇心,那麽多的情緒夾在一起,爆發出這麽多讓人無從反抗的事實。它們順著時間的潮流而來,跟著生命的度過而去。


  最終,又會在世間留下怎樣的痕跡呢?


  “你滾吧!給我滾到香港去,最好永遠也別回來!”任嘯徐狠狠道。


  “那可不一定哦……我說不定會回來的,你知道我這個人,最放不下舊情了……”


  “你他媽的……”


  “二少爺,”安執事的聲音突然從後麵響起,任嘯徐隻得鬆開手,問他有什麽事。


  “顧先生醒了,在找您呢。”


  “醒了?哪種醒了?”


  “清醒過來了,很好,能說話了,頭也不暈了。”


  “我馬上去。你讓他等我。”任嘯徐盯著哥哥想了想,突然從懷中拿出一串鑰匙卡扔過去,砸在哥哥的懷裏。


  “任嘯懷,你現在就去,把你兒子抱走。老子不稀罕!”他轉過身來叫上安執事,“安執事,既然他要搬走了,這屋子就冷清了,空著也是白空著,我和家臣搬回來,你跟著他去,收拾東西。小少爺就讓他抱走好了,連帶奶媽和保姆一起,都給他。”


  “是。”安執事幹淨利落的回答。


  任嘯徐往外走了幾步,才發現任嘯懷並未動作,而安執事就在他的身後跟著。


  任嘯徐皺眉問:“怎麽?”


  “少爺……這樣真的好麽?畢竟小少爺是老爺下令要交給您撫養的。繼承人由當家親自撫養,是咱們任氏的規矩。”


  “你沒聽到人家怎麽記恨我們的?再這麽下去,我們還有沒有命承受?讓他抱走。”


  “可是……”


  “沒有可是!”任嘯徐站住腳步,“你帶他去,趕緊的,不然家臣舍不得了,找起孩子來,我可就不給了。”


  任嘯懷捏緊了手上那串鑰匙,手心都出了汗。


  他怎麽會不知道任氏的規矩?他的兒子要是留在弟弟身邊,將來長大了,肯定是任氏的繼承人,這當然是大家所希望的,就連陶家也是支持這個決定,親自把孩子從香港送回來。他如果現在把孩子抱走,萬一嘯徐有了孩子,雖然他這個弟弟老是嚷著要對愛人忠誠,他不要女人,找人代孕還是很可能的,而且那個顧家臣的個性,絕對不敢死撐著不讓,任嘯懷覺得他可能還會支持弟弟去找人代孕……那這孩子就沒機會了。


  可是……那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肉,難道真要送給弟弟嗎?他已經得了如花美眷,坐擁繁華江山,連孩子也能輕易從自己這裏討去……他的人生已經順利到了這種地步,隻能不惹人嫉妒呢?難道真要把孩子拱手相送?

  他還記得當時陶與悅看著他,那種絕望的眼神。多麽辛苦才生下來的孩子啊!

  你竟然要送給別人。


  手上的鑰匙卡熱的發燙,緊貼的皮膚就像被灼傷了一樣。任嘯徐的心意已決,安執事正朝著他走來。任嘯懷能夠聽到安執事在他耳邊詢問:“大少爺……要備車麽?”


  任嘯懷的手狠狠一捏,像是下定了決心,說:“備車吧,去二少爺哪裏。”


  任嘯徐已經上了自己的車,到車上的時候他給顧家臣打了個電話,後者貌似很有精神,還在跟他數今天吃過的東西,他吃得不少,所以很驕傲,就像一個考了第一名等待獎賞的孩子那樣。然後他又說他去看了妹妹和孩子,孩子成功的活下來真是一件好事,妹妹貌似還沒有醒,可是醫生說她有機會醒過來的……大家都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任嘯徐覺得喉嚨有什麽東西哽在那裏,鼻子脹脹的,有點堵。


  “家臣……”他輕聲的呼喚著愛人的名字,就像之前在病床前的無數次呼喚那樣,唯一不一樣的是,他的愛人已經蘇醒。


  “你……不怪我麽?”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和妹妹不會出這樣的事情……我怎麽聽著像是你在安慰我啊?


  “我為什麽要怪你?又不是你開車撞的。”


  “可是……”


  “我當然不能怪你啊……”顧家臣在那邊故作輕鬆的笑,“一般人哪裏能這麽三災八難的?你要不是任家的少爺,你也不會……你也不想的啊!是不是?發生這麽多事你肯定很內疚,如果我還來怪你,那你也太可憐了……”


  “行了,不要說了。你好好躺著,我馬上就到醫院了。”任嘯徐幾乎是有些荒亂的掛斷了電話。


  不知不覺,他的臉上已經有了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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