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你認為就憑這麽個東西,就能扳倒我?”任嘯徐冷冷道。


  “那可不一定。這種事情就看爸爸怎麽想。我知道爸爸一向倚重你,可是這玩意兒嘛……俗話說的什麽來著?清官難斷家務事!爸爸到底會怎麽想,誰說的準呢?說不定就因為他太倚重你,所以才覺得你這種背後耍手段的行為,真是狠毒……你說是不是?哎……”


  任嘯懷突然撐了一個懶腰。


  “他們說運氣也是一種實力,我就和你賭這個運氣!我就賭你任嘯徐,沒有掌管任家的,這份運氣!其實……你那麽拚命幹什麽呢?我才是任氏的長子,是我承擔了繼承人的一切責任!這個家傳給我是理所當然的!你……不能這麽挖你哥哥的牆角吧?是不是?你好好當你的二少爺,吃喝玩樂,沒事陪陪你的小情人,不是挺好的嗎?非要和我爭。非、要、和、我、爭!”


  任嘯懷邁開大步走了,他的秘書和助理迅速整齊地跟在後麵,那排場那模樣,竟和沈氏有十分相似。


  房間裏頓時變得空空蕩蕩,任嘯徐站在他的書桌旁,桌子上擺著一遝A4紙,上麵有一些打印的字體,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資料。顧家臣不敢亂說話也不敢亂動,他甚至不敢去碰一碰任嘯徐那雙垂著的空空的手。


  修長的指節,勻稱的骨骼。天生適合彈鋼琴的手。也很適合寫字簽文件。大筆一揮,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這雙手如今卻好像什麽也抓不住了似的。


  顧家臣知道那意味著什麽。任氏,從很小的時候,任嘯徐就覺得他自己應該執掌的任氏。他有能力有手腕,嫡係嫡子,天之驕子。他有老臣的支持,有父親的厚愛,有情人的溫暖。在他的手下任氏運轉自如,各種開發風生水起,新舊交疊的時刻由危機變成轉機,也隻是那麽一瞬之間的事情。


  一瞬天堂,一瞬地獄。


  轉機眼睜睜地,變成了危機。


  顧家臣看著那雙空空的手,他看到了時間的痕跡。他看到了命運的嘲弄,以及……夢想的破產。


  他本來應該走過去握住他,握住那雙帶著薄繭的,能夠敲打出美妙如詩的音樂的手,告訴他沒關係,告訴他你並沒有失去一切,你還有我。可是他沒有。


  如果他會過去。證明了任嘯徐是真的失去了。他現在愣住的模樣仿佛置身夢中。一個人在受到巨大打擊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想,這是不是真的?我會不會是在做夢?時間能不能倒回過去?


  一旦他被吵醒,失去的感覺便會潮水一般地湧來。


  那是一種鋪天蓋地的痛,沁人心脾的冰冷,刻骨銘心的撕裂的抽離。


  顧家臣不希望是由他來喚醒他。那樣太過殘忍。而他相信他的任嘯徐,不會因為片刻的得失而崩潰。那個男人永遠是冷靜的,是強大的,顧家臣毫無疑問地認為,他能夠力挽狂瀾。


  隻是那麽一瞬間的失落而已。天生的王者,會本能地懂得如何麵對失敗。何況這也並不算是失敗,畢竟任常華還沒有做出什麽決定,那個老狐狸一向看得比別人透徹比別人深,天知道他會怎麽想?還有機會,還沒有完蛋。


  任嘯徐愣了那麽一會兒,終於回過神來。他叫安執事和韓秘書等在門口,自己走到沙發旁邊,坐了下來。


  顧家臣不確定自己該不該留下。關係到公司的事情,他不願意多插嘴,也根本插不上嘴。可是任嘯徐是不願意讓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無力的。他可以讓人看見自己的憤怒,但是不願意讓人看見他的眼淚。


  如果連他都哭了,這個世界將會怎麽樣呢?哭是顧家臣做的事情,任二爺不知道什麽叫哭,他是活在現實之中的人,而現實根本不相信眼淚。哭除了能夠帶走體內的某些毒素之外,並沒有其他作用。


  女人才愛哭呢,娘們一樣的……他看向了顧家臣,看著他捏著拳頭站在門口,表情猶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然而等待總是忐忑的。就算是神也會有擔憂,任嘯徐也希望有個人能陪著他。他拍拍身邊的沙發墊子,顧家臣就領了聖旨一般地走過去坐了,他盯著任嘯徐良久,還是忍不住問:

  “這……你爸爸會怎麽看?”


  任嘯徐苦笑一聲,道:“我怎麽知道他會怎麽看?他的心思向來叫人猜不透。”


  “你也猜一猜呀!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才不至於被打擊的太過啊。”顧家臣小聲說。


  “那份東西,你看過。”任嘯徐用一種平靜的陳述語氣說。


  顧家臣點點頭。


  任嘯徐突然把他抱到大腿上來,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嘴巴湊得離他的耳朵很近,用一種隻有他能夠聽見的音量說:


  “那天你告訴我,我就知道不好……你知道,任家手下人脈的網絡很大,很多消息都能先一步被我們截獲。但是外人隻知道把消息先送給任家,並不知道該送給誰。所以有時候,有些消息會落到我哥哥手上,我卻不知道。”


  顧家臣用一聲“嗯”來回應他,表示我聽著呢,你說的我懂的。


  “你那天要是不說漏嘴,我還不知道這件事……這種東西不能隨便往上交,估計我哥已經把檢察院打點好了。所以你們檢察長應該會讓你們把案子遞交上去。”


  顧家臣驚詫地點頭。檢察長的確是這麽說的。他說有人要整沈玉汝,估計任家不決定撈人了。


  原來是謊話嗎?!

  “萬一這東西交上去,牽連到了沈氏的利益……任家一定會給你安上一個知情不報的罪名,到時候你肯定會被處理。而且沈氏關係到我哥哥的切身利益,大家都知道我媽媽是支持他的,所以,他不可能出手去損害自己的利益,沒有人會懷疑他……大家隻會懷疑我。是我想要和哥哥爭奪繼承人的位置,所以才出手陷害沈氏,想整垮我媽的娘家,削弱我哥哥背後的勢力……”


  一箭雙雕。既傷害了顧家臣,又打擊了任嘯徐。端的是好計謀。顧家臣感覺背後一陣惡寒。好像凍傷那樣,針刺的感覺,疼痛,麻痹。


  “所以我把那些資料截回來了。”


  “你為什麽不把它們銷毀掉呢?”顧家臣抱著任嘯徐的頭小聲問。


  “嗬嗬……”任嘯徐突然仰起頭自嘲地笑了,“我當時沒有想到,這會是個連環計。沒有人知道這玩意兒在我這裏,其實任氏背後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半是我爸爸在處理,我哥哥就算要猜,也應該猜到我爸爸頭上去。我也不知道哪裏除了紕漏,竟然讓他知道了這份東西在我這裏……”


  顧家臣想到了什麽,心跳加速。他抱住任嘯徐的手臂突然緊了一緊,說:“嘯徐,你……你是不是讓馮……”


  “你不用管。”任嘯徐打斷他。


  “可是……”


  “你不管。這件事你不要過問。我會安排!”


  “可是如果真的是馮霖……”


  “你放心,”任嘯徐摟住了顧家臣的腰,“我不會做過分的事情。”


  顧家臣隻能又點點頭。


  “那他……把這份東西翻出來,是為了……”


  “跟原計劃一樣啊,讓我爸爸以為我要陷害舅舅,拖垮我媽娘家的勢力……不過還好,這裏麵,不會再牽扯到你。至少明裏不會牽扯到你,要脫罪也容易。”任嘯徐鬆了一口氣似的說。


  顧家臣覺得胸口很沉悶。他竟然在保護他,為他不受牽連而慶幸。可是他算什麽呢?顧家臣想,他隻是一隻小蟲子,在任氏這一盤大棋局當中,他連個沒過河的卒子都算不上,生或者死,於他們又有什麽關係呢?


  你才是這盤棋的大將啊!你若是出了事,任氏的根基才有可能動搖……我算什麽呢?你怎麽能為了保護我……


  可是顧家臣不敢說。他知道任嘯徐做一切事情都有他自己的道理,而且是強硬的,難以被扭轉的大道理,誰勸也不聽。這個男人有秀才的文化,卻有兵的固執。


  “那你爸爸會怎麽樣呢?最壞,會怎麽樣呢?”顧家臣小心翼翼地問。


  “最壞……把我叫過去罵一頓,然後關禁閉吧。”任嘯徐想了想,說。


  “哦……”顧家臣撫摸著他的頭發,心想,那還好,關禁閉,關完了就能出來,到時候任嘯徐還是一條好漢!

  任嘯徐看著懷裏的人那放下心來的表情,不禁心想,小寶貝,你也真是太天真了。你以為關禁閉之後,我還能有多大的機會把任氏搶回來?被流放的大將,手上的城池早已改了姓名,而忠臣們都隨侍他主。時光不會停滯,這一切都不會呆在原地等著你回去的。


  養兵千日用在一招,計謀也是如此,籌劃千日,爆發也隻在一朝。有時候勝負真的隻在一那瞬。那一瞬間你輸了,大概就是真的輸了,這一輩子都輸了。


  他像等待傳喚的犯人那樣等待趙秘書的到來,未來是一場酷刑,或者一把斷頭刀。而過往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湧現。


  他的成年,他的大學,他的十八歲。他第一次在任氏擁有了一張辦公桌,那麽簡陋,那麽寒酸。而父親告訴他,你不能被金錢左右,為物質動搖,越是手握一切的人,越要能夠放下,執著隻是一種牽絆,懂得舍棄才是真理。你要能夠在一堆紛繁複雜的事物當中,找出最至關重要的那一點,靠的就是這種懂得舍棄的本事。


  緊緊抓住,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執著。


  他看著時間像一把沙礫從手中滑落,地上越來越高的沙丘是他砍掉的生命。剔除,剔除,剔除,隻要最好的,隻留意最關鍵的,隻解決最急的……他記得父親教給他的每一個道理,他真的很用心的在學。他真的很愛任氏,以這個企業為榮,並不為他帶給他的榮華富貴,而是因為這樣一個龐大的企業能夠運轉自如,能夠養活西南成千上萬的家庭。能夠支撐起西南的一角天空。


  還有什麽比這更值得人驕傲,更值得讓人為止奉獻一生的?


  可惜他似乎失去了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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