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顧家臣這幾天瘦得厲害,因為嫌空調太幹燥,所以家裏裝了壁暖,他隻穿了一件長袖T恤。黑色的棉質T恤柔順地貼合著身體,曲線分明,倒是真有幾分像竹竿一樣的。底下一條牛仔褲,因為布料的質地偏硬,看上去更是棱角分明,竟有幾分蕭肅。腰身纖細,任嘯徐一雙手就能堪堪握住。


  任嘯徐的手臂收緊,就感覺到有點咯。


  他捏了捏顧家臣的肩膀,又捏住他的手肘,然後搖了搖頭說:“不行,太瘦了。你得多吃點。”


  說著就舉起了勺子,上麵一勺焗飯,魚子閃著黃澄澄亮晶晶的光,一隻蝦仁蜷縮著,粉紅的蝦肉上裹著濃厚的起司,米飯是淺淺的白色。


  顧家臣像個沒有生命的稻草人那樣靠在他身上,機械性地張開嘴,把那一勺飯含進嘴裏,微弱地咀嚼。起司滑嫩,蝦仁軟彈,魚子清脆,飯粒幽香。端的是好菜,他怎麽能做得這麽好呢?顧家臣都有點不相信這是自己的手藝。


  前段時間他剛剛打定主意暫時放下檢察院的工作,任嘯徐並沒有拜托檢察長,是他們公訴科的主任給他打了電話來,讓他好好休息,工作的事情暫時不用擔心。


  他跟家裏人說了個謊,說他和馮霖因為一個案子被人記恨了,馮霖就是因為那件事被人捅的。顧媽媽嚇得夠嗆,問他該怎麽辦。顧家臣說單位上已經知道這件事了,警方也還在調查,所以這幾天單位給他放了假,讓他好好躲一躲,等風聲過了再說,實在不行警方會派人保護他的。所以最近一段時間都不能回家了。因為是體製內工作的人,說起謊來也像樣,家裏人就信了。


  顧媽媽問他什麽時候能回來,他想了想,說,春節的時候吧。


  他還記得任嘯徐說要和他一起回家過年。於是他問媽媽,說我們同學他爸爸媽媽都在國外,今年有事不能回來,隻剩他一個人在家,他能不能和我們一起過年?

  顧媽媽是個心軟的人,一聽人家孩子一個人在家裏,那麽孤單,心尖上都涼涼的,當然滿口就答應了。反正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多個人多雙筷子,家裏還能多熱鬧熱鬧。


  臘月,已是殘冬。


  今年冬天冷得離譜,南方也普遍是零下的溫度,毛巾掛在外麵都結出冰渣。從新曆一月開始,R市就變得大霧彌漫,氣象台已經拉起了橙色警報,車輛出行要異常小心。距離稍遠一點,便是白茫茫的一大片,路況難以分辨。因為大霧彌漫,空氣質量非常差,所以路上的行人要麽就是帶著口罩,要麽就是圍著碩大的圍巾,拉起一截圍巾來把口鼻都遮住,來來往往隻能看得到一雙雙目光凝滯的眼睛。


  十二月的洋鬼子節,顧家臣是在家裏自己過的。


  那時候他剛剛得知沈氏給任嘯徐在香港訂了一門親事,心情鬱悶至極。他想要問一問任嘯徐,到底是什麽情況,偏偏平安夜那天任嘯徐回來得很晚。顧家臣早早的洗了澡換了一身睡衣,裹著一床薄薄的毯子蹲在沙發上看電視。壁暖烤的整個房間都很暖和,顧家臣看著電視裏,一開始放了一個采訪在國外出任務的特警們的節目,後來他跳台到電影頻道,發現正在放周星星五連發。


  很多年沒看周星星了,那就看看唄,調節調節心情。節目從七點鍾開始,顧家臣剛剛趕上時候,第一部 片子就是喜劇之王,張柏芝在裏麵還是粉嫩的娃娃臉。


  回顧老片,才發現經典的地方實在太多。


  其實我是一個演員,女學生妹初戀之夜……他看著周星馳穿著一身廉價的西裝在社區福利院,說街坊鄰居我們明天演雷雨。張柏芝擦著紅紅的唇膏,在奢侈品店外麵流連。老鴇子帶著手下的小姐們去找周星星學演戲,最後張柏芝吃了一口芥末,用幾滴眼淚就得到了一個大少爺的寵愛。


  顧家臣想到了一句話,慕容雪村在書裏寫的,他的主人公說,這就是我的紅塵,須臾花開,霎那雪亂,我可以握住每一把殺人的刀,卻握不住一滴真心的眼淚。


  然後他看到那個帶著九十年代大眼鏡的有錢少爺,撲向淚光閃爍的張柏芝,說:marry,我好愛你,這些錢我可以都給你,求你不要離開我。他說Marry是他的初戀。他很後悔,不該離開她。


  顧家臣覺得鼻子有點酸,眼眶脹脹的。他以前喜歡看周星星,因為覺得很好笑,長了二十哐啷歲再來看,卻發現每句話都是辛酸。有錢的人沒有愛,有愛的人沒有錢。喜歡演戲的人沒有觀眾,渴望真愛的人卻是婊子。這世界是多麽荒謬,想要的東西總是得不到,生命走向背離自己期望的那個極端。


  背投的清晰度很高,可能就是因為太清晰了,顧家臣覺得畫麵特別不真實。他看著剛剛還是混黑社會的小朋友出去收保護費,跟人家大談收保護費的理由,是因為香港經濟不景氣,東南亞大減薪……講得頭頭是道,後來發現彼此竟然是校友,都是香港大學學經濟的,可是世道不景氣,所以一個暫時混黑社會,一個暫時拍卡拉OK。


  顧家臣正在吃一個橘子,看到兩個人交換名片,突然之間淚流滿麵。


  他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實。他住著有落地窗的高檔公寓,身下是真皮的沙發,麵前是等離子背投,而他居然用背投看CCTV的電影頻道。


  更離譜的是他居然愛上一個男人,還和他同居了。這個男人為了他連婚也不要結了,還和家裏鬧。而他為了這個男人連班也不要上了,整天像個籠中的小鳥一樣關在家裏,輕易不敢出門。


  他現在很難過,因為這個男人的家裏為他尋了一門親事——他竟然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難過!

  一定是有哪裏不對,這個世界有哪裏壞掉了。顧家臣坐在沙發上,覺得整個身體輕飄飄的,像是要飛起來。他臉頰上是濕漉漉的淚水,眼淚流過的地方一陣溫熱,眼睛脹得有點痛,胸口悶悶的,嘴唇上是不正常的火熱感,像感冒發燒了一樣。


  電影放過了喜劇之王,放過了唐伯虎點秋香,放到武狀元蘇乞兒,蘇燦正罵他的老前輩是老玻璃,任嘯徐終於回來了。


  任嘯徐一進門就看見顧家臣坐在沙發上流淚,他走過去抱住他,問他為什麽哭。顧家臣想說他心情不好,他想問任嘯徐要不要去娶那個香港的大小姐。然而任嘯徐溫熱的氣息貼著他的身體,穿過那一層薄薄的衣衫傳遞到他的皮膚裏,他突然覺得自己融化了,於是千言萬語都匯作了一個吻,他們在沙發上深情纏綿。


  我在看周星星,顧家臣躺在沙發上,手臂緊緊抱住任嘯徐的背說,看得我好心酸,就哭了。


  任嘯徐刮了他的鼻子一下,說:“你就是丫頭一樣的,愛哭鼻子。”


  顧家臣又想到了那天的電影,想到裏麵的一句台詞。蘇燦躺在老樹底下說,我以前到哪裏都被人看得起,現在還不是變成這個樣子?那老前輩啃著饅頭,跟他說,閣下注定了一輩子當乞丐。


  任嘯徐見顧家臣僵在他懷裏,便推了他一把,道:“你又在想什麽?半天不出聲。我叫你吃飯聽見沒有?”


  顧家臣回過神來,“啊”了一聲,看見麵前又是滿滿一勺的飯,於是一口包進嘴裏,鼓著腮幫子嚼動。


  “剛剛在想什麽?”任嘯徐柔聲問。


  “沒什麽,我在想……我在想,我覺得我很幸福。”顧家臣吞了那口飯,特別認真地看著任嘯徐道,“以前我不覺得,我覺得好辛苦。可是現在我覺得……特別幸福,真的,跟你在一起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任嘯徐揉了揉他的頭發:“就想這個?無聊。”


  “是真的,我真的覺得很幸福。”顧家臣眼神真摯,像個孩子。


  “覺得幸福啊?那你就自己吃飯!把這些都吃光。”任嘯徐將他從自己的大腿上抱下來,放在凳子上,然後把勺子塞進他的手裏。


  “我進去換件衣服,一會兒我帶你出去走走。”


  顧家臣愣愣地盯著任嘯徐進臥室的背影,又愣愣地看了看手上的勺子。半晌,他還是把烤盤拖到自己身邊來,就著濃湯一口一口地把東西都吃光了。


  胃口好像突然變好起來了似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任嘯徐換了身衣服站在鏡子前麵,發現鏡子裏那個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怎麽了怎麽了?剛剛聽了小東西撒個嬌,整個人就樂成這樣了?至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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