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歸人
顧家臣心想,這小季爺怎麽命這麽好!他忍不住又看了看自己的,看到那些什麽“秋草逢霜,困難疾弱,雖出豪傑,人生波折”,簡直都不敢往下看,直接就又把網頁給關掉了。
顧家臣很想測一測任嘯懷,看他和季澤同合不合,想了很久,沒動下去這個手。一方麵他真的不知道任嘯懷的生日是多久,另一方麵,他們倆已經曆盡劫數,不管八字如何,都讓他們在一起比較好吧……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天不從人願。
那是孩子出生差不多半個月之後的事情。
那天是星期五,顧家臣老早就從檢察院跑了。那是十一月底,翻過坎兒就是一年的終結,四周彌漫著濃厚的歡樂氣氛。各種新年晚會已經開始準備,他們公訴科臥虎藏龍,鋼琴十級的,二胡十級的,全國青少年歌手大獎賽一等獎的……反正都是人才。顧家臣和馮霖這種一無所長的白麵書生,檢察長也不肯放過,欽點他們寫主持人的台詞和詩歌朗誦詞,並且最好能上台和大家一起朗誦。
天空是灰撲撲的藍色。
隨著R市城市的建設和發展,藍瑩瑩的天空越來越少。隨時隨地抬起頭,天幕都像被人蒙著一層紗布,紗布上積滿了灰塵,讓人很想拿個雞毛撣子上去掃一掃。
顧家臣溜出去之後走到公交站等公交,他低頭看了看表,發現這個時間回家還太早,幹點什麽呢?任嘯徐應該還沒下班吧!於是他就跑到任氏大樓去,結果剛好撞到開大會。任嘯徐忙得腳不沾地,隻在走廊裏和他打了個照麵,和他說了一聲今天晚上可能要忙通宵,回家去先睡不用等我,然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顧家臣看著那遠去的白色背影,在視野裏漸漸遠成一片茫然。
他愣了一會兒,然後把頭一拍,心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年終隻用搞一個晚會的?人家年終總結忙著呢,真是不會挑時候!也不怕打擾到人家。說完又朝著空空的走廊盡頭望了一眼,透明的玻璃牆鏡子一樣映出他纖長的身影。心底裏有一種失落,然而又異常的飽脹。
他站著的地方是任氏的會議區。大廳廣闊得像羅馬鬥獸場。樓頂高懸,走廊空闊。
在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煙柳繁華的聚集地,整個西南的樞紐之中,有這樣一座宏偉的高樓。六十六層,盡顯中國人對順利的追求。而建築的內部也是那麽豪華,豪華到讓每一個進入其中的人都不自覺地感到自己多麽渺小,並且由衷地為自己有資格站在這裏而驕傲!
這是他男人的地盤,這整棟樓——都是他男人的!他的男人,任嘯徐。
自豪之情油然而起。想到這裏顧家臣不由得笑開了花。於是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地變得還不錯,打算到處轉悠轉悠。
年底了到處都清倉大處理,顧家臣琢磨著,媽媽是個省吃儉用的人,過年都舍不得給自己買件好衣服。路過群光廣場的時候,他腦袋一發熱,就跑到那家從來也沒有鼓起勇氣一個人走進去過的香奈兒麵前,推開了碩大閃亮的玻璃門。
撞進去之後,眼前便是玲琅滿目的商品。炫白閃耀的衣服,玫瑰金鑲鑽的雙C標誌,看得人眼花繚亂。服務員帶著三分熱情氣氛優雅招呼他。優雅是因為顧家臣長得還不錯穿的又是製服;熱情是因為雖然他看上去沒什麽錢,但是這種時間段進來的男人不是討好媳婦就是討好老娘,即使沒錢也舍得放血。
服務員的目光是雪亮的,果然,她輕輕一問,這個穿檢察官製服的清清秀秀的小帥哥,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想給我媽買一件。”
顧家臣完全就像鄉下人進城。雖然說這種店子他不是沒來過,高檔的衣服他不是沒穿過,但是以前都有任嘯徐的麵子,經理寸步不離地伺候,有造型師負責挑選衣服和搭配,他自己什麽也不用操心。這回自己一個人跑進來,無依無靠的,真的很不適應。
服務員笑著問了顧家臣他母親的身高和體形,然後引著他到一個櫃子麵前去,上麵掛滿了毛料的短款外套。顏色是統一的雪白,都在不同的位置掛著那個雙C的小標誌,鑲嵌著璀璨的鑽石,金光閃閃煞是好看。顧家臣繞著那個架子轉了又轉,選了半天沒選到合適的。最後冷不丁抬頭一看,正對麵的架子上有一件帶著毛領的開司米,衣形端正,衣長合適,剛好給媽媽穿。
服務員順著顧家臣的目光看過去,心說這人眼光真高,一下子就看中了店裏最貴的那款。這衣服看上去稀鬆平常,但是是一款限量版,今天才到的貨,剛剛掛上架子,顧家臣後腳就進來了,整個店就隻有這麽一件,晚來一步說不定就沒了。
顧家臣抬手一指,說拿那件給我看看。
店員拿給他的時候很貼心地把牌子翻了出來,擺在最正麵,好提醒顧家臣量入為出,不要鬧得到了櫃台一刷卡發現錢不夠,那就囧了。過年了還給自己整個三十二次分期付款的債務背在身上,挺不吉利的。
事實證明店員的擔心還是挺正確的。顧家臣當時隻顧著看衣服,根本沒看價錢。看到的時候簡直嚇住了。回過神來咬咬牙,還是找了一個身高和媽媽差不多的店員幫他試了試那件衣服,然後當即拍板說就要這件。店員看他到後來這麽爽快,就順勢問他“您母親平時穿高跟鞋嗎?”顧家臣想了想說,她穿鞋跟不高的高跟鞋。
好衣服當然要好鞋子來配嘛,你不能穿個香奈兒的大衣,配個運動鞋在底下,簡直混搭得牛頭不對馬嘴。
於是店員發揮自己忽悠的特長,冠上中國人孝順的帽子,給顧家臣推薦了好幾款皮靴。顧家臣回憶著媽媽的鞋號,挑了其中鞋跟最短的那一雙說要買。店員見他好忽悠,於是豁開了架勢給他推薦,什麽圍巾褲子手表戒指介紹了一大堆。顧家臣來者不拒,她介紹一堆,他就挑一件;又介紹一堆,他又挑一件,挑到最後居然買了近十個口袋。
店員在門口等著算錢,心底也一陣忐忑,心說他拿了這麽多,一會兒到底有沒有錢付賬啊?
顧家臣其實也猶豫了很久。他從進店門的時候心裏就在打鼓,心說他工作了這麽大半年的時間,雖然平時吃任嘯徐的住任嘯徐的委實沒花什麽錢,但是工資累積下來也才三四萬,而這裏頭的衣服隨便哪一件都要蒙上一個零他才有膽子買。稍不注意手一抖,大半年的工資就沒有了!
可他又是個不懂得拒絕的人,人家給他推薦,他也不好意思一件都不要。選來選去選了一大堆。最後結賬的時候,櫃台上堆了大大小小十來個口袋,從大衣到鞋子再到包包,什麽雜七雜八的他都買了。一開始是想給媽媽買的,後來拿的都是詩華的號,心說妹妹也不能虧待了,要買就兩個人的一起買吧。
到最後結賬的時候,顧家臣耳朵裏聽到的那個數字誇張得近乎虛幻。他愣了那麽一兩秒,心說這人呐,還真是不能活太奢侈了!稍不注意就容易淪陷啊!這要是突然沒了錢,以後該怎麽辦?
這一兩秒把店員也緊張了一回。
雖說現在上麵都警告過,人不可貌相,你們可不要因為人家穿得簡單樸素就斷定人家是土包子窮光蛋。可真要到了結賬時候才發現買不起的,那也是相當的尷尬。畢竟有很多人,他們進來也不是為了過癮逞能,而是真的不知道這裏頭東西貴。
好在顧家臣回神之後馬上拿出了錢包,翻找了半天抽出一張卡來。
店員正等著他說那句“麻煩你幫我辦三十二次的分期付款”,眼睛就被顧家臣遞過來那張明晃晃的白金卡給閃到了。
店員有些吃驚地接過那張卡遞到櫃台。收銀員倒是早就見怪不怪,熟練地把卡一刷,打印出票據,遞上筆來請顧家臣簽字。顧家臣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把單子遞回去,在店員的吃驚中拎起那十來個口袋,像個被使喚出去買咖啡的實習生那樣毫無氣勢地出去了。
還好帶著那張卡!顧家臣心想。
那張卡是任嘯徐給他的,因為明晃晃的太過閃耀,顧家臣隻能藏在錢包的最裏麵,生怕被人發現了不知道怎麽解釋。聽說這種白金卡年費高昂,信用額度最低五萬最高一百萬,透支範圍是國際性的。當然他的這張卡是任嘯徐的附屬卡,但是在西南範圍內還是可以隨便刷。以前顧家臣都是隻能接受人家看小白臉那樣不屑的目光,而剛剛購物刷卡的那一瞬間,他充分體會到了當小白臉的快感。
做人果然是有失必有得啊!隻是大部分情況下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顧家臣就那樣提著東西往家走。
現在他的家就是牡丹城。任嘯徐今晚不回家,他提著這麽多名牌不好意思去路邊攤吃飯,於是索性去了一家高檔西餐廳,點了一桌法國菜,一個人磨磨唧唧吃到夜幕降臨,才結了帳,又拿起他的東西準備回家。顧家臣無意中發現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任嘯徐不在他旁邊,無論他去哪個高檔的地方,都會被人家誤認為是不小心闖入的鄉下人,處處是擔心他沒錢結賬的目光。
有沒有這麽誇張啊!他還不信了,難道任嘯徐腦門上就寫著“我是富豪”嗎?
晚霞已經收起了最後一點瑰麗的色彩,天空是純淨的深藍色,半透明,那質地好像一種奇妙的果凍。天空無星無月,連最明亮的北極星都被隱藏在一層深藍色的雲霧裏。
顧家臣打了卡進到三區,剛剛走到自家樓下,就看見一個背影遠遠地站在那裏抽煙,那人身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陰影。
看見顧家臣走過來,那抽煙的人把煙頭扔到地上踩滅,從陰影裏走了出來。步履輕盈,如同蓮花盛開;身段委婉,好似青雲出岫。
他張揚的眉目下凝著一層青黑色,神色疲憊,好像很久都沒有休息的,倦歸的旅人。
“怎麽買了這麽多東西?你發財啦?”季澤同掃了他一眼,挑著眼睛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