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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晨光

  任嘯徐靜靜地呼吸,胸口柔韌地起伏。香煙燃盡了最後一根煙絲,白色的霧氣縈繞在空蕩的吸煙室內,方形的煙灰槽裏抖落的粉末,和任嘯徐外套的顏色一模一樣。


  身體相貼不知道多久,皮膚好像黏在一起了一般。擁抱的地方暖得發燙,膩膩然似有汗液。有那麽一小段時間,顧家臣看到了過往在他麵前幻燈片一樣地閃過。


  那些晃過的場景熟悉而陌生,不知道是二十歲的,還是十六歲的,不知道是這輩子的,還是上輩子的。模糊中他覺得他和任嘯徐應該不隻這一世的緣分,他們還有上輩子,他們還有上上輩子。未來很空洞,而回憶很綿長,它充斥著人的生命,它會抹掉痛苦的畫麵,隻留下快樂的芬芳……或者說,它會讓原本痛苦的回憶,醞釀出快樂的芬芳。


  三生三世,百轉千回。柔腸百結,情意綿綿。我不知道下輩子還能不能遇上你了。至少,這一世,讓我給你我全部的愛。


  胸口緊緊貼在一起,如同連體嬰兒一般。顧家臣把下巴擱在任嘯徐的肩膀上,他能夠感覺到任嘯徐心中淡淡的擔憂,於是他在他的耳邊喃呢:


  “你放心……如果出了什麽事,我一定,一定不會尋死覓活……我會堅強地活著,我會死在你後麵。”


  任嘯徐按滅了夾在指尖的短短的煙頭,結實的手臂附上了顧家臣的背,圈住他,把他禁錮在自己懷中。感受他的身體散發出的溫度,和他身上那種暖的,柔和的,臘梅一樣清幽而甜潤的氣味。這種感覺多麽像彼岸花啊,任嘯徐想,美麗,然而殘忍,鮮豔,並且血腥。他們擁抱在醫院的吸煙區,那樣安靜,仿佛時間已經靜止,他們被冷凍到這一個維度裏,定格,定格,變成永恒。


  這家醫院裏似乎到處都有他們的痕跡。陶與悅隔壁那間病房,就是顧家臣和季澤同都曾經住過的那間貴賓房。任嘯徐和他曾經在那裏親熱,從骨傷初愈的小心翼翼到身體痊愈之後的熱烈瘋狂。


  這條走廊,顧家臣還記得,任嘯徐曾經抱公主那樣抱著他走過這裏進入電梯。吸煙區,他也記得,任嘯徐偶爾會來這裏抽根煙,他抽煙並不多,那段時間可能多了一點。他站在窗口抽煙,顧家臣就從後麵抱住他,把自己的前胸貼在他的後背上麵,還會開玩笑地問:“哎呀,前胸貼後背啦,你餓不餓?”任嘯徐就會笑著轉身,把一口煙霧吐在他臉上,然後他們接吻,他呼吸著任嘯徐肺裏新鮮的尼古丁和焦油。一起中毒,然後,會不會一起死?


  回憶像潮水一樣湧來,顧家臣來不及一一回顧。他們之間的愛就像是空氣,越想逃離越是沉迷,輕若無物,卻又無處不在,不可或缺。不管過了多長時間,在那個人麵前他依舊會臉紅,會羞怯。有時候他會突然忘記自己還愛著這樣的一個人,想起來的時候卻又覺得那樣驚喜。緣分真奇妙,不是嗎?我竟然會遇見你,我竟然會愛上你……


  顧家臣看著自己的手心,看看那上麵是不是突然長出了糾纏的曲線。他的手指白皙,手掌有點肉肉的,透著淡淡的粉紅色。他的生命線並不長,而且曲折;智慧線還好,看起來夠用;感情線隻延續到中指前方便戛然而止,似乎有點短,短促而單一。


  這輩子還能愛上別的人嗎?這輩子還會愛上別的人嗎?顧家臣閉著眼睛,抱著那團暖熱的身體思考著。任嘯徐的下巴也抵在他的肩膀上,有些沉重。


  顧家臣覺得他發現了自己的又一個借口,他從前總是覺得,他之所以違反生物原則和任嘯徐這個同性在一起,大部分是因為他不敢拒絕他去愛上別人。每次他們的感情出現問題,他都不會積極主動地去解決,他的腦海裏總是第一時間想起這個借口。


  是你強迫我的,是你一定要我留在你身邊,我們的開始都是你的錯,是你固執己見,所以,所以就算我們出現了問題,也都是你的原因……


  那樣的想法多蠢啊!顧家臣想,那樣的想法多不負責任啊!一個巴掌拍不響,真的要離開,難道是什麽人能夠阻止的不成嗎?離開是那樣容易,你已經深深愛上了他,為什麽你不敢承認?


  太多的風雨,太多的煩惱,太多的操勞,這個男人也會疲憊的。就算他是任嘯徐,他也會疲憊的。


  他們兩個人相愛,如同在黑夜中行走,會經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伸手不見五指,抬頭不見五官,沒有方向,沒有指引。彼此連對方的輪廓都看不見。恐懼,慌亂,疲倦,茫然,虛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冰涼。隻有信念,隻剩信念。堅持下去,堅持下去,就一定能夠看見曙光,如鋒利的剪刀一般劃開黑暗的,屬於他們的明天。


  有些事情隻能硬著頭皮上。


  顧家臣覺得肩膀和脖子都是一陣酸麻。迷迷糊糊中,他還回想了昨夜,他們是不是做了?他那樣抱著任嘯徐,主動地抱著他,緊貼著他的身體,若是平時早就被他就地正法了。


  身體不停傳來陣陣酸痛,腰、脖子、肩膀、大腿……四處蔓延。顧家臣皺著眉頭努力地回想,做了嗎?沒做?做了?到底是怎樣……在這裏?隔著玻璃門的無煙區?人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他能感覺到懷裏有一團溫熱,漸漸的,那團溫熱擴大起來。他的四肢恢複了知覺。他發現他正抱著任嘯徐,坐在他的腿上,雙手環住他,在他的腰後扣緊。肩膀上麵沉沉的,有個東西壓在上麵,頭朝著那邊微微一偏,就觸碰到柔軟的頭發,和微涼的耳廓……任嘯徐渾身上下都熱,隻有耳廓是涼涼的,怎麽搓也搓不熱,似乎也不會紅。


  任嘯徐好像很少臉紅,他的皮膚好像永遠都是散發著漢白玉一樣的光。


  顧家臣突然不敢動。他已經意識到他是以一個什麽樣的姿勢坐在任嘯徐身上了。雙腿叉開,伸進椅子的縫隙裏,以對坐相擁的方式交疊,這個姿勢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任嘯徐每天早上進行例行功課的那個部位,正硬梆梆地挺立著。


  衣衫完好,而肢體糾纏。他們似乎是這樣擁抱著,在冷冷的吸煙室裏坐了一夜。顧家臣睜大著眼睛,好像不願意相信他們如此荒謬地,在這個地方坐滿了一整夜。他記得任嘯徐是來抽煙的,他跟了進來,想抱抱任嘯徐。他回憶了他們之間的一些事情,他好像還自我反省了一下,然後……他是睡著了嗎?竟然睡著了?

  怎麽可能,周圍明明就還是黑的。他大概也就是打了個盹兒,畢竟來的時候夜太深。可是窗外的天空一瞬之間就泛起了白色,如同拉起了百葉窗一般,金燦燦的陽光就那樣照進來,照在任嘯徐背對著的那麵牆上。清晨的第一抹陽光,在粉白色的牆麵上留下整齊的光影。顧家臣的眼睛被刺痛,他眨了眨眼,一顆眼淚落下來,剛好落在任嘯徐的衣領裏。


  顧家臣感覺到環抱著自己的那雙手臂緊了緊,任嘯徐聲音嘶啞低沉仿佛還在睡夢之中,然而異常清晰地問:“怎麽了?”


  顧家臣的身體如同大地回春一般地蘇醒過來,他把頭從任嘯徐的肩膀上移開,身體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道:“沒什麽,太陽刺眼睛。”


  任嘯徐溫柔地托住他的後腦,撫摸著他韌性十足的頭發,目若秋水,聲如管弦:


  “你睡著了。”


  “啊?我……我不知道怎麽就睡著了。”


  “你太累了。”


  “你就這樣抱著我一整夜?你怎麽……”怎麽不把我抱回床上去?睡得舒服點,也不至於渾身酸痛。顧家臣想這樣問,隻不過後麵那半句話生生融化在任嘯徐的滿目秋水當中。


  “這樣很好。”他撫摸著顧家臣的頭發道。


  顧家臣沒來由的鼻子一酸,莫名其妙地感動得想哭。他伸出手去幫任嘯徐按揉著兩個肩膀,有些失措:

  “這個樣子肩膀一定很酸吧!腰呢?腰酸不酸?我幫你按按……”


  陽光彌漫,明晃晃像白色的飛蛾。細細地看,能夠看見光線裏漂浮的塵埃。任嘯徐的側臉浸潤在陽光裏,如同雕像。溫度在逐漸升高,顧家臣的四肢已經不如昨夜那樣冰冷。他低下頭去看著任嘯徐的臉,時間仿佛停頓了,一個世紀,或者更長。實際上隻有幾秒鍾。時光是一種奇妙的東西,短短一夜,他的心似乎已經不如昨夜那般充滿荒涼的疼痛。


  昨天夜裏,麵對陶與悅蒼白的臉,痛苦如同潮水般四溢,蔓延,摧毀了一大片土地,四野之內,盡是汪洋澤國。而現在,痛苦又如同退潮般散去,廢墟上麵開始有人類活動,慢慢地清理,重建,恢複著之前的建築,似乎和從前一樣,但又略有不同。昨夜是一個坎,大家都感到震驚,惶恐,疲憊不堪,然而死撐,好像如果撐過了昨夜,大家就都能活下來,陶與悅,任嘯徐,他自己,任嘯懷……所有人。


  顧家臣緩過勁兒來,賣力地幫任嘯徐按摩肩膀和腰部的肌肉,從他身上起來,雙手揉搓著他的大腿,促使血液循環。任嘯徐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偶爾會握握他的手,或者摸一摸他的臉。遠處傳來節奏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短促有力。顧家臣兀然覺得背後一涼。


  沈氏的腳步聲。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式的躲到一個角落裏。任嘯徐在那一瞬間站起來,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不用怕。”顧家臣聽到他在耳邊低聲說,他向他伸出一隻手,好像在邀請顧家臣加入他的生命,和他一起繼續走接下來的旅程。


  “不用怕,跟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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